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班，南飞被恩婕请进办公室，如实说了他对东公司的情况，末尾叹道：唉，岂不说这多钱放在外放给谁对不对，就凭企业的精神面貌，都处处跟别家企业不一样。恩婕一边打着键盘，记录他话里的数据，一边盯着他问：不一样，精雕细刻还是咋的？南飞张嘴犹止，一时不知择什么话表达出来。恩婕以为他畏首畏尾，害怕说下去，就来气了，恨声说，你呀，还是那份娘们的出息，扶不起墙壁！
南飞急眼了，面红耳赤地说，怎么说呢，这么说，公司全年的笔笔生意亏损，连卖废报纸的收入都没有。恩婕愣了愣，琢磨一会才懂了他的话，好多亏损企业一年没有钱进帐，只要卖有废报子还能拢几个钱，就说，你是说他们连废报子都没有放过？南飞说，不，我是说公司根本就没有订报纸。恩婕说，啥的？南飞说，怕下面的人一张报纸一杯茶！恩婕说，实际情况呢？每天等活儿做呗，就像人民公社社员，等队长派活儿那样！恩婕说，要是没有活儿呢？南飞说，白天“五十K”，晚上麻将赛，半夜还有小姐摸上楼来，工资照常开！
恩婕火从心底起，深圳本部人人都像憋尿的，生怕时间不够用，岂不论北边走路像东郭先生怕踩死蚂蚁，居然拿了国家的钱敢胡来？本想发一场火，却怕他话里含了水分，就先绕圈子，冷静地问：难怪你就有时间看女人尿尿？南飞又是脸红耳赤，讷讷声：隔……老远的！恩婕很爱看他的窘迫相，憨厚人都是这个样子，仍是不放心，说，你该不会添油加醋？南飞一听就站了起来，话出口就没遮掩：哄了你我是你的儿！
恩婕哈哈大笑，说，难怪你成了女人的抢手货，心实得没治。这样吧，后天是星期五，你先通知北边几个人后天来深圳，星期六到深圳四处看一看，星期天开一天的会，特别强调汝旭要作全面汇报。下午，你跟我到驻港部队去一趟，把东北大米搞掂下来，你然后一条心回东北组织货源。我要先打招呼，这里面吃不得半点回扣。南飞说，我知道厉害关系。只听说要停业整顿，我怎么例外？那边帐上只有百把万，运作起来不够塞个牙缝的。
恩婕边拿出一摞子资料递给他，边说，北边公司停业，原则上谁的屎由谁擦。你是新去的，总不能天天叫你看人家撒尿？大米款有总公司直接划到粮库，你就专门验货发货。每一次发货前，一定要清两头的账，做不来就不做，另择粮站。南飞答应一声，拿了资料出了门。恩婕思忖一会，拿起电话拨弄一阵，听里面有声音之后，才发嗲叫老爸，问了暖寒，直接说，老爸，我想把北边的钟叔挪个位置……啥原因？他前后拿走了总公司千把万的资金，除了在常州有点大豆，累计亏损五百万，留在外面收不回来的有大几百万，这样下去，不到二年全部都要丢光。我是怕动他对你有没有影响？……没有就好！……什么，这些账只有他收的回？其它人都挨不上边？……这些账收不回对你也是面子，什么？……这笔钱至始至终没进股份公司的财务帐，爸，怎么会这样呢？……好好，我知道了，再见！
恩婕放下电话，急忙唤来财务总监，问清了当初投资一千万的事。原来，当然投资一千万元成立东北公司，股份公司还尚未成立。待有了股份公司，北边公司因地产亏损二百多万，许正明留了一条心，亏损帐就没有往股份公司财务报表里进，希望哪一天北边公司能扭亏为盈，哪怕是做平，再把这部分账入进去。可惜天不作美，汝钟年年让正明失望，亏损像滚绣球的，越滚越大，直到正明到了省里，这笔账仍挂在外面，这是许正明一直对股民内疚的心病。
恩婕听明白了来龙去脉，问财务总监：长痛不如短痛，现在把这笔账并进去，能不能并？有没有后患？财务总监说，并是可以并，以同东北公司合作的名义是能行得通的，后患倒是没有多大。只是眼下大环境不好，整个股市都很瘟，咱们若是加了这笔亏损进去，对咱篮袋股可是瓦上加霜，广大市民就会对咱们失去信心，市值就会一夜间一落千丈，起码眼下不能并。
恩婕点点头，长叹一声，说，好你一个钟汝旭呀，搞得咱们进退两难！财神爷，有好的良法嘛？财务总监是个稳重的四旬男子，连忙摇着手说，能想得出法子，这长的时间，我还能搁到今天？这个帐要并，解铃还得系铃人！恩婕疑惑地说，还得他钟汝旭？财务总监说，对，他要做一笔大生意，赚几百万来填平这个窟窿！恩婕一脸失望，说，你这是白说了的吗？如今倒处是骗子，能获点小利，那生意都算是不错的了。就算是天上掉下馅饼，可他流落在外面的几百万怎么说呢？
财务总监大吃一惊，说，不会呀，他的财务报表没有反映？恩婕轻哼一声：这还不容易，你看他西装革领，哪一次皱了折的？说罢，就把星期天的会议说了一遍，要他届时参加。财务总监沉重地答应一声，摇了摇说，最难要的是三角债，杀无肉剐无皮，像是一笔狗肉帐，一笔马拉松！说罢，就离去了。而整整一个上午，恩婕就一直盯着电脑屏幕上的七个字：大生意补大窟窿？？
近来配股进了不少资金，对一个精明的企业家来说，是不会让钱停在帐上吃银行的利息的，可投资干什么呢？却叫她一直为难。本来，在未接到南飞那份《情况反映》之前，她打算重新组织一班人，对大豆市场和常州加工项目进一步调研，把这笔钱花在它上面，当然，这个项目不会交给北边的那个败家子来牵头。
另外一个项目就是入股沈阳篮袋城，双方都有正式接触，就为一个控股权举棋不定。北边要控股，南边不放心，一是没有经验，二是花样品种不多，做好的档位不一定租卖得出去，否则资金回收就慢了，这也是精明的企业家所忌讳的。恩婕心烦意乱，想起叶茜，把她呼来，要她谈谈这二个项目及东北公司的看法。
叶茜通过南飞，对二个项目了如指掌，北边入股，也有参与，既是恩婕听她的意见，就毫不客气说，大豆市场一直疲软，豆粕一跌再跌，你总不能买回大豆用它做豆腐吧？恩婕在桌里面拉开电脑，豆粕又下降了五十元，国外的豆粕更低，可它就能冲斥国内市场。她把钟汝旭的论证递给叶茜，说，这里面有变通之处，在抵扣税方面作文章，就算是低到一千五百元，也是个平手，有一赌的。
叶茜哼了一声：没有必要去赌这个博，再留一笔三角债去当黄世仁，更叫你哭笑不出！恩婕思忖说，要是我要你挂帅呢？叶茜头摇得如货郎鼓，说，我决不会伸这个头，市场好起来，赚了钱人家不说你好，亏了本咱抬不起头！恩婕说，要你上沈阳呢？叶茜说，我可以考虑。东北公司不参与吗？恩婕说，还没有考虑到，等给他们开了会，再说！叶茜说，建议你把败家子撤掉吧，就算是常州搞得成，你也不能插手！恩婕说，受南飞的感染？叶茜说，南飞才不敢说呢，是一个姑娘，确切地说，是夺我权的人，她跟北边公司是邻居，可她就叫他败家子，说，你有几多，他就花几多，直到一个子不剩，几年的事实，不就是最好的说明？！恩婕苦笑说，可能还撤不了，撤了他这些钱就丢进了水里。叶茜说，停业收款？恩婕说，对，像耍猴的，还要哄着他，顺着他来，接下来拉了闲话，她心情才好一些。
星期五下午，按事先约好的，叶茜汉波各开一辆车，捎着南飞，一同到飞机场去接刘东、金姬、赵琦和燃黧。三宝本是要闹着一起来，叶茜嘴她像鹭鸶屁股，经不得车上一颠簸，还是在家里悠着一点为好。三宝问南飞什么是鹭鸶，听他解释，是渔人喂养叼鱼的一种鸟，爱屙，屁股没有节制，她就笑打着叶茜，说，看她有份孝心的份上，依言没有上机场，在家候着听电话，只等刘东他们一到，就拢在一堆去吃饭。
赵琦仍是叶茜张罗来的。本来，汉波的心还系在叶茜身上，叶茜哪有看不出来的，趁一次喝茶的工夫，就对他说，你还是把赵琦那小妞接过来，北边的姑娘心实，认准了就一个劲的死心眼，就算是八条野牛都拉不回来的。我去了一趟北边，我输在这点上，没有把握去珍惜它。汉波说，你觉悟不是晚了吗？叶茜说，我的直观告诉我，他们最终是搞不成的，为什么我又说不出，我要等着“为什么”，飞飞仍是我的，让他一夜风流，叫他学会了不少，也算是回报我的学费。所以，我俩还是做朋友的好，友谊更能联络心：君子之交淡如水，更有始终嘛！汉波这才死了八分心，任叶茜给赵琦说电话，如何办证，如何找刘东，一起安全抵深圳。
飞机上的人见到接机的人，又是蹦又是跳，欢喜就是场面。刘东却没有这份欢喜，脸阴沉沉把燃黧王琦往汉波车上塞，上了叶茜的车上仍不语言，惹得南飞用白话直骂他气性。叶茜感到气氛过于压抑，因和刘东都是中层干部，相互熟悉，彼此印相都不错，就是那一次输了四百元请客，都没有失掉风度，就反过来骂南飞才气性：你有话不能好好让刘总说吗？刘东嘴张了几张，一张就说了二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刘东和金姬半夜被营口公安局抓了，今早直接从那里上的机场；三宝的丈夫牛鑫因涉嫌受贿，已被检察院收审，检察院四处打探三宝的行踪。
这二则消息，对叶茜南飞无疑就是北约的导弹，心里就像贝尔格莱德被击开了花，猝防不及。南飞在流血，若是三宝牵涉进去，就意味着他俩生活在二个世界，而且从现成的案例上看，十个就有九个是女人首当其冲让男人下的水，而且三宝多次玄耀自己有钱，你能当唯一不挨边的那一个吗？叶茜先是一惊一悦，手里的方向盘一歪，车险一些撞上了隔线墙，死踩脚煞板，才避免一场车祸。她终于搞懂了“为什么”，脸却板得死死的，冲了南飞吼：搅搅阵呵你呀！幸亏没有上高速公路，否则，又出现第三大新闻。等车稳稳地驶上高速公路，她才说，刘总，你细细说，我不再受干扰了。
原来半夜时分，刘东金姬刚刚躺下，就听见了门上像擂鼓的声音，他立即跳下床，隔了门大声说，哪一个？门外说，公安局的！刘东心想，公安局查夜都是一早一晚，怎么会跑出个夜半三更的周扒皮？不会是歹徒装公安，哄开门行劫吧？年跟前，鲅鱼圈就是这样死了二人的。他这样想，仍让安全链挂上，门成了一条缝，对外面的人说，对不起，请先出示你的证件。外面人群里有穿警服的，其中一个递过了证件过来，晃了晃要收回。刘东说了自己的担心，确认来伙不是土八路，才把大门打开得大大的。
来伙一共是五个人，其中一个说，你就是刘东？刘东说，固然刘东千百个，眼下只有我一个刘东。另一个把穿了睡衣的金姬带到了客厅，其中的那个说，出示你们的有效证件。刘东俩一一做了，但得到的回答：跟我们走一趟。刘东见金姬一抖抖的，让她拢近身，说，你总得说一说要我们走一趟的理由。其中那个倒也坦荡：我们接到举报，你涉嫌嫖娼。刘东急眼了：我俩的确是没有结婚证，你们也不能蛮横说，我们不能谈朋友，不能同居吧？你问姬姬，我俩同居都有大半年了，卖淫女是这个样子的吗？
中央眼下来了文件，加强了扫黄的力度，卖淫女一律送劳教。但里面明确分清嫖娼与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界线。无论如何费口舌据理力争，刘东俩还是被带进了营口公安局。直到海关有个科长接到他的电话赶到局里，他俩在飞机起飞四个小时前，才走出公安局，在大连机场与急得团团转的王琦碰上了面。
叶茜听他说完，说，听得出，这是有人故意整你一下，给你一个下马威，叫你识相。刘东双手一摊：叶主任，你知道我的为人，走到哪里我跟人不结仇，谁会撑多了拿我开涮？叶茜对北边公司的事了如指掌，又不敢明说，提示说，眼下私仇能私了，往往公事上的事还难了结。你自己就没有直觉？刘东思忖一会，说，明显的直觉倒没有，只是公司发给常州的一千多吨大豆，供货的成日上门要货款，但他们也没有理由这般做呀？叶茜说，他们是打了钟总的旗号而来的？
刘东说了声是，眨了眨眼，又说，天王老子叫放款都不行！叶茜说，难道你没有放款？刘东说，怎么放？一是大豆项目没有定板搞不搞？二是合同没有，发货单没有，验库单也没有，我总不能按钟总电话里说的钱数，说给就给吧？叶茜说，这钱你得给，项目定不定板是你家内部的事，人家在这种烂环境下发货给你，是对钟总的信任，意味着交易实际发生，你不给钱就是你的不对，何况这些货主都是你们钟总的朋友！
刘东血气方刚，听了她的话就来气：我就越发不给了！叶茜说，啥的？刘东说，这算哪门子事？这大一笔款数，不说班子里要正规研究，起码互相通个气，分分工，可实际情况呢？在哪里进货，进了多少货，我反而是从客人那里听说的！最叫人气愤的，只要是发到常州的货，统统比市场价高二百多元……
叶茜手下车又一颠簸，说，啥高的，总要有个说法呀？刘东说，他自圆其说：这合同是年前高价时订购的。叶茜说，听你这番话，我这一把手感到无地自容，也要改进工作方法。刘东说，你这是怎么啦？叶茜说，触类旁通，我比你们钟总有过之无不及！你们二把手，照说嘛，就像美国务卿，英国的首相，中国的总理，有职有权，哪儿有北约炸南联盟，哪儿有美国打伊拉克，哪儿就该你冲锋陷阵，有你的身影。可我就让我的副手晾一边，实话对你说吧，我公司的会计，开车的司机就是二把手。
刘东一听激动了，连声说，我们公司也是这样也是这样。只是我搞不懂，你为啥要这样呢？叶茜心里好笑，我才不这样呢，自己摇好鹅毛扇，搞个副总当男人使唤，见目的达到了，嘴里说，“一人”企业嘛，咱有本事搞的好这家公司！刘东浩叹一口气说，他有本事搞得好公司，我疯了违愿？我何必烂他的屁眼呢！
中茜心里跟车一样飘逸，突然想起什么，拍了拍一直闭着眼，脸却是惊惶失措的南飞，等他清醒过来才嘱咐说，你不要像死了娘老子的，三宝的事，今明二天都不能透半点风，你要有说有笑，鬼女子狐精脱的胎，不能让她看出破绽。南飞莫明其妙说，为啥到后天才能说呀？叶茜恨恨地说，你就少根窍，明天是周六，咱们一大帮人去逛华侨城。
次日一早，叶茜瞅空问南飞，说，你们昨晚怎么样？南飞正在嗽口，说不出话，脸倏地红了，慌忙转向镜子面，头直点。叶茜细看他有了眼袋子，撞了撞他的腰，说，她没有起疑心吧？南飞漱尽口水，在镜子里看着她说，我俩……是她推我才……她疑鬼疑神哪？叶茜娇嗔道：我不是说那码子事，我是指北边那烂事。南飞嘘了一口气，说，放心放到肚里去，我不说她怎知道？叶茜不以为然说，我就怕你受不住她的……一热，无心无肝主动交待！南飞得意地说，我可不是几个月前的那只小鸟了！叶茜忽地沉下脸，说，你在学坏？南飞更得意地说，这不是你一向提倡的吗？！
叶茜一下噎住，半晌才说，今日咱们一天哄着她玩，让她欢欢喜喜乐够，明晚上回来正式告诉她。南飞瞪着眼说，难道不能永远不告诉她吗？叶茜无可奈何说，我想也如此，可不知她犯的有多深，警方若要真拿住她，能挖地三尺。与其这样，还不如向她摊牌，若是沾了一点边，劝她主动投案，大化小小化无。若是沾深了，救她的只有她的祖宗，上帝！南飞才重重点点头，说，一定抬着她玩，就是她要上天，我也要给她搬梯子……突然听听到那边喊飞飞，我穿哪件衣服好，就示意南飞不要动，急忙进了三宝的卧室，里面陡地传出惊叫声逗打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