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一阵难耐的沉默。
苗可秀见情况不妙,令人把腾杉光郎抬走,他对颜良说:“放火!烧房子!”
“总裁,对民宅——?”
“情况危急!他们有机枪,又在暗处,我们在明处,顾不得了——”
飞虎彪准备好了洋火,他从山墙处跳进院内,他很快上了房把房上的稻草点若了。
火!很快窜过房橼,噼噼啪啪地响。屋里的日本人伊哩哇啦地乱叫,扔掉枪往外跑。
火!中国人放的火!烧得又是中国人的房子,却为了烧那些侵略者啊!火光照彻了整个大山沟,附近亮如白昼。
飞虎彪第一个冲进敌人群中,赤膊绞拼、厮杀。铁血军中的人,全冲了进来,与日本人抢的抢;掐的掐;咬的咬。铁血军人多势众,几个人对负一个日本人。
二十来人的日本兵,就这样完蛋了。
蒋家主人站在院外,哭天唤地——是的,他要一个安宁的生活呀。
梁东山对老头说“你们一定为了抗日,出了大代价,我们万分感谢您们全家老小!”
“啊哈哈,我再可怎么过活呀?”老头哀嚎着。梁东山从衣袋里掏出一些钢崩儿,说:“这些留着盖房时用吧。”
苗可秀从自己的腰包里掏出更多的钱来。接着,铁血军中的人,都给老头捐了钱。老头破涕为笑。“你们,你们真是一心一意地为抗日,对老百姓如对爹娘,对儿女,我谢你们了。”他跪了下来。“我给你们叩八个响头吧!”
“别!苗可秀扶起他。
云长大喊:“总裁,梁大哥,光郎快死了!”人们跑出大院,见腾杉光郎躺在一堆干柴上,前胸的衣襟上被血染红了很大很大的一块。苗可秀紧紧地把腾杉光郎抱在怀里,说:“光郎,你为中国的民众百姓流血,我们感谢你!你是中国人的好朋友,你是英雄,你应该万岁!”
“好——好,我好总裁,我快死了。我要回家,我要家”
我想孩子和和他妈?我要回”声音终于微弱得听不见了。
他——腾杉光郎,一位有着善良道德之心的日本人,中国遗传血统的日本人,将生命抛在了异国他乡。——他死在了苗总裁的怀里。
苗可秀把腾杉光郎抱到火堆旁,他把腾杉光郎扔人火中。一股刺鼻又带点人体脂肪的香味,混和着衣物的焦棉味,向远处扩散。
苗可秀泪如泉涌,他摘下近视镜。几个日本俘虏,知道腾杉光郎是日本人后,特别他那“我要回家”的微弱声,打动了他们思念家乡,切盼亲人的那颗心!他们中,有的人放声大哭起来。
铁血军们,为腾杉光郎举行了沉默的、凝重的,火的葬礼!
梁东山说:“我起歌头,大家唱国歌!”气氛很沉郁,在这火的葬礼中,他们唱起了那音调粗犷、豪放而又无修饰的庄重国歌。
起来,拿起枪,都来杀那小东洋。
我们,准备着,把自己国土解放。
为了自己的民族,我们要打仗。
歌罢,颜良激动地说:“我们举双拳宣誓啊!”于是,人们举起了双拳——
火正盛,沟里传来了密集的枪声,不用问,是赵明力他们与占山好接上了火。
苗可秀喊道:“向沟里跑步前进!”铁血军们向沟里冲出。当到了沟里时战斗已近尾声。三十多人,死伤了大半。
占山好见大势已去,自己用枪给了自己一枪,却没有死,他呻咽着——其他人都做了俘虏。赵明力冲过来,他要补占山好一枪姚生拦住说:“留着做个活舌头用。”
梁东山和颜良冲过来。颜良将手枪压上子弹,说:“现在没有工夫理踩这号货色,累赘越少越好。”他对准滚在地上的占山好,添补了一枪。
赵明力对苗可秀说:“总裁?左田一雄大将被乱枪打死了!”
“什么?”苗可秀大吃一惊。
“真的?”梁东山也深觉不安。
“真的。”赵明力说。
姚生心中暗暗髙兴,那所谓乱枪,就是他打的。他升官心切,怕铁血军永无止境地挟持下去,日本人总不动手,他等不得了,他要早日离幵这受罪的颠沛生涯,他要还他李木腾的本装。他要荣任县长,做那父母官哩!但李秃子那怪物却绞得他心神不宁,那可怕的小东西,小魔鬼,却要与他平分秋色!
正当铁血军与占山好接上火时,他偷偷地离幵了,用枪瞄准了被绑缚的日军大将左田一雄。
梁东山说:“我们快撤!不要让敌人找到下落。左田一雄已死,敌人知道后,会像疯狗一样向我们反扑呀!”
在凤城与岫岩交界的野猫山上,有两个怪人,一个是霍司令霍存一(霍疯子),另一个是“十不全”李二拐。这二人勾心斗角,又合伴搭伴,住在一个山洞里,成了野人。
李二拐虽身有块肉,却也难打消他那小不足两的样子,简直像个小妖魔、小鬼怪!
这自称为霍司令的霍疯子,却是一个髙大的人物,他的长发掩其面颊,盖没了双耳,像个纯野人。
霍存一在岫岩城受伤,被日本人抓住了。后来日本人让他做探子,他假意应许。养好伤后,日本放了他,希望他是一个忠实的走狗,逆来顺受的奴才。可他如一头生性的野马,一不受控制,就横冲直撞!
夜,山洞里一片漆黑。石壁上正滴着水珠,不时地、节奏均匀地传出哒哒声。这天然山洞太年久,四周都长满了青笞。?
两个人倒也安得其所,自然乐极。生活是自由的。
十不全不知从山下的哪一家,摸来了两只老母鸡。他对霍司令说:“司令,咱俩吃烧鸡,行吗?”
“行,
说话童声细气,嘎嘎山响还杂着公鸭嗓的十不全,用洋火把一堆干柴点燃,用棒挑着鸡烧。鸡毛见火便着。油滋滋的。鸡油的香味弥漫了整个山洞。
整个洞子,被火光映照着。
十不全心里暗暗髙兴,因为他的兜里有刚刚得来的姚生的信。他是未来的得奖者,他要与姚生平分秋色,获髙额悬赏。
翟司令,是纯粹的独杆司令,他这几天没有什么进展。他与十不全结伙搭伴,只是十几天前的事。
霍存一有着一颗爱国主义的心,但他不愿加入任何杂牌兵种。他觉得自己独来独往自由,所以他是一个真正的单杆司令。他虽不爱加入铁血军,却敬佩铁血军。铁血军现在被曰伪敌寇穷追堵截,他首先慌神了。特别是那些地方恶势力跃跃欲试,蠢蠢欲动,他受不了。于是,他在一个集上张贴广告,说他是日本中将大方的翻译官,他要招收敢去刺探苗可秀的人,并当场给钱贴补。
当时的十不全正在把右手伸进一个陌生人的腰包里。见到霍司令招兵买马,就自告奋勇,说他敢当敢为。愿意参加。霍司令当场给了他钱。于是,两人就来到了山洞,搭伙结伴,双方都各怀鬼胎,相互利诱又相互排斥。
一个是把妻子送给朋友,自己到处奔波?游说四方的独杆司令;另一个是奸妹顶妻,相貌奇丑的怪物。两个人从不愿与人为伍,而今天,他们两人却结成为偶伴。……
现在,两双全是黑漆的手爪,在撕那烤焦了的鸡。他们的指甲从不修剪,锋利似刀,像魔鬼的爪。在微火中,两人吃得满嘴角流油,狂妄地撕啃那肉骨。
十不全边吃边嘎嘎地说道:“司令,听说你对于女人不感兴趣,把妻子送给一位教师了,对吧?”
“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姓霍,叫霍存一,是一个跑头子,并不是什么翻译官,对吧?瞒旁人行,瞒我可做不到。你可能认为我是小妖怪,小鬼魂,就是的!我啥事都知道。光腚司令,你别再演戏了。”霍存一气得发抖:“也好。我也告诉你,你是个什么东西,我更清楚。这几天,你查到了我的底细,我更访明白了你的老根。你姓李,你霸妹当老婆用对不对?生了两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傻肉胎对不对,四五年了还不会走,像个肉球球,对不对?”
两人都哑言了,无话可说。心中都在喑笄着如何击败对方。
祺司令从嘴里吐出块骨头,把手伸进衣袋里,里边是手枪,却没有一颗子弹“秃子小老弟你知道我是为苗可秀办事的;我也知道你是为!本人办事的。不过,许又说回来了,我们两个是敌对。的。我们两个是你死我活呢,还是和平相处?”
“和平相处,我没意见,我死你活嘛,哈哈呵,我比你低得了多少?我的一两肉比你的一斤肉都抗打,不信,你可以试试看。不过,只要你试了,我们两可就非死一个不可。”植司令掏出手枪,大喝一声:“我毙了你!”李二拐吃地说:“大哥哥,你真的下得了手吗?”
“下得了手!但考虑你给过我烤鸡吃,我也还是要感谢你的,给你留一条生路,回家与你妹妹再生几个怪物去吧!”这小斤不足两的十不全跪下双膝,扑至司令面前,声泪俱下地说:“大哥,小弟给你磕头。”
霍司令吃了这小子软拌子的亏了。他说:“你快滚吧,我们从此并水不犯河水。”
十不全见他没有戒备之意,突然窜起,夺过手枪向霍司令开枪,扳击勾动了,却没有子弹。他扔下手枪,“嘎嘎”地大笑起来,“哈呵!你今天别想活了!”
霍存一气得火冒三丈,举起钢一般的硬拳向这个怪物的身上砸去!
“打呀!我的肉像铁块!”十不全气他。霜存一用拳向他的头砸去。十不全将个小大脑袋躲来闪去。翟存一见打头不着,就打他的前胸。这怪物竟不躲不闪,也不还手,任凭霍存一雨点般的拳头砸来。
霍存一惊住了,见这小怪物无损毫毛,还是那副怪傈不改样。“魔鬼,你是魔鬼!妖怪,你是妖怪!”
“是,我是。”十不全嘎嘎地惨笑怪叫着,“我要扒你的皮!”他扑向霍存一,两人狠命地扭打起来。两人同时摔倒了。小斤不足两的十不全,用短粗短粗的一双手爪去卡霍存一的脖子;霍存一也腾出细长细长的一双手爪来,扼对方的脖子。两人心里都惊呆了。
霍存一心想:这小鬼怪,长着邪骨头邪肉也蛮有邪力气呀!
十不全同样吃惊,他万万没想到,这身大力不亏的独杆司令,有股子冲劲儿。
两对眼球都要鼓出眼眶一般地怒瞪着。双方的脖子都被郅些利爪抓破了,并深深地陷进肉里去。
然而,天时不如地利!十不全的手指虽粗,却极短极短,他的双手没有能把单杆司令粗壮的脖胫扣满,使对方多少还可以透出一点微弱的气息来,得以苟延残喘。
渐渐的,十不全的舌头耷拉出口外,眼翻白;独杆司令的嘴冒白沫,眼皮下垂……
双方的手,都无力地松弛下来……
夜,静静山洞的夜。一切都平息了,柴火也熄了?只有火炭还一闪一闪地亮,火炭边微弱的柔光旁躺着两个人。一人身材高大,一人矮小而粗壮。两人都快死了,两人都还没有死。
外边的天是什么样,洞里的人全然不知。忽然,一声春天的惊雷把独杆司令震醒了。
他无力地抽回手,把那放在自己脖胫上的一双短粗、黑肥的手爪拆开。他想扑上去,把那邪魔怪物整死,可他爬不起来了,浑身软弱的像被人抽了筋骨一样,没有弹力。他终于咬紧牙关,一点一点地用双手和双脚去推那短肥的家伙,一点一点地推,一点一点地他把那家伙推进火堆里时,他自己也抬不起头来了。
那家伙虽然身上有一种邪肉,但毕竟组织与人相同,他的肌肉快速地抽搐着,火在烧焦他的皮肉,他整个身子动了动,却爬不起来。
他发出了几声凄厉的惨叫,肉体由外部向里边死亡。
十不全死了!
独杆司令却十多天躺在洞里没有出去。他饿了就吃一些十不全打来的杂食,困了,倒头便睡。这十多天,他消瘦多了,一张皮包着骨头的身架子。
这一天,他昏昏晕晕地走下山去,阳光映得他睁不开眼睛。他来到孤家子住了下来。
在那个时代,农舍家是常来一些不三不四,摸不清头脑的家伙们,他们带着枪,要吃啥,你就得给做啥。在多乱之秋里,人们提心吊胆地生活,时刻准备着逃跑,躲避,拼命。姑娘和媳妇就像走钢丝绳一样紧张。胡子帮、山匪团、山贼山寇,只要遇到青年女子,他们就强奸,抢家财家物。更有甚者,有些恶魔将女子蹂躏过后,竟能眼不眨、手不软、心不愧地将女子用刀扎死。
霍存一到的这家,有七口人,老两口领着五个孩子,三个姑娘,两个儿子。两个儿子尚小。老两口担心这个一头乱发,像个长毛鞑子的家伙会干尽恶事、坏事。
霍存一在这家吃了一顿美餐后,硬是睡了一天。到天黑时,他才苏醒来。他吃完饭,与老头谈了起来。
“你们家不富裕,没必要整这些东西,吃点便饭就可以了。”霍存一有些歉意地说。
老头哪敢怠慢。他忙说:“应该的,应该的。”
霍存一的体力远没有恢复,吃罢饭,他又开始睡了。
不知什么时候,他醒了。他觉得自己精神了许多。他起来,见正是晌午。他用冷水洗了那鬼画一般的脸,又把那蓬乱的头发理顺,理得服服帖帖。现在看来,他倒也显出一种英俊的模样来那疯子的形像顿时化作乌有。
霍存一告别了这家人,他又幵始了颠沛流离的闯江湖生涯。他早把生死置之度外,他对日本人、大童队、山匪草寇皆不放在眼里,唯独那死在他手里的霸妹怪物,却时时撞击着他的胆量。有时会陡然间产生一种无名的恐惧感一那怪物没有死,似乎还在他身边做鬼脸,任你用拳打,用手掐,用刀捅,用水灌,用火烧,用手雷炸,他都不死!他不是人,是恶魔!他会偷偷地挖出人的心肝,像恶狼一样地给你吃掉。这种古怪的想法,像梦魇缠身,使独杆司令不能安宁。他本来准备继续收买恶势力,从外部给苗可秀解围,可是,他却怀疑起十不全究竟死没死来,他没有把握肯定十不全已死。
他只好又摸上山,爬进那湿漉漉的山洞里。他点燃一根柴火,终于发现了那怪物没有烧焦的部位,全是白白的蛆虫在一起蠕动。
“看来这怪物是真的死了,我的担心是多余的了。”他自言自语着,捂着鼻了退出洞口。
然而,他刚出山洞,就被几个山匪给抓住了。“住手!你们是干什么的?我是大方的翻译官。”他大咧咧地叫着。
“我们是干什么的?哈!实话告诉你吧,我们哥们几个原是任团的,后来开了小差。你既然是大方的翻译官,那我们几个可就发了大财了呀,哈!”
独杆司令还要辩解什么,却被一个用一只臭袜子堵了嘴,并给五花大绑起来。
任团的司令叫任福祥。他的队伍远比那邓铁梅,比苗可秀的声势大多了——他们人员众多。他们在刚拉人马时就两千多人!他们活动的范围小,只在东沟县。由于他们目的不明确,虽枪支弹药精良完备,却也处处挨揍。他们打山匪、打草寇、打胡子,也打日本人和大童队;见了抗日的队伍,他们打,见了游击队,他们也打。他们抢民间百姓的粮衣,偷鸡摸狗,强奸良家妇女,他们什么都做;他们打任何异种兵,见人便打,但也处处挨人打,不到两年时间,他们就土崩瓦解了。
散的散,逃的逃,死的死。当土匪的,开小店铺的,一小股一小股各拉旗子的,鱼混于这个乱世之上——
这几个人就是任团当过兵的家伙,他们现在靠劫路为生。今天遇到了独杆司令,像得了无价法宝,心满意足。他们几个也是见了髙额悬赏,准备探听消息的。
他们把霍存一押到一农家,给他松了绑,掏出口中的臭袜子。
“你是干什么的?真是大方的翻译官吗?就你这个熊样,能当翻译?骗子!”一个头儿粗野地叫骂!
“我是霍司令!”霍存一体力很弱,被他们一折腾,连说话的力气都不足,“我准备查找苗可秀的下落。”
“哈哈,好家伙,我们撞车了,彼此彼此。”头儿说道。独汗司令毫不羞耻地说:“我给你们当司令,我们合伙干怎么样?”除了那头儿外,别人都说好,他们不知道这霍司令竟有多少人马,有多大势力范围,
这家房东菜园外有一堆去年的苞米秸子,堆很大。霍存一提议大家住进那里去,安全保险。于是,他们钻进那里去了。
一天,两天。第三天晚间,一个家伙得到了一份情报。上写:
十不全快!
苗等在环山寺住下了。左田一雄已死,一切都无所顾及,快报大方——急击,勿失良机!
姚生
霍存一见了字面,说:“我把它送给日本人吧!”
“不!”那家伙不同意,“情报是我得的,要送我送!”
“要送一起送!”原来的头儿说。
霍存一想了想,说??“等明天天亮,我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