002风往尘香花已尽
蓝冰循声望去，这个时候，会有谁能站出来帮她那？
“代理族长大人，且慢！”
来人又焦急的大喝着，推开祠堂门口挡路的族人，大步走了进来。是一个中年汉子，身材高大魁梧，满是络腮胡子的脸上此刻有些急躁。
看到此人，方三爷和方三夫人同时沉下了脸。
“陈大生，你已经不是族中执事，怎地又来管事？”方三爷拧眉喝道。
“代理族长大人，”陈大生抱拳微微屈身，算是见礼，又偷眼看蓝冰正满脸疑惑的看着自己，咧嘴笑了笑，才继续说道：“不错，陈某已经卸任执事，但却仍然是族中五长老，不知能不能说几句？”
方三爷皱眉不语，没错，老族长临行前特别增加了陈大生作为族中的五长老，是唯一的一位外姓长老，作为长老自然有权说些话。
“你且说来。”
方三爷只得答应，不管他说什么都改变不了既定的事实，除非…。方三爷向外看了看，天色昏黄已经飘起了雪花儿，这只能是一个下雪天，能有什么事儿？
陈大生朗声道：“月大人主仆三人借住在冰村，三月有余，从来品行良端，月大人更是医术超绝，惠人无数，蓝冰在月大人教导下，也是知书达理，这样的人，怎会无缘无故偷窃？而且还是我族中之宝？还望大人调查清楚才下定论，否则恐怕不能服众啊！”
方三爷宽袖下的手掌使劲的攥着，就知道这厮总是偏向外人，果不其然！不过，偏偏有些族人就是墙头草一样左右摇摆，看看，方才还义愤填膺的，现在又泛起了疑惑，有几人更是低下了头。
“陈长老，人心难测啊，有证有据的，还要怎么查？”方三夫人粉脸含霜，徐徐说道。
“三夫人，证据怕是不足，而且，”陈大生停顿了一下，看向方三夫人。
“而且什么？”方三夫人不觉有诈，急问。
“而且出来作证的都是夫人的亲信，怕是不足使人信服。”
陈大生手指着祠堂外面，“既然蓝冰是奉命行事，老爷夫人何不等等看，是否真的有大难临头，如若没有，再定罪也不迟呀。”
原来只是拖一下时间，方三爷终于放心了，同时吁了一口气，方三爷点点头，方三夫人则是气的脸一白，亲信就不能作证了吗？
“陈长老，多谢。”蓝冰屈身施礼。
“蓝冰姑娘言重了，你还好吗？”陈大生连忙还礼。
“还好，多谢。”蓝冰又屈身施礼。
不错，不卑不亢，果然有那样的主子才能教出这样好的仆人，陈大生收摄心神，率先走到了祠堂外面。
已经飘起了小雪，从祠堂这个地势最高的山坡望出去，能看见冰村后面隔着几道岭的青龙雪山巨大的山体蜿蜒成龙，雪山上积雪常年不化，远远看着白茫茫一片，初冬时候，竟也有几分苍凉的美感，山坡下面的村落屋顶上也笼罩在雪白之中，安详而静谧。
族人三五成群的聚在一起，这些人基本都是族中的男人们，只是听说代理族长有事宣布，让每家来一个人听着，原来竟然是这等大事！族人们一会儿看看方三爷，一会儿看看三夫人，再看看陈大生长老，再看看蓝冰丫头，这事情还没完吗？这会儿又出来看景色了…。
“老爷，你看，还要等吗？”方三夫人搓着手，祠堂毕竟不比后堂，只有一个小火炉烧着，又敞着门，有些冷飕飕的，“已经过了三刻。”她提醒着。
“哦，再等等，不差这一时。“方三爷闭着眼睛似乎已经睡着。
“看，那是什么？”有人喊着。
“是人影，有两个，不，三个，后面还一个。”
“是火族打来了？”有人惊叫，刹时祠堂外骚动起来。
“瞎喊什么？要是火族怎么能这么几个人！是自己人。”
……。
没错，是自己人，最前面的是二哥，接着是四弟，后面跟着的是儿子方勇。方三爷收回目光，又走回座位坐下。
“儿子回来了。”他说。
“儿子回来了？”方三夫人立刻喜上眉梢，急急的走到人前，向远处眺望着。果然是儿子。
“怎么没见老族长和大长老？”紧跟着方三夫人的文妈诧异着。
“许是耽搁了。”方三夫人不以为意，老族长不回来更好，容易办事。
“陈长老，已经过了这许久，还要等吗？”方三夫人问着身旁的陈大生。
“恐怕，还要……”陈大生微微低头，等字还没有出口，脚下突然晃动起来，他身子随着前倾，眼看着就要撞到方三夫人。
“哎呀喂！”
陈大生还没有撞到方三夫人，她自己已经倒向了前方，吓得她花容失色，随手拉住紧跟着的文妈，文妈被拉的猝不及防，扑倒在方三夫人身上，两人一起滚了下去。
更距离的晃动随之而来，男人们纷纷惊喊着。
“啊，你别踩我。”
“别拉我”
“压着我了，快滚…”
………
地面震动也越来越强烈，远处传来了轰隆隆的声音，陈大生勉强收住脚，连忙看过去，山坡下，村落里，族人的房屋有的已经开始倒塌，更有妇人，孩子的尖叫声。
地面会动，房屋倒塌，是地动的情景。陈大生脑中想起那女子说的话，他一个激灵跳起来。
“是地动！”陈大生大喊，“别呆在屋子里，都出来，蓝冰，蓝冰。”
“快去救人！”他又大喊。
蓝冰一惊，刚想迈步，眼前一个黑影挡住了视线，却是祠堂的横梁断裂，紧接着三分之一的屋顶塌了下来，轰隆一声，她被埋在了里面，此时陈大生已经冲下了山坡，后面跟着一群男人们。
“陈长老，三日后，午时前后，有，地动“
“陈长老，这件事，你，要信”
“陈长老，请护蓝冰周全。”
三日前，那女子说出这个消息时，声道涩涩，神情无波，陈大生听了也只是笑了笑，什么时候有地动，这个小女子怎会知晓？况且冰村在青龙雪山下已经三百多年，一直平安无事，就是雪崩也崩不到这里。
之所以见了那女子，完全是因为她的父亲月不凡月医师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方子，治好了儿子的厌食之症，本来形容枯槁的儿子，吃了那方子之后竟然逐渐喜欢上吃食，现在已经与常人无异，而今日他能来，只是还月不凡的一个人情。只是，地动竟然是真的，那女子没有说错。
地动持续了两刻钟之后停了下来。冰村受灾严重，大部分房屋倒塌，伤亡的族人在半数以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哭声震天，整个冰族笼罩着一层阴霾。
方二爷，方四爷，方勇三人也终于在地动后赶了回来，看到这样的惨景，三人均是双目欲裂，却也毫无办法，天灾人祸是不能预见的，只能赶紧加入到了搜救中，帮助那些受伤的族人。
方勇和方四爷在祠堂山坡下的碎石中，找到了昏迷的方三夫人，以及文妈。方三夫人一条胳膊耷拉着，显是断了，文妈是倒在方三夫人的身上，除了腰部受伤之外，并无大碍。
方二爷则在倒塌了一半的祠堂里找到了方三爷和一个婢女打扮的女子。方三爷身上并没有受伤，只是脑子似乎有些不清楚了。
“父亲，父亲，是儿子回来了。”方勇拿着帕子擦了擦方三爷的口水，第二十五遍的喊着父亲。
可惜，方三爷只是愣愣的看着他，完全不认识。
方勇垂下了头，擦了擦眼角，现在不是难过的时候。
像所有离家的孩子一样，跟着爷爷外出的一年中，他无时无刻不牵挂着在家的父母，想着有一天归来的时候，再承欢膝下，而如今，族中惨变，母亲昏迷不醒，父亲瘦的只剩下一把骨头不说，竟然变得痴傻，突如其来的变故让这个十七岁的少年有些不知所措。
方二爷神情沉重的伸手按住少年的肩头，“勇儿，你留在这里照看着，我和你四叔到外面去处理。”
“二叔，我没事。”少年低声道，声音有些哽咽。
方二爷，方四爷摇了摇头，一起走到了祠堂的外间，相对于里间几乎完好，外间更行破败，先前的婢女竟然还在。
方二爷心中诧异，但眼前护卫族人才是最主要的，他冲蓝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就走了。
族中会从外面买奴婢吗？难道除了地动，还有别的事儿不成？
方二爷和方四爷回来之后，族人的骚乱明显好转，一方面二爷四爷同为族中二长老，四长老有一定的威信，另一方面，二人都是由功夫在身，又经常出外办事，阅历见识是方三爷不能比的。
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才将受伤的族人全部安排好。方二爷带人将倒塌了一半的祠堂外间整理出来，让族人暂时将就一晚，毕竟，山坡下的家不敢去住，万一还有地动那？而伤势最严重的有十三人，全部送入了祠堂的里间，和方三爷，方三夫人呆在一起。
雪，还在下着，不大不小，纷纷扬扬的飘洒着，远处青龙雪山巨大的山体犹如蛰伏的猛兽在黑暗中张开了血盆大口，哪里可有未知的凶险？
方二爷轻叹一声。转头看着陈大生：“老族长和大爷午时前就进了雪山了，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
“什么？”陈大生像是没听清楚反问了一句。
“我们看见青龙峰哪里有一片红光。”方二爷加了一句。
“青龙峰！”陈大生脑中巨震，脸色有些发白。
“月姑娘，你要去哪里？”
“青龙峰。”那女子重新系好斗篷，施礼，转身。
“去干什么？”陈大生追问。
那女子已经走远，只留下一个白色的背影摇曳，恐怕风一吹就要倒了。
她竟然是去了青龙峰，哪里发生了什么？绝对不会是地动。
“陈长老？”方二爷神色微变，这是怎么了？
“哦，二爷，是青龙峰。”陈大生回过神来，“我没事儿。”
什么跟什么？没头没尾的。方二爷皱眉，待要再问，就听见一声悲呼。
“你这作死的婆子，还我儿腿来！”妇人哭喊起来，指着文妈大骂。
“打她，为什么瞒着？”另一个妇人也喊。
“对，要是早说出来多好…！”很多妇人哭喊起来。
“打死她！”祠堂里面一阵喧闹，夹杂着妇人的哭喊，咒骂。
“都疯了吗？”一个少年的声音断喝。
十七岁的少年已经长开，身量算不上魁梧，但在这些妇孺面前还是有些威慑的。
喧闹登时小了些。
文妈趁机挣扎的爬起来，三两步躲在了少年的身后。
“方少爷，这事儿你管不了！”是先前的妇人，竟然不惧，不仅不惧，视线越过少年落在文妈身上，像刀子划过。
“什么事儿能有让伤者安睡更重要？”方勇瞪着妇人，大有如果妇人说不出一个正当的理由，就要揍人的架势。
“石头嫂子，算了吧。”先前喊打喊杀的妇人惧声道，外出一年归来的少年的眼中已经有了杀意。
“算了？”妇人拔高了音量，“谁能接上我儿的断腿，我就算了！”她话说完，很多人低下了头不敢在劝。
已经断了的腿，要怎么接上去？断了的胳膊能接回去吗？已经变得痴傻的人能治好吗？除非有那传说中的龙骨，能再生的龙骨！
本来在祠堂外家的妇孺都聚集在了祠堂的内间，唯一的炕上躺着方三夫人，边上坐着流着口水的方三爷，方勇挡在浑身发抖的文妈身前。
方二爷，四爷，陈大生进来时，就看到这个有些诡异的场景。
“石头家的，你们为什么要打杀文妈，她是方三夫人娘家的人。”方四爷道。
方氏四兄弟只有老三娶妻生子，可以说偌大的方氏的后院只有方三夫人一个女人把持，她又向来骄横，从来说一不二。文妈是陪嫁过来的老人，深的方三夫人信任，如果没有正当的理由，还真怕这个女人醒来之后大闹一场。
方四爷深信这个三嫂子是可以做出那样能让族中鸡飞狗跳的事情的。
“二爷，四爷，陈长老，请为我们做主！”妇人扑通一下跪倒，头碰地，结结实实的磕了一个响头。
“二爷，四爷，陈长老，请为我们做主！”先前喊打喊杀的妇人也跟着跪倒。
“请为我们做主！”呼啦啦的跪倒一片。
方二爷额头已经凝成了“川”字，方四爷一脸惊诧莫名，陈大生则是了然于心。这些跪倒的妇人，家里要不是孩子断了胳膊，少了腿儿，要么就是已经没了男人。
生活贫困艰苦不可怕，只要一家人在一起，什么都能扛过去。最怕的是，家里有病人，家里失去了重要的亲人，那么，家就不是家了。
家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可以居无定所，颠沛流离.。。蓝冰揉着酸涩的眼角，她能理解这些妇人。
“石头家的，你们不要这样，都起来，有话好好说。”方二爷徐徐开口，怕是真的有事，是他们不知道的。
“二爷，早有人知道今儿会有地动。”妇人站起身来，擦着泪。
“二爷，就是她，”妇人走到蓝冰面前，恭恭敬敬的施了个礼，才继续说道：“这位蓝冰姑娘一早就去给三夫人报信，她说今日有大灾，让所有族人午时之前避祸于祠堂。”
“不知怎地，这样的消息没有传出来，蓝冰姑娘却被陷害说偷了族中的至宝。”
“三爷和三夫人，一定是偏听了这个天杀的仆妇的话，才会没有通知大家。”
“如果及早通知我们，现在也只是倒塌一些房屋，人，都不会有事！”
“可是现在，我的儿断了一条腿，这以后怎么活啊…。”妇人又哭起来，声音悲愤。
妇人只是说了个大概，但是方二爷，方四爷都明白了，是有人故意没让这个消息放出来。
“你既然当时不在，又是如何得知详情？”方二爷问。
“这杀千刀的老婆子，刚才跪下来求蓝冰姑娘治她儿子的断腿，自己说的。”妇人恶狠狠的看向文妈，如果眼刀可以杀人，文妈怕是早死了一百次。
方勇领小鸡一样的将文妈从身后拽出来。
“奶娘，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方勇寒着脸，冷道：“为什么知情不报？你知道害死了多少人吗”
文妈早缩成了一团，身子不停的抖着，她不敢抬头，只是求饶。
“少爷，少爷，看在从小带大的情分，绕了我吧，都是我的错，和三夫人无关啊。”
蓝冰差点乐了，显然，现在不是乐的时候。但，那不是欲盖弥彰嘛。
“你意思是说是母亲让你…？”后面的话，少年没有说出来，只是愣在了那里。
这一切，竟然是母亲做的吗？为什么？为什么？母亲平日里掌着族里的大小事情，多少人敬着，这样还不够吗？
“勇儿，休得揣测!”
方二爷喝道，”文妈，你说蓝冰姑娘可以治断腿？“
“是奴婢猜的，她，她既然能言中地动，说不定是仙人下凡…。”文妈答。
仙人下凡的，应该是可以治病的，一般说书的都是这样宣扬的啊。
“地动，是我家姑娘言中的。”蓝冰依着墙站起来，用手指着自己的左腿，惨笑着：“我这个也是断的，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你家老爷那？听说是医师？”方二爷追问，哪怕有一个医师，也能向族人有个交代。
“老爷进雪山采药去了。”蓝冰答。
这么巧！这个时候去采什么药？方二爷有些泄气。
“你家姑娘可会治？”方二爷还是不死心。
不光是他，那些妇人看向蓝冰的目光也变得热切，既然能猜中地动，该有些本事吧，最起码，也该学会几招吧。
“婢子不知。”蓝冰垂下了头。
“蓝冰，你只要有一口气。”
那女子走的时候这样说过，但蓝冰不敢去奢求，因为没有信任过她，所以自己断了腿，她不觉得难过，反而有些坦然，就算是给自己一个教训。
至于这些无辜的族人，要怪就怪他们运气不好，摊上一个自以为是的三夫人，也不知道那珠子上的上古秘术究竟是什么，让她这样监守自盗。
“二爷，族中的上古秘术，可治得？”妇人突然问道，瞬时祠堂里面静的落针可闻。
连带着陈长老等其他族人都秉着气，他们只是听说冰族古老相传下来有种秘术，被秘密的收藏者，只有天赋超常人的才能得以修习，听说可以奴水成冰，但，大家都没见过。
“不知。”方二爷形容淡定，不见丝毫波澜，他是真的不知道。
也是不知！一个两个的都是不知，听起来就是不治。妇人好不容易收住的眼泪又汹涌而出，其他妇人也都低头抹泪。
“呵呵，有雪人。”方三爷流着口水笑了起来。
“父亲，父亲。”方勇连忙拿起帕子去擦拭，一边小声安抚“别乱说。”
在族人这么悲伤难过的时候，开玩笑是不对的。
不对，有人！方二爷，方四爷同时转身，就见到了一个女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