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雄末路,美人迟暮。英雄多悲苦溺于阴霾,美人多祸水伤在天下,是自古公认的大悲情,言者不忍,听者唏嘘。英雄以其英勇遭鄙陋人构陷,而美人则恰行其反道,因其明丽引人垂涎而至嫉恨,乃杀。末路英雄自有一股怒对参天三声笑,独留豪气待后人的霸气,架劲弩,横刀立马,敢于敌军三千中取上将首级。迟暮美人耗了青春,失了娇宠,独独留了数十年烟视媚行下的六尺红尘景象,把玩的好的,登了帝王后小小珠帘门里的太师椅,不好的,送了命,分了尸,灭了族,都是有的。
美人多伤。柔弱无力,勉力讨好脾性嗜好不一,五大三粗的爷们来保证自己不会在下一秒香消玉殒,兢兢战战的度了些许年岁,及了年华老去的时辰,又得逼得自己本只知绣花的脑子飞快的运作,思量如何抓住自己男人的心。再老些,便得逼自己尽可能的从有限的人事里挤出与自己有利的东西来了,以保证那个保证自己华贵一生男人死掉后,依然可以安稳的享受荣华,不被觊觎嫉恨已久的人毫不怜惜的除去。纵观史册,这样的女人凤毛麟角,但毫无例外的都掌了大权。
英雄自古多困于美人。许是威名太盛或是美名远播,抑或是宝剑配英雄的隐性暗示,两者尽多纠缠,但少有圆璧之事,多为生死两方,冷暖相异。英雄似钢刀,美人似锦缎,刀利而锦柔。夺天下,谋江山的,多英豪,七尺汉子纵使手中无弑人器,胸中也会藏把钢刀,择人定日而杀,其时一便觅人锦缎而藏自赏,以待他日怀拥绝世美人,登万里城墙,指点江山,风发义气!英雄复英雄,杀了又屠,钢刀尽折,满地英雄宭,然而美人依旧如锦似缎,缠mian了天下英豪。
若以政论论此,英雄便是刚,美人便是柔。刚故是立业之本,但柔却是固国之宝。镇国趋豪强是为刚,定国安邦齐人心是为柔,犹如阴阳相融,刚柔并济才是王道。
从政当如斯。
雅致如琼楼玉宇,现任帝师的居所焰天阁,今晚亦是灯火通明,与恢宏奢华的天极宫不同,同处轩辕皇宫的焰天阁低调简朴至极。宽广的宫殿中简简单单的置了数张紫檀香木桌案,几卷质朴的亚麻毯子,高及五丈的朱红镂花檀香门已然斑驳,此时正寂渺的摊开,张开黑洞洞的口子。
擎天帝瞥了眼,幽深通往门外的漫长厅廊,昏暗阴冷的竟使他凭空升起几分寒意来。
帝师悠然的执着粗口海碗一边,凑向唇边,然后痛快的一饮而尽,舔了舔红艳如血的嘴唇,给自己倒酒的时候,有意无意的向擎天帝那边瞄了一眼。然后,轻轻的皱了皱眉,神情不悦,然而当她一碗酒倒满抬起头的时候,又变成了仿佛千年不变的悠然淡定,如同一尊出尘,执羊脂玉净瓶,烟视凡尘的观世音卓然出尘。
“皇帝,可有心事?”帝师平淡的轻声问道。
“心事,帝师是指?”擎天帝一时不及缓神顺言反问。
帝师如禅定老佛,微笑的看着他,不语。
擎天帝有些觉得不自然,微微撇过头躲过她的目光,微笑的看着摆在她案边的三十年历的极品烧刀,轻笑道:“宫中有年份的烧刀即将告罄,许是一件。”
帝师温润笑道:“我饮的确是多了些。”
“哪有的事”擎天帝摇摇头,“是这些年地方进贡的少了些而已,与帝师何干。”
“那也是我的错啊”帝师若有似无的看了眼擎天帝,“若是我喝的少些,待它缓过来,皇帝便没有这等烦恼了。”
擎天帝含笑不语。
帝师又执碗痛饮,放下碗后轻笑道:“难道人都说酒是穿肠毒,果然啊,堪比罂粟。戒不了,放步下哦。”
“那就喝。先皇在时便时常与朕说,凡事执,方有得。酒虽饮多伤身,却也可养一身彪悍气。帝师觉得朕说的可对?”
帝师轻抚着酒坛,嘴角笑容藏而不露,轻声道:“皇帝所言在理。君怀天下,胸藏国气,自是应当。只是若非仅烈酒可养,何不另行万利无害之径呢。素闻东瀛修武注重一个忍字,忍七情,断五欲,藏谧如老龟,而动如饿狼凶恶。我很是推崇。忍是养,吞一口难咽气,孕一身霸王气。”
“天下酒少,可非朕一人志在将其聚于一处。帝师所言忍字,内含大玄机,可也正如此,朕本愚钝,不知择机而忍,怕错了时机,只好以伤身之险,来孕气了。”擎天帝微低着头,脸隐在有些昏暗的灯光中,看不清表情。
“呵呵。”帝师轻笑,低头饮酒。
“朕听闻今天是夏华发长孙周岁。”擎天帝错开话题。
“唔,是。听说远在苏杭的清平王也特地回来为外孙庆贺。”帝师不露声色的答了声。
“嗯。听手下人说张平下也过去了。”擎天帝有意无意的补充道。
帝师微微笑道:“叙旧去了?这两只可老狐狸,斗了半辈子还不过瘾嘛。”
“帝师怎么看他们俩?”擎天帝轻启竹筷从面前案桌上的一盘西湖醋鱼上剥下一小块,慢悠悠的送进嘴里。
帝师看了擎天帝一眼道:“皇帝可晓得何为真小人、伪君子?”
擎天帝嘴角含笑,轻声道:“哦,说说看。”
帝师端起酒碗,娇嫩如莲花的纤手托着轻晃,看着清澈如水,关外寒冬用来野外生火的烧刀,眼微眯,轻声道:“逢人面带三分笑,遇事心存七分毒。这是伪君子,如一尾冬休竹叶青,阴柔婉转而一击致命。心陕,胸窄,逐人咬人状疯狗。这是真小人,玩你踩你,也不过泄胸中一口郁气。阴,疯,但不毒,远不及伪君子一口咬死来的狠辣。真小人永不及伪君子。”
“帝师大智。那这两个人孰为伪君子,孰为真小人?”
“皇帝心中怕是早有计较。呵呵,我与皇帝一般想法。”帝师笑容含蓄柔声道。
“哈哈哈…”擎天帝朗声大笑。
帝师淡雅微笑,不语。
“西域响尾,轩辕竹叶青,都是顶级毒物啊。我轩辕还好两条都产了。”
帝师舒颜而笑。
朝堂内外都道擎天帝好大喜功,庸碌无能,只有她知道眼前这个看似昏庸无脑的男人手段才能都对得起那胸中那磅礴的志向,哪怕有时过于冒进,也并非毫无道理。5年前的那一手漂亮的炸锅补锅的好戏,她可是从头看到尾的,精彩,毒辣。若说在那之前,擎天帝给她的印象是败皇,过史帝的话,那么在那漂亮的借力打力之后,她是真的期待这个昏庸,好大喜功了近30年的男人的精彩表演了。
英雄和美人的私生子叫枭雄。
淡漠的看尽了人世喧嚣万象的轩辕帝师知道,眼前的男人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