冈村宁次在指挥“一号作战”行动中究竟使用了什么“秘密武器”?日军是如何包抄中国军队后路并攻陷了洛阳城?汤恩伯兵败如山倒后部队怎样遭到河南民众的追杀?日军即将打进潼关、攻入陕西时苍天怎样降福于中国军队?
回到嵩县以后,赵国保发现县城已十分混乱。在这个小小的山城里,拥满了从各处逃难来的大量难民。让赵国保担忧的是,城里有不少溃兵,这些溃兵在县城内四处乱窜,甚至哄抢店铺和百姓的财物。
赵国保还发现,河南大学大批师生也有组织地逃难到了这里。河南大学医学院和农学院的同学们散聚在城郊,这些手无寸铁又血气方刚的年轻人,时常受到溃兵的殴打掠抢。一些从洛阳逃难来的省府官员大多携家带口,此时的生活十分艰难。这些昔日作威作福的的老爷们,到了这个偏远的山城小县后,只能四处寻找避难场所,有的全家衣食无着,焦急万分……
看着嵩县城内凄凉的景况,赵国保心情十分沉重和烦躁。真是兵败如山倒,倾巢之下无完卵啊。在这次战役的败局面前,真是惨得不可收拾。不管是河南省的党政军民,还是工商学农,上上下下都弥漫出一种丧家辱国、树倒猢孙散的无奈,弥漫出一种既悲愤又苍凉的惨景。
赵国保今天已接到命令,第一战区长官部不再到嵩县来了,要直接转移到卢氏县,赵国保也将很快去那里打前站。由于战局发展大大超出预料,局势十分危急。
蒋鼎文这个战区司令长官,以往目空一切,刚愎自用,但在这次败局面前,已经没了一个战区主帅应有的从容和镇定。在日军从三个方向逼近洛阳的时候,他不是集中精力指挥作战,稳住阵脚,扭转危局,而是惊慌失措,贪生怕死,竟将战区司令部一撤再撤,一跑再跑,先是从洛阳撤到宜阳,后又从宜阳撤到洛宁,原计划继续撤到嵩县,现在看日军就要攻进洛阳了,就干脆将指挥部直接撤到河南最西端的卢氏县。卢氏紧挨陕西,他还想往哪里撤呢?看来,这位蒋介石最信赖的把兄弟,准备在河南战局一旦恶化后,从卢氏直接撤到陕西大后方。
这些天,赵国保在重新审视着这次“豫中战役”,心中一阵阵悲哀。日军于1944年4月18日才打过黄河防线,短短一个多月时间,第一战区的部队就被打得蒙头转向,一败涂地。战区的12个集团军、40万大军,竟被只有16万的日军一举击溃,四处逃窜。尤其让人不可思议的是,在溃败撤中,部队没有了起码的组织指挥,没有了建制序列,不仅兵员丢盔弃甲,拚命逃窜,而且还在逃难的百姓队伍中如虎似狼地大肆抢劫,这真叫身为中国军人的赵国保汗颜羞耻,真感到难以面对勒紧腰带养育了数十万大军的河南父老乡亲。
这场战役的惨败,指挥上的失误负有重大责任,让人痛感惋惜。作为第一战区长官部的作战参谋,赵国保太了解战役的失败过程和其中原因了。
作为最高军事统帅的蒋介石,抗战以来就暴露出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在每次战役的紧要关头,总是直接插手一线指挥,屡屡远在千里之外越级遥控战场,不给一线指挥员临机处置的权力。而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上,战机往往稍纵即逝,直接影响战争胜负。此役中蒋介石又犯了老毛病,他的越级指挥让一线指挥官无所适从,万分为难又不得不执行他的命令,这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战役失败。
这次战役的一个重要转折点,是输在许昌城的防守上。
本来,第一战区拟定的作战计划是将许昌作为诱饵吸引日军,主力隐伏在嵩山、密县的崇山峻岭之中,划分“攻势地带”和“守势地带”以逸待劳,当日军围攻许昌时,隐伏在攻势地带和守势地带的部队伺机对敌人发起反攻,寻歼日军主力。本来这是一个积极的防御作战计划,中国军队能以此占据战役主动。但蒋介石却下死命令固守平汉线重镇,处处设防,节节抵抗。这种死板的固守方案,只能使第一战区处处防守,处处挨打。许昌,是日军打通平汉路志在必得的一个城镇,他们调重兵围攻,蒋介石不顾预定方案,严令汤恩伯派大军救援。结果不仅没达到解救许昌的目的,反而过早暴露了战区主力的隐伏位置,丧失了从侧翼向日军发起反攻的突然性。
老奸巨猾的冈村宁次,正是从汤恩伯的反攻中判明了战区主力部队的位置。在夺取许昌后,冈村宁次迅即调整了主攻方向,对隐伏在攻势地带和守势地带的汤恩伯精锐来了个反包围,使整个战局发生重大变化,原有作战计划被彻底打乱。极善于捕捉战机的冈村宁次,在判明中国军队主力的隐伏位置之后,迅即派出秘密武器——坦克第3师团对汤恩伯侧后实施大包围,以300余辆集群坦克和大量骑兵快速插向临汝方向,两天内就攻占了临汝县城,而后直接插向洛阳龙门,完成了对第一战区部队的合围,在背后打了一记重拳。随后,冈村宁次又命令第110、第62两个师团,从两翼合击隐伏在登封、密县的汤恩伯主力,使守势地带和攻势地带的中国军队彻底陷入包围圈,导致全面溃败。
而日军此次战役进攻打得则很有节奏。第一波进攻首先从黄河东、北两岸发起,很快就占领了密县。占领密县后,随即发起第二波攻击,从新郑等方向重兵压向许昌,攻陷许昌并判明中国军队主力的隐伏位置后,几乎未停顿,迅即将原定从郾城迂回的第三波攻击改从许昌出发,攻占了颖桥、郏县和叶县等地,同时片刻不停发起了第四波攻击。在第四波攻击中,日军第3坦克师团等部队直奔临汝,兵临龙门。龙门刚一得手,第五波攻击马上开始,处在洛阳西北的山西垣曲日军迅速渡河策应,向东合围洛阳。日军在整个战役中的进攻有条不紊,环环相扣,使河南战场最终出现了“一边倒”的局面。值得庆幸的是,由于日军从临汝穿插的快速挺进部队速度太快,后续兵力未能及时跟上,才使第一战区部分部队乘隙跳出了日军包围圈。
此次战役真正打出中国军队威风的,是第一战区孙蔚如第4集团军。该集团军奉命据守登封、密县北侧山地及汜水之间的守势地带。他们依山据势,与进攻的日军进行了艰苦卓绝的战斗,死不后退,许多阵地几易其手,双方均伤亡惨重。激战中,第38、第96军牢牢“钉”在荥阳及密县以西的虎牢关至马驹岭高地,顽强阻击了日军的西进。虽然日军一再增调兵力,但防线始终未能突破。最后日军只好避开这道防线,从密县、登封绕道洛阳,被迫改变了直线进攻洛阳的进攻计划。
日军在这次战役中也下了血本,启用了侵华以来一直没有动用的第3坦克师团,并在中国战场首次采用了“闪电战术”,将300余辆坦克集中使用,对中国军队发起了铺天盖地的集群式冲锋。在陆军航空兵的协同下,日军坦克在一马平川的豫中平原上势如破竹,攻无不克,无论是汤恩伯集团还是蒋鼎文集团,均遭全面溃败,纷纷撤向豫西山区。
让第一战区防不胜防的是从“南路”抄后路进攻的日军。这路日军推进迅速最快,连续攻占了登封、禹县、襄城、临汝等诸多县城,于1944年5月5日逼近龙门,并与“东路”、“北路”进攻来的日军共同完成了对第一战区长官部所在地——洛阳的重围,兵临洛阳城下。
洛阳,是第一战区在河南的最后一个堡垒重镇,也是日军西进陕西的大门。为保卫洛阳,蒋介石亲下手令:要求守城官兵死守阵地,誓与洛阳共存亡,“如有怕死后退、伤害我全军之荣誉者,必斩无赦!”
第一战区调集了3个师坚守洛阳,第94师担任洛阳城防,第64师守卫洛阳西工区,第65师据守城北邙岭。战区还命令,第4集团军和从龙门回撤的刘堪兵团,从宜阳等地侧击日军。
1944年5月24日拂晓,日军在对洛阳守军劝降屡遭拒绝后发起了全线总攻。日军先以数十架飞机、百余门重炮狂轰滥炸,使防御工事遭到毁灭性破坏,随后以集群坦克和大批步兵发起一波又一波次的猛攻。守城部队面对强大的日军毫不畏惧,在战火中顶着枪林弹雨殊死奋战,寸土必争,很多阵地失而复得,得而复失,血流成河,异常惨烈。双方一直打到黄昏,日军第3坦克师团和第63师团终于从西北、东北突入洛阳城内。守军在城破之后,又与攻入城内的日军展开逐街逐巷的争夺,满城都是敌我双方的肉搏战,一直战到中国军队几乎损失殆尽,残余部队才被迫突出城外。
1944年5月25日,洛阳陷落。
“豫中战役”历时近40天,中国军队死伤3.7万人,1.5万人被俘,连续丢失了包括郑州、许昌、洛阳在内的38座城镇,丢失了豫中、豫西和豫南的大片国土,除南阳等地仍由李宗仁第五战区控制以外,整个河南几乎全部陷入敌手。连冈村宁次都十分惊讶第一战区部队竟如此不堪一击,特别是汤恩伯,完全没有了当年的顽强与机智,所属部队一触即溃,一败涂地,日军几乎没打什么硬仗。冈村宁次很不理解汤恩伯这位老谋深算的宿敌,此战为何败笔累累,全没了当年的智勇,他总算是报了“随枣会战”的一箭之仇。
实际上冈村宁次很难猜到汤恩伯失败的真正原因,也无法弄清汤恩伯与以往相比为何会有如此巨大的差距。其实,蒋介石战略指导上的失误并不是根本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汤恩伯在河南已彻底失去了人心,失去了千百万老百姓。没有了百姓的殊死支援,没有了人民群众的巨大支持,没有了部队官兵为民族正义而战的高昂士气和舍生忘死,前赴后继的精神,又怎能不打败仗!
自封为“中原王”的汤恩伯,已被河南广大民众深痛恶绝。他的部队不仅被称为“四大灾害”之一,而且河南民众甚至喊出了“宁愿日本鬼子烧杀,不愿汤恩伯部队驻扎”的呼声。汤恩伯在大灾中视灾民如草芥,视饿殍而不见,反而将大批军粮换金条、买房产、中饱私囊,又怎能不激起民愤?日军占领叶县之后,仅在汤恩伯的军需仓库中就发现了100万袋面粉,足够20万军队吃一年之久。这种丧尽天良的贪官污吏,这种一心捞钱的军中败类,河南民众能和他们同心同德吗,能舍生忘死地支援帮助他们吗?
汤恩伯的部队溃败后,河南民众不仅不支援帮助他们,反而对逃亡的官兵围剿追杀,对过路的溃兵放冷枪射击,挥刀举棍砍打,群起而攻之。本来在国土抗战,汤恩伯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但由于他失尽民心,彻底失去了地利、人和两大天然优势,加上指挥决策上的失误,又怎能不打败仗,怎能不一败涂地、一溃千里呢!
另外,蒋鼎文在败局面前惊慌失措和贪生怕死,也是导致战役大溃败的重要原因。作为战区最高指挥官,蒋鼎文在危机败局面前本应保持高度冷静,处变不惊,处危不乱,稳定军心,稳定大局,寻找良策化险为夷,但他却只顾逃命,自身先乱。当年诸葛亮在极度危险中,就出人意料地唱了一出巧妙的“空城计”。1938年“徐州会战”时,李宗仁在日军大敌压境下,也能巧妙地找到日军包围圈中的缝隙,组织60万大军成功地跳出了险地。实践证明,越是在危局败局面前,越能考验一个领导者的大智大勇,越能彰显指挥员的军事才能,从容不迫,举重若轻,因势利导,方显英雄本色。
但此次战役失利后,数十万大军的撤退变成了大溃逃。蒋鼎文在日军远离洛阳时,就匆忙地将长官部一再后撤,根本顾不上精心筹划、指挥调度部队,顾不上进行有效的防御,挽回败局。汤恩伯的部队在后撤中更是仓惶失措,乱了建制,溃兵挤成一团,辎重抛撒满地,上下联络中断,根本谈不上对日军的防御抵抗。河南民众恨透了这些在百姓前如虎似狼,在日军面前胆小如鼠的部队,不断对溃兵发起围攻,对散勇追剿捕杀。第31集团军总部直属队,甚至被民众整建制缴械,连汤恩伯本人也险些成为村民的俘虏。汤恩伯在乘坐吉普车从叶县逃往洛阳时,在伊川被当地农民缴械,连车载电台也被抢走,汤恩伯最后和随从步行了4天才逃到洛阳。
失民心者失根本,无源之水必断流,民可载舟,亦可覆舟!
当然,蒋介石也压根儿没想到,1944年在日本日薄西山之时,竟然在中国战场发起了一场大规模的“一号作战”,没想到这场战役不仅延及河南全省,而且之后很快又延伸到了南方诸省,甚至波及了整个中国战场。
战略上的判断失误,必然导致战役层面的指挥失策,进而又关联到战场的胜负。令人惋惜的是,整个“豫中战役”就是在一系列失察、失误、失策之中,失去了天时、地利、人和,失去了民心、军心和人心,最后导致中国军队以惨败告终!
卢氏县城人群熙攘,出现了少有的繁华。卢氏,地处河南西部边陲,与陕西洛南、丹凤、商南三县相接,横跨崤山、熊耳山、伏牛山三个山脉,地处陆路交通要塞,可通灵宝平地和洛阳河谷。赵国保此时的心情又悲又喜。悲的是,小小的山城卢氏,此时竟然成了河南全省的军事、政治和文化中心,成为这个小县自明末“闯王”李自成雄踞之后,最热闹、最繁华的时期。
“豫中战役”惨败后,不仅第一战区长官部从洛阳转移到了卢氏,而且河南省政府也搬迁过来,省内诸多高等院校齐聚小城,现在这里成了河南的战时省府,成了中国的抗战前线。近一个时期,卢氏周边已陆续展开基础建设,修建了通往豫中的战备公路,并在筹建机场。看到战区与河南党政首脑被日寇驱逐到偏居一隅的豫陕边界小县城,赵国保感到揪心般的悲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