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姑娘回忆着往事的点点滴滴，眼睛里晶莹滚烫的泪珠不受控制的顺着眼睑滴落到怀中婴儿的脸上，怀中的孙儿好似能感受到姥姥的心思似的，跟着紧紧的攥住老人的衣衫往老人怀里蹭了蹭。
老人抱着的婴儿觉得更加疼惜了。
但又忍不住把思绪放回到六十年前，她来小河村儿的那个冬天。
那是一个寒冷的冬季，那个冬季，寒冷到，一不留神儿就能把人给冻死，而八姑娘的心却被老九救活了。
那时八姑娘明明已经万念俱灰了，可是那个陌生男人，老九。却像个熟悉的朋友一样，无微不至的照顾着她，甚至能照顾到她的每一根脆弱的神经，生怕她受半点儿刺激。
可是当时的老九似乎没有办法理解她那种万念俱灰的心情。
八姑娘想着想着，眼眶的泪水又一次忍不住掉下来了，因为他又想起了当时的老九。
那个眼前此时明明已经很困的男人，却还在硬撑着陪她，陪家人熬百岁的老九。
此时，老九的头上不再有一根黑发，岁月已经将它的痕迹凶猛的刻在了这个她爱的男人的脸上。
八姑娘看着眼前的男人，无法理解，当时那英俊而又能干的老九，不仅幽默风趣还充满智慧，怎么会沦落到买媳妇的地步呢？
八姑娘的心思再一次回到那个冬天。
三天过去了，她也就是八姑娘依然不吃不喝，旁人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些什么。
这天，老九依然像以往一样，给躺在炕上的八姑娘盛了一份米面的糕。
八姑娘竟出乎意料的把那份饭端起来放嘴里了，老九不可思议的看着女人，眼里除了吃惊再无别的神情了。
老九兴奋之余不免出现一丝失望，虽然屋里多了一位女主人，但是地里的活儿不能落下，老九想，可是，大冬天的，地里的土都被冻住了，哪有什么农活需要他忙呢？
老九拿起捉兔子的网子去了二虎子、三亮子家，把他们叫上去野地里的玉米堆儿上织网子去了。
这一次，老九走的与原来不一样，这一次他的心是兴奋的，他的血液是跳跃的。
可老九忘记了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老九妈，以至于老九妈，犯了一个让老九歉疚的错误。
老九愉快的同伙伴们追寻着雪地上野兔留下的脚印，在野兔脚印消失的地方布下了天罗地网。
谁承想，老九一走，老九妈就再也忍无可忍了，真的把老九的哥哥姐夫们叫来，把老九媳妇扔河里冰面上了。
当然老九妈并不是无可救药了，她只是想知道老九媳妇到底是不是傻子而已。
于是老九的哥哥和姐夫们领命把九媳妇待到河里去了，他们也想知道他们凑钱买的弟媳妇儿到底是不是傻子。
当然这些老九并不知道，老九的勤劳使他很少在家里待着，地里才是他最常去的地方，冰天雪地里他就去夹野兔，给家里添点荤腥。
老九媳妇儿被老九妈脱去了棉服，脱去了鞋子，只穿着一层淡薄的秋衣瘫坐在冰面上。
九媳妇也就是八姑娘，在冰面上冻得瑟瑟发抖，愣是没有任何别的反应。
这个时候，八姑娘不是在跟老九妈较劲儿，她在跟命运较劲儿，她顾不上怀中是否还有婴儿。
八姑娘任由老九的哥哥、姐夫们放在了透彻心骨的冰面儿上。
反正也是死，左不过这样死也是挺好的，八姑娘感受着寒冷的世界，身下冻得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上感受着刺骨的寒风。
也罢，就这样死去吧，这分明就是她要找的风水宝地。
不过，旁边儿围观的人确实她没预想过的。
如此寒冷，却无法抹去她心间的痛苦，三姐夫怎么说也是三姐夫，是三姐的老公，是她外甥和外甥女的父亲，是她的三姐夫，怎么可以如此**不如？
寒冰再冷，寒风再刺骨，却无法凉过，八姑娘的心。
八姑娘几乎快要失去意识，一股暖流从小腹流过，八姑娘并不担心，反正她也不是特别愿意带着那个让她耻辱的孩子离开。
把姑娘的意识逐渐模糊了，却隐隐约约的想起了一个人，一个勤劳、诚恳，每天在她耳边叨唠的人，虽然才几天而已，只有这个人能让她在濒临死亡的前一刻嘴角含上一股笑意。
老九妈和老九的哥哥、姐夫们并不想让八姑娘死，只是想证明这个女人不傻，能在如此恶劣的环境里叫声一声，哪怕是表达一下不满。
可老九妈和他的哥哥、姐夫们眼睁睁的看着八姑娘的身下变了颜色才意识到问题的眼中性。
老九的哥哥、姐夫们乱作一团，把八姑娘抬上了人力小推车。
老九妈更是把棉服盖在了八姑娘的身上。
这是个傻子也好，疯子也罢，就算是个瘫子也是她们花三千块钱买来的，为了这三千块钱一定不能让车上的女人就这么死去。
八姑娘已经失去了意识。
是的，八姑娘的第一个孩子就这么去了。
可八姑娘却没有一点儿悲伤，因为这个孩子本就不该出现。
孩子死了，八姑娘心里的担子放下了，在生与死之间也无需做选择了。
是生还是死？本身就是相对孩子来说的，现在孩子没了，她也再也没有牵挂了。
八姑娘的鼻下虽然还有一丝气息，但却没有任何求生意识。
还是八姐好，八姐听完八姐夫说，冰冻九媳妇儿，这档子事儿，赶忙跑到了老九家，看炕上冻得嘴唇发紫、脸发白的八姑娘甚是心疼。
这个家中，唯有八姐上完了初中，怎么说也是个有文化的人，她为自家为九弟买媳妇儿这件事儿感到一点儿羞耻，为自家为了证明九媳妇儿不是傻子冻人家这件事儿备受谴责。
八姐在老九的煤火里填了一把柴，少了一壶水，洗了个毛巾，为八姑娘擦了全身。
这个姑娘，还这么小，就……
八姐一边儿为八姑娘擦拭着身体，一边儿为八姑娘的命运感慨着。
这孩子真苦，这孩子看上去比九弟还要小很多，却承受着如此坎坷的命运。
直到这时八姐才为自家买媳妇儿的行为感到深深的羞耻。
妈，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啊？怎么说，也是条生命啊。
八姐愤怒的谴责着母亲。
老九妈也没想八姑娘冻死，只是想看她能不能站起来，能不能说话。
老九妈，本就懊悔，本来是件好事儿，儿媳、孙子一下都有了，却弄巧成拙差点造成……，这不是赔钱的事儿吗！
再加上八姐的埋怨，本就懊悔的老九妈终于承受不住了。
我乃个老天爷诶，你怎么可以如此待我，呜呜呜诶，怎么就不能赐我一个好儿媳妇儿诶……
老九妈哭天抢地。
孩子没了，八姑娘再也没有求生的意识了，八姑娘被折腾了半天也累了，倒炕上便睡了，她想就这么睡吧，再也不要起来了。
八姑娘的心已经死了，八姑娘在梦中梦见一个盲人。
盲人架着彩霞，伴着怪异的打扮迎面向她走来，盲人的手中没有探路的棍子，像是就是奔着八姑娘来的。
盲人本就看不见，却想看的见一样，直接奔八姑娘而来，八姑娘也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奇怪。
姑娘，没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切都能重头来过，眼下的老九是个好人，跟着他不会让你失望的，相信我！
盲人的声音虽然低沉，却充满了力量，每一个字都在八姑娘心里生根、发芽。
八姑娘虽然看不见盲人眼睛里的神情，却知道盲人一定是真诚的。
八姑娘的心像是活过来一样，八姑娘握住盲人的手，可八姑娘却抓着老九那虽然破烂却不失整洁的被子。
八姑娘醒来看着空荡荡的黑屋子，心里边一阵难受，她对黑屋子是有阴影的，三姐家的屋子也是这么黑，三姐夫……
八姑娘越想越觉得自己委屈，再想盲人的话却觉得暖暖的。
这种记忆的寒流与梦中的暖流撞在一起，八姑娘的心一下被激活了。
八姑娘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这哭声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响彻半边儿天了。
这个时候老九也打兔子回来了，正兴冲冲的滴溜着两个野兔往家走呢，他听见这么一声吓的猛的打了个趔趄。
老九呆愣片刻，也没别的反应，只当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可不承想，越往家走，声音听得越清。
老九走到自家门口才发现，那哇哇哭声已经变成小声的哽咽声了，老九这才知道这声音来自自家。
看到是自家媳妇才如梦初醒，原来自家媳妇不是傻子？更不是哑巴啊？
老九虽然早就想到了八姑娘是正常的，可这一刻确是得到了把姑娘的验证。
老九惊喜之余也不知道该做何反应，竟抱着自家老妈转了几个圈。
老九妈，当然高兴儿子的这种反应了。
老九妈正在为自己愚蠢的行为懊悔，听见屋里哇哇的哭声，便抹去了做给八女儿看的虚假泪水，朝着老九的屋子靠近了一些，果然是屋里的女人的哭泣。
老九妈的脸上绽放起了真诚的笑意，这都是她的功劳，要不是她的做法儿，那女人怎么会哭呢？
老九妈得意的笑着。
随后，老九媳妇的哽咽声也越来越小，不知道老九媳妇想到了什么，神情由原来的呆滞变得黯然了。
中午，老九带着两只野兔回来了，她想让八姑娘补一补，不管怎么说肚子里还有孩子，不能总吃素的啊。
老九还不知道家里发生了什么，老九妈带人把八姑娘抬冰面上，孩子死了的事儿老九并不知道，他还想着给他们母子补一补身体呢。
老九刚做好一锅兔子汤端进屋里，女人就又哭了。
这次女人的哭声比刚才更加响亮，像是压抑太久了的情绪爆发吧。
女人出事这么长时间，除了老九，没有人真正关心她。
怎么了？你要想回家，我真的可以帮到你。
老九等女人停止了哭声，声音虽小，但却坚定的来了这么一句。
这是老九早就想给女人说的，可女人一直不说话，也没有表情。甚至连大小便都是在炕上解决的。
老九不知道该怎么把想法告诉女人。
既然女人现在有了反应了，那么老九就把自己的想法儿一股脑儿的告诉了她。
可炕上的女人依然目光呆滞，面无表情。
老九不断的给她讲着话，保证着只要她愿意随时送她回家，只要她愿意就好好跟他过，老九作者各种保证，女人的目光依旧呆滞。
拒绝吃，也拒绝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