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塞北一刀把面前蒙面人砍翻了。
刀片儿顺着那人脖子削过去的,好家伙儿,红的腥的瓢泼似得喷出来,愣生生把他白衬衫染成了艺术衫。周围十七八个一般打扮儿,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蒙面人愣了片刻,个个两眼珠子血红,嗷嗷叫扑上来,这意思要给老兄弟报仇。
楚塞北反手三刀,血珠子在空中飘着的那瞬间,他瞟了眼街边的摄像头,心想。
“完。”
事情要从三分钟前说起。
时间晚八点十九分,地点魔都淮海路,事件是街拐角呼啦啦出来三辆面包车,就停在正啃汉堡的加班族楚塞北身边。然后车门一拉,十几个蒙面大汉手里带着长条状的包裹现身,作猛虎下山状。当时楚塞北身边没啥人,就路过的一年轻小姑娘,二十出头青春洋溢,胸大脸嫩,人见人爱,大学生模样。从没见过血的人,瞅见这架势直接傻了。
那群人咋看都不怀好意,见一美丽动人的学生,那股子邪火直冲脑门,把包裹一撕,锃光瓦亮的西瓜刀登台唱戏!
照女学生的汹涌波涛抬起刀,就要来曲乘风破浪会有时。
迫不得已,楚塞北扔掉汉堡,空手入白刃!刚夺过刀来,摸着刀把子顺手,不小心手一哆嗦把人顺道劈了。
“完。”
他心里警铃大作。
楚塞北,原来不叫这名,二十三岁,家里出过个事儿。现在就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典型。因为年轻时不工作没学上没饭吃,工作了有饭吃没学历,现就一高中学历——还是老班主任帮忙搞完了最后一年。现客居灯红酒绿的魔都,每日流连于高楼大厦间,纯一浮萍野草儿。
无论从何种角度看,这年轻人普普通通,好吃懒做,还迷茫无知。属于专家学者口中的低端人口,注定要被清理出繁华昌盛的时代,在历史车轮后面狂奔追赶大喘气捡点吃食儿。但……年轻人楚塞北绝非凡人,他快如闪电。
楚塞北手起刀落手起刀落手起刀落!
身强力壮、凶神恶煞、利刃铁棒在手的仨蒙面大汉立刻扑街,他们扔掉手里看着就渗人的家伙事儿,徒劳无功地捂住喉咙,试图堵住那致命豁口。血流不止的场景把那群双眼泛红的亡命徒吓得不轻,围住楚塞北和女学生大喊大骂。
正对峙呢,对面可能把女生当成楚塞北女朋友了,有个矮小精悍的从腿绑带上扒出柄匕首,照女学生眼球玩飞刀。楚塞北眼一撇,手腕翻折斜着两刀,当当打掉。然而这时,楚塞北大庭广众下杀了人,紧张之下手渗汗,刀把脱手了。
刚当一声。
十来双布满血丝的大眼珠子儿,先盯着落地上的红刀子。他们片刻后抬起头,凝视楚塞北和他身后的学生——吓昏了,眼里充斥着“小子你不牛嘛”、“没了刀子算个屁”、“抄家伙干死他”之类的情绪,呼啦啦全围了上来。
在暴徒们的狞笑中,还掺杂了几声手机拍照时发出的咔嚓声。
楚塞北背后就那不经事儿的女学生,显然,他躲不了也不能躲。于是路边胆肥儿好事儿的中年男人拍到了这样的一幕:年轻人脸色阴沉坚决,从染血的白衬衫兜儿中摸出了杆钢笔,手指一弹笔帽弹飞,那人身边轰然出现无数细微明亮的黄色闪电,屏幕中再无他身影!
笔帽飞起、旋转、落下。
气势汹汹扑来的十四人双眼一黑,剧痛便冲上脑门,他们发了疯一样嚎叫!再度现身的楚塞北捡起刚落地的笔帽,让其与染满鲜血的钢笔合二为一。
完璧归赵,玉角血红。
小年轻姑娘浑不畏死面露红光,甩开男朋友的手,大跨步冲上来。手机对准楚塞北的脸一顿猛拍,不知死活更不关心什么他人隐私,拇指一拨直接上传!楚塞北眼角抽动,他四下扫视:在场每个人都在大喊大叫用手机即拍即传,藏匿了八年整的秘密终究是暴露了。
他身体周遭金黄色闪电再现,整整五十一个摄像头,刹那间拍下的仅一道残影!或许,还有天边一闪即逝的金黄闪电?
“碉堡啊!真闪电侠!”
“这咋就会有超能力的!?”
“管他呢!这得音速啊!世间侠客大隐隐于市!要有二十五倍多音速,那就能突破极限,能上天啦!”
“英雄,呵,就那群人够他坐二十年。”
“嘿!我就看不得你这劲儿!你他丫懂法嘛,张口就来,人好歹救人来着,你丫阴阳怪气的劲儿。”
“看见谁先动手了没,那帮人指不定玩cos的。”
“你家玩花的拿真刀真狼牙棒槌!?没这大兄弟小姑娘,死了!”
有俩人开始在现场争吵,更多人则去看那小姑娘,方才的疯狂姑娘冷静下来,拨打了救护和110。一片嘈杂声中,某位双眼失明绝望痛苦的蒙面汉从裤兜中掏出了经典款诺基亚,他拨号时神色变得异常从容。他撕开外套,露出里面一截截塑料包裹的块状物。
他狂吼咆哮,字里行间溢满了对神的赞美。
火光冲天。
巨大震响掀起的声波终于在六秒后追上了楚塞北,这个疾如风快似电的年轻人驻足于街道边,路灯下,阴影里。回望现场,一言不发:他的超能力暴露了,注定要继续背井离乡的生活了。接下来,楚塞北挨个给现实里的朋友,网络上各色网友发信息告别。
一时间手机各种提示嘟嘟个不停:
“大黄你要轻生!?你不完整了!心里还有读者嘛!整日和多炮塔神教那阉党勾勾搭搭,如今要去哪里发财?”
“细不细大黄老情人追到魔都喽?”
“退订退订啊,大黄孤犬寡狗一只,谈何姑娘啦。铁定政键局加班啦,一人大战五十人的佳绩我深感佩服。”
“滚粗啦,现在一天四万稳定更新的人太少咯,不要木事打击人!”
“樱姐吉祥!”
“樱姐吉祥!”
“大黄家里出啥岔子了嘛。我们可以帮帮忙。”
“樱仓鼠姐下面肯定说多出俩男角色。”
“加一。”
楚塞北笑笑。
他扒掉染血的衬衫,从路边商店里摸出件黑色套头衫,也不遮掩。街道上人潮汹涌,都在朝爆炸地点进发。他想:当你们勇敢地冲到一片狼藉的现场时,那些录像也会以电光火石的速度越过千山万水,直至世界为之惊颤。
想到这里,他才发觉,自己不仅仅要逃离这个五光十色的魔都,还要逃离这个庞大精密的国家。他有些黯然,开启异能,准备在金黄色闪电的加速场中,以常人根本无法想象的极速冲回出租屋内。
按照计划,他应该在这一秒起步,下一秒驻足于出租公寓外的枝繁叶茂的大树下,无人知晓他来过。
可他惊觉,全错。
他在和人群一道奔跑,没有极速和闪电,只有疲惫和劳累以及八年不曾感受到的……迟缓。不仅仅在于他自身的迟缓,那是仿若时空凝滞般的缓慢!楚塞北愕然回首,八年前遭遇到这状况时,在他背后静静等待的,是漆黑色的圆球。
时至今日,那圆球仍黑,压迫感仍在。
秋日里纷扬的枯黄落叶,悬挂各地牌照的豪车与旧驾,那些慌张、躁动、兴奋、恐惧的人的面孔,在他回头时凝固在时刻流转的时间长河,所有人都仿佛旧相片中的人物,停驻于这一刻再不改变。
“八年不见,”楚塞北手有点发颤“你来收债的?”
圆球漂浮在空中,并未发声,如即倒山岳缓缓倾轧而来。
“时光流水过,”圆球漆黑浑圆的躯壳上浮现出楷体“许久不见。”
“和上次说话一样搞笑,”他拉开套头衫,显出衣服下腹部的旧伤痕“多谢你提供的异能,我报了家里小妹的仇,死而无憾了。”
“恭喜。”
恭喜二字落在楚塞北眼底,他反倒迟迟说不出话来,捏住在空中静止的一叶枯黄,楚塞北憋了许久,才对漆黑圆球说:“我的秘密保留了八年,期间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能允许我啰嗦两句不。”
漆黑圆球同意,它的楷书整齐清晰:时间绝非问题。
楚塞北咧开嘴:对你们而言,时间和空间都称不上玩物。
“这些年我走遍大江南北,穿梭在太平洋东西,整天八倍速看那些奇奇怪怪的幻想艺术,实在挺后悔的。当初怎么没管你要超人能力,既能上太空又能抗核弹,指不定还能跑那啥北落师门星感受下新鲜。可惜啊,人没后悔药吃。”
漆黑圆球又浮现出了个字:有。
“您老别卖萌了,对于正常人来说嘛,我们是渺小的尘埃,哪里能吃您这兜售的神药。”
你吃了。
“年轻人,初生牛犊不怕虎。”
假若重来,你选择依旧。
楚塞北沉默了。
他脑海中再度浮现起往日风景:中年男人夸张的笑容,狗窝里的白骨头茬儿,瓢泼的大雨,枯黄的落叶,中秋的圆月,打手们的皮鞋尖,化成时之枯骨的仇人儿子,还有最后关头将时间暂停的黑球,之后快意恩仇的闪电和三百五十刀!
他一拳打在漆黑圆球外壳上,笑容分外狰狞:“对!放他们的血!”
圆球并无任何反应,只不过在片刻后又浮现出了一行字:“根据原定契约,你的生命将截止于五年后的今天,现有其他安排。”
什么?
年轻人察觉到了微妙的变化,人人皆有偷生欲,楚塞北亦不能免俗。他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个说法。”
圆球外壳露出个方形孔洞。
楚塞北一惊!面对这随时可以剥夺人性命的神魔不敢妄动,他犹豫许久才把手伸了进去。掏出本黑封皮笔记本——翻开,空无一字。
他再抬起头,刚想问这到底何意,却发觉:世界变了。
漆黑的夜空被白昼取代。
那些急躁匆忙面带焦急的行人,总在鸣笛叫个不停的各色车辆,低矮起伏的城中民居,连带金碧辉煌的高楼大厦全部消失无踪,只余下断壁残垣、空旷街道、龟裂的大地。太阳正在日头上,却刮来一阵凛冽刺骨的寒风。
楚塞北打了个喷嚏。
那声音在四周回响,他举目四望,不闻人声。过了很久,寒风卷着张报纸朝他脸上直扑上来,楚塞北攥住,摊开,倒抽一口凉气。
报纸:新世界日报
日期:二零五七年八月九日。
头条:人类已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