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张守仁站了起来,冲着匪首晁十一可怜巴巴地说:
“晁大爷,您就行行好吧,俺们在这次洪灾中已经倾家荡产,连命都难保,求您给大伙儿留条活路,老天爷会记住您的大恩大德的。”
晁十一听后把脸一沉,举起驳壳枪晃了晃,厉声说:
“少废话,要财不要命,要命不要财。谁要是不交出财物,可别怪俺这帮弟兄手狠心辣。”
“做人要讲良心,现在村民们都走到了绝路上,你们还要再做缺德事吗?”张大贵看到父亲张守仁受到晁十一的叱喝,胸中燃起怒火,他猛地站起来与晁十一论理。
“老子就不讲良心了,就干缺德事了,你小子敢怎么样,你小子又能怎么样,想找死吗?”“大粗脖”在另一条船上蛮横地吼叫,一副无赖嘴脸。
张守仁使劲儿拉着张大贵又在屋顶蹲下。张大贵横着眼睛,狠狠瞪着下面的晁十一众匪。他悄悄握紧了身边的那支步枪。当过兵的张大贵自从和日军开仗后,时刻都把这支心爱的步枪带在身边,即使在大水进村时,父亲让他多带些粮食上屋顶,不要再带这杆沉重的步枪了,但他不听,仍旧把步枪带着。
白妞似乎发现了异常,她站起身来在晁十一耳边叽咕了几句话。晁十一听后马上命令土匪停止喊叫,驾起木船围着李发旺家的祖屋转了起来。他们仔细观察了屋顶上的每一个人、每一个地方,似乎在观察房顶上的人是否有武器。都知道张江村刚与日本人打了一仗,连凶残的日本兵都没打进村子。晁十一和白妞深知张江村民风强悍,村民多会舞枪弄棍,不少人家中藏有武器,不太好对付。
木船围着李发旺家的祖屋连转了几圈后,土匪没有发现房顶上的人带有武器,胆子壮了,说话的口气也更硬了。“大粗脖”又一次站在船头,对着屋顶众人高喊:
“上面的人通通给我站起来,举起手,站到房边上来,一个挨一个地交出财物,谁敢违抗命令,马上开枪要他的小命!”
“大粗脖”说完,小船上的土匪都举了枪,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屋顶上的众人。
在土匪枪口的威逼下,村民们只好慢慢站起来,挪到房顶边沿,万分不舍地把自己的包袱财物等递交给船上的土匪。那些包袱中,都是各家最珍贵的财物,有的是媳妇陪嫁的首饰,有的是灾难中的保命钱。交出财物后,众人都在屋顶上悲声痛哭,痛惜万分。那些钱财可是他们最后的求生指望,也是全家人的性命啊。
当众匪用刀枪威逼到张守仁一家时,张守仁的媳妇死死抱着怀中的包袱不撒手。见此情景,两个土匪从木船边爬到房顶上来抢夺,并凶狠地举起枪托,狠砸张守仁的媳妇。张守仁的媳妇站立不稳,“扑通”一声,连人带包袱一头栽进屋下的洪水之中。众人见此高声呼救,张二贵也跳进洪水中营救母亲。正当大伙焦虑万分之际,晁十一抬手举枪,对准在水中挣扎的母子二人,连开数枪。枪响之后,只见水面上立即翻滚起大片血花,两个人在惨叫中淹没在洪水漩涡里。血气方刚的李恒德“腾”得一下站了起来,他实在气愤不过,要与晁十一匪徒论理,实在不行就拚个你死我活。但李恒德被父亲死死按了下来。正当屋顶上的众人悲愤不已的时候,“啪——啪”两声枪响从身后传来,大伙一楞,转身看到爬到屋顶上的两个土匪重重地摔倒,并横着身子滚到了洪水之中,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众人惊愕地回头一看,原来是张大贵开的枪。此时他手中那支步枪还冒着缕缕青烟。张大贵是在人群背后近距离对土匪开得枪,打得极准,两个土匪都被击中要害,必死无疑。在打死了屋顶的土匪后,张大贵随即调转枪口,又对准了木船上的晁十一,就在要开枪的一刹那,晁十一坐的那个小船突然猛烈摇动起来,晁十一站立不稳,一下子摔倒在船上。张大贵枪响后没能击中目标,晁十一躲过了这致命的一枪。原来是狡猾的白妞发现了情况,迅速晃动船帮,同时上前一把推倒了晁十一。
几条木船上的土匪很快反应过来,他们举起枪,对准房屋顶上的人群一阵猛射,子弹“噼哩叭啦”像雨点一样打到屋顶上,众人纷纷中弹倒下,张大贵也身中数枪,大叫一声滚入洪水之中。李恒德的哑巴弟弟李恒浩,也在混乱中被土匪乱枪打中,只见他用双手捂着喷血的胸口,怒目圆瞪地“嗷嗷”大叫着滚入黄水漩涡里。好在李发旺反应快,乘乱让家人从屋脊取粮食的洞口钻进了屋内躲避灾难。
此时,李发旺祖屋四周的水流已被大片鲜血染红。经土匪一阵狂射,屋顶已不见人影。晁十一和白妞看到房顶没了人,准备派土匪上去仔细搜查。当土匪们正要攀爬到屋顶搜索的时候,远处忽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子弹嗖嗖地向土匪射了过来,土匪纷纷中弹落水。晁十一对这突然射来的一排排枪弹惊愕不已,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李发旺也在屋内听到土匪的惨叫感到异常,他悄悄爬上屋脊向外张望。他看到,在村东宽阔的水面上,远远地有十几条木船快速向这边驶来,是那些船上的人在不停地向这里放枪。李发旺在朦胧还看到,这些人大多穿着黄色军装,和周大宁机他们枪排的兄弟穿得一样。
看到土匪已经惊慌失措地向远处逃跑,李发旺索性站起来仔细向远处观察——他看清了,来的人,真的是周排长那样的中国军队,是中国的正规军来了!
李发旺看的没错,的确是中国的正规部队来了,来的是张自忠第59军和新四军游击支队睢杞大队。
花园口决口以后,张自忠发现不少日军部队也被洪水淹没,就迅速捕捉战机,组织第59军围歼滞留在黄泛区内的日军部队。新四军睢杞游击大队也积极配合他们的围歼行动,一同对日军发起进攻。睢杞大队是活跃在豫东地区的一支抗日武装,他们按照中共长江局关于“武装保卫河南,发动河南游击战争”的指示,将当地民众中的抗日自卫队、救国军等力量组织起来,建立了抗日武装,配合国民党军队的正面抗战。新四军领导人彭雪枫,还专门在豫南竹沟举办了教导大队,培训游击干部,极大地促进了河南省抗日武装的迅猛发展。新四军游击支队睢杞大队,就是其中一支由共产党领导的抗日力量。
此次黄河决口,也确实给毫无防备的日军造成一定伤亡,滔滔洪水在陇海、平汉铁路两翼冲刷出了一个宽大的黄泛区,淹没了较大数量的日军部队。在突发而至的洪水面前,日军西进的部队均停止了进攻,洪水所到之处,使毫无防备的日军惊恐万状,东奔西跑,淹没了大批人马。土肥原第14师团不少兵力被洪水围困于中牟附近,处于黄泛区中心地带的第16师团损失惨重,大量车辆、火炮和装甲战车沉于水中,尤其是被洪水困于新郑县以南的第30旅团5个大队陷入危难,孤立无援,被迫就地组织自救。黄泛区以东的日军也在洪水面前全线后撤。
第一战区所属部队抓住这个有利战机,向被困于洪水之中的疲惫日军发起猛攻,将其团团包围,歼灭了土肥原第14师团冒进至新郑的快速挺进队1000余人,缴获战马400余匹、重炮4门。日军在惊恐之中,急忙抽调大批飞机紧急支援,向被困在黄泛区内进退无路、补给中断的部队投送了60余吨食物、医药和救生设备,对进攻的中国军队实施狂轰滥炸,同时派出大量工兵、舟桥部队解救被困日军。经过激烈战斗,困阻于黄泛区内的日军第14、第16师团大批部队,才乘夜幕掩护撤回到了新黄河以东。
日军在后来的战报中这样描述其损失情况:“在华北战场勇猛善战的土肥原兵团,顿时陷入一片汪洋之中,顾不得物资和马匹,纷纷逃向陇海铁路两旁路基上和中牟县城里避难,以图喘息。中国派遣军、关东军以至日本全国,为营救土肥原兵团,动员了所有的铁舟部队工兵队,与敌人和洪水搏斗一月,才救出了土肥原兵团。”6月29日,日军在徐州举行联合追悼大会,会上宣称,在此次洪水围困中,仅日军第2军死于洪水的人数就到达7452名。日军一直到“7月7日左右,才全部脱离浸水地带的难关”。
第一战区在向蒋介石呈送的战报中,对此次决口黄河提到三方面的收获:一是洪水在豫皖苏三省形成了一个南北长400公里、东西宽数十公里的黄泛区,使日军机械化部队无法继续前进,合围郑州的作战计划破产。同时,宽大的黄泛区形成一道“军事分界线”,将日军阻止于新黄河以东,双方形成对峙局面。二是日军没能打通河南境内的铁路线,无法南下武汉、西进陕甘,为下一步的“武汉会战”争取了时间和空间。三是将进犯豫中的日军一分为二,平汉路以西的日军被洪水困于黄泛区内且被分割包围,歼灭了部分日军,土肥原第14师团损失惨重。
黄河决口之后,客观上阻挡住了日军的快速进攻,缓解了中国军队面临的危局,使日军不能迅速实现南下西进。尤其是新黄河所形成的宽大黄泛区,迫使日军大本营被迫改变了原定的沿平汉路直下武汉的“主力线”进攻计划,只好将进攻路线改由合肥、安庆并沿长江对武汉实施仰攻,将“辅助攻击线”放在了大别山北侧,拉长了北方战线,牵制了大量兵力,使中国军队能够从容地筹划“武汉会战”,应对日军新的进攻。
张自忠第59军和新四军睢杞游击大队,就是在完成了对日军部队的围歼任务以后,迅速展开了对黄泛区内受灾百姓的救援工作。他们在营救中发现,有不少土匪在洪灾中掠抢难民,为非作歹,就立即组织兵力前往解救。晁十一众匪突然遇到的武装队伍,就是第一战区的第59军所属部队和新四军睢杞游击大队。在双方的交火中,晁十一土匪哪是正规军的对手,他们在慌乱中放了几枪以后,就不顾一切地仓惶逃窜。
新四军睢杞大队的木船最先来到李发旺祖屋前。大队长吴少甫组织游击队员把屋顶上残留的村民扶上木船,送到了洪水东岸的一个高坡上,并对受伤村民进行了简单包扎,还给他们留下了一些干粮。吴大队长安慰大家,要勇敢面对眼前的困难,中国不会亡国,河南不会陷落,抗战一定会取得最后胜利,一定能打败日本鬼子,也最终会消灭晁十一这些土匪强盗。由于洪水中还有许多百姓需要救援,吴大队长在安置了李发旺等村民后又返回木船,带领游击队员继续营救其他乡亲。
留在高土坡上的村民万分感激共产党游击队的救命之恩,感谢他们不仅解救大家于洪灾之中,而且打跑了凶残的晁十一匪徒。吴大队长和游击队员们走后,高坡四周又归于平静。众人望着眼前茫茫一片的洪水,看着流血受伤、面黄肌瘦的同伴,不由得一阵阵凄凉和悲伤。在这个孤立的高坡上,三面临水,四处荒凉,左不见村,右无农庄,叫天不应,叫地不灵,根本不是长久之计。李发旺思绪良久,觉得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外出寻找新的逃生之路。
李发旺把全家人叫到一起,心情沉痛地说:
“现在张江村已被洪水淹没了,看来洪水一时退不下去,这里是没法再呆下去了,咱们全家只有逃荒要饭这一条路可走了。”
此时,媳妇李葛氏和儿子李恒德也都不知怎么办才好,他们看着李发旺无言以对。李发旺看他们都默默无语,又对他们说:
“刚才,我在船上听吴大队长讲,目前尉氏县城和兰考、开封城内还没有进水,灾民们都在往这几个地方逃,我看咱家也分三路,向这几个地方逃荒要饭吧。”
李葛氏和李恒德对视了一下,半天没有说话。在这罕见的洪灾面前,全家人如果再骨肉分离,那可真是雪上加霜、生死难测呵。但李葛氏十分清楚,目前洪水不知道都淹了哪些地方,哪里还有活路?老伴儿的意思是,全家多分几个地方逃荒,说不定哪一路人会有个生路,兴许会保住一两条活命,为李家留下一条血脉。
李葛氏凄怆地点了点头,眼泪刷刷直流。
李恒德明白,在当前的灾情下也只能这么办了,他狠了狠心,拉住母亲李葛氏的手说:
“娘,为了全家人的活路,如今咱也只有这一个办法了。”
看到媳妇和儿子都同意了,李发旺就对李葛氏说:
“我带着小金生到尉氏县城要饭,恒德带着媳妇和小妹秀兰、玉兰到开封城里去,你带着孙女儿仙兰到兰考投奔你娘家。咱家分三路逃荒,只要有一路活下来,也对得起李家祖宗了。”
李发旺说完,眼泪扑嗒扑嗒地掉了下来,心中像刀剜一样疼痛难忍。想想全家人就要骨肉分离了,还不知今后还能不能再次相见,他悲伤万分,泣不成声。全家人看到李发旺落下了热泪,也都泪水横流,放声大哭。一家人抱成一团,哭成一团,一直哭得天昏地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