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雄宝殿,是相国寺内最大的八角琉璃殿。这座殿宇别具一格,世所罕见。八角琉璃殿是一个圆形建筑,中间有一个小殿,里面有尊“千手千眼佛”,周围还有一圈八角式回廊。千手千眼佛是相国寺的镇寺之宝,在开封民众心中占有十分重要的位置。它是乾隆年间由一名工匠用整棵的白果树雕成,这名工匠从28岁开始雕刻,一直到80岁才完成。千手千眼佛面似观音,每面有6只大手、200余只小手,手心各有一只眼睛,总共有手和眼睛1000只,故名“千手千眼佛”。千手千眼佛还有一段故事在开封民众中广为流传。古代一位皇帝,有三个花容月貌的女儿,视为掌上明珠。一次皇帝问三个女儿,怎么样对父王好?大女儿说,她会把世上所有的金银财宝献给父亲,让父亲永享荣华富贵。二女儿说,她会到月亮上找吴刚嫦娥,讨来仙女和桂花酒献给父亲,让父亲天天快乐。轮到三女儿,她却对父亲说,我会给父亲送来很多大块的咸盐,让父亲每天有足够的盐吃。皇帝听后十分生气,他命令侍卫把三女儿送到遥远的盐山上,让她天天吃个够。几年之后,有一天皇帝突患重病,敌国趁机入侵,举国不安,而众医又怎么也治不好皇帝的病症。就在这个时候,一个仙人从此路过,她指点说,只有将自己亲人的双手双眼作“药引子”,才能使皇帝病愈。皇帝的大女儿和二女儿听后,都不愿献出自己的双手双眼。最后皇帝只好派人去找三女儿。三女儿深明大义,二话不说,毅然为父王献出了自己的双手和双眼。三女儿临死前,皇帝不解地问她,当初你为何只给我那些毫不值钱的咸盐呢?三女儿回答:“父皇,人吃了盐才有力气,我是看您喜甜,天天吃饭很少放盐,为您担心呵!”父亲听后悔恨不已。皇帝病愈之后,击退了敌国,国家又恢复了安宁与祥和。想起那可怜的三女儿,皇帝仰天垂泪:“我要为三女儿造一尊人间最大的雕像,要还给她一千只手和一千只眼。”佛祖得知此事后深为感动,特封三女儿为“千手千眼观音”,为万民除灾解难。开封百姓十分敬仰和怀念深明大义、救国救民的三公主,一代代人为她塑金净身,至今香火不断。
多少年来,大相国寺一直在开封民众心目中占有非常神圣的地位,每逢过年过节,男女老少都扶老携少来相国寺上香祭拜三公主,新年伊始和金秋时节,相国寺都要举办元宵灯会和菊花展览,每到那时,寺内人流涌动,香客如织,鼓响灯炽,火树银花,菊花满院,四处芬芳。但今年日本人占领开封之后,相国寺这个佛教寺院,却成了开封民众在日军铁蹄下祷告亡灵的伤心之地。
潘振海在八角琉璃殿内进完香,正要转身往外走,突然随着一阵尖厉的喝叱声,闯入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日本士兵。这些日本兵用刺刀把游客胁逼到大殿墙边,要大家靠墙站立,不准走动,不准说话。不一会儿功夫,几个日本军官模样的人进入了大殿内,为首一人身穿黄呢军装,肩章上缀有两颗金星,潘振海一看就知道,这是个日军大官儿。一行人进入大殿后,在千手千眼佛像前站定,煞有介事地对着大佛上香参拜。这时潘振海身边有两个绅士模样的游客,其中一个人轻声细语地说,那个身穿黄呢军服的日本大官,是日军驻开封城最高指挥官土肥原贤二,另外两个身穿便衣、点头哈腰的中国人,一个是开封维持会长王旭初,一个是副会长姜炳昭。听到这里,潘振海仔细观察了这些人,并特意看了看那两个维持会汉奸。他听人说过,开封城内成立了日本“维持会”,但不知道什么叫“维持会”,更不知道这个维持会究竟是干什么的?
刚成立的开封维持会,是日军第14师团长土肥原一手操作成立起来的。土肥原不仅是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日军指挥官,还曾是一个有名的特务头子,是一个集特工、政客和浪人于一身的“中国通”。这个人表面儒雅,实际上内心狠毒,笑里藏刀,老奸巨滑。早在东北时,土肥原就是“关东军三杰”之一,参与策划“九·一八事变”和后来的“华北五省自治”、“卢沟桥事变”等一系列侵略中国的重大事件,并网罗了一批日本特工和大小汉奸。在经营东北时,土肥原作为关东军大佐和特务长,曾对“东北王”张作霖屡施奸计,软磨硬攻,在东北为日本谋取了诸多利益,先后攫取了“放宽日本移民限制”、“日商在东北的土地商租权”、日本人的“内地居住权”及日本在东北“增设领事馆”等一系列特权。后来,为除掉已深感头疼且无利用价值的张作霖,土肥原还参与策划了“皇姑屯事件”。当张作霖乘坐的火车从北平返回奉天时,虽然东北军派出10万大军护路,但日军还是在京奉铁路的三洞桥上埋下了炸药,炸死了张作霖。“三洞桥”是京奉铁路与南满铁路的交汇点,也是京奉铁路上日军唯一可以合法驻兵的地方。最让国人痛恨的是,土肥原还密谋策划了中国末代皇帝溥仪从天津逃往奉天,促成了伪满州国的成立。这些“功绩”使土肥原在日军高级将领中脱颖而出,数年之内就由大佐擢升为中将。“卢沟桥事变”后,土肥原进入日军部队统领精锐的第14师团,大举进攻华北,攻城掠地,凶残无比。攻陷开封以后,日军将其它部队调离,唯独将第14师团留驻开封,土肥原实际上成为河南沦陷区内集军政大权于一身的土皇帝。
土肥原深知,要想彻底灭亡一个民族,只有从文化上入手,只有在思想上奴役。对中国这个幅员辽阔、人口众多的大国来说,从肉体上消灭几乎不可能,在文化同化也异常困难。因为中华文明源远流长,厚重的文化已深深融入了华夏儿女的血液之中。即使如此,土肥原还是在这方面下了很大的功夫。他一方面下令保护开封城内的佛教寺院,宣扬所谓的“中日文化同源”,另一方面举起一块“遮羞布”,这块遮羞布就是在开封成立所谓的“维持会”,通过维持会来推行殖民统治,达到分而治之的目的。6月6日,就在日军进入开封的当天,土肥原就令人在开封寺后街河南大旅社门前,挂出了“大日本军河南招抚使署”的招牌,让随军行动的汉奸王道以“特派招抚使”名义在城内张贴布告,着手建立伪政权,并抓紧制定殖民统治的政策措施。
王道祖籍山东,早年流浪东北时就追随土肥原成为一名特务。“七·七事变”后王道被土肥原委派往济南,从事对中国军队的策反活动,破坏正面战场抗战。后来王道一直随土肥原第14师团行动,并主办了专为土肥原提供河南省军政情报的刊物《河南情报》。开封沦陷前,王道奉土肥原之命派遣了一批汉奸特务潜入城内,建立特务组织,搜集军事情报,组织暗杀活动,协助日军攻城。开封失陷后,王道指令城内汉奸特务戴上“招抚使署”袖章,为入城的日军指路引道,大肆掠杀百姓。
土肥原在组建“开封地方维持会”时,专门召开了“座谈会”。他在会上委任原北洋政府余孽王旭初任维持会会长,委任曾任北洋军阀吴佩孚副官的姜炳昭任副会长,委任国民党失意政客周秀庭为公安局长。不久之后,土肥原又授意成立了“开封市政公署”,委任姜炳昭为市长。伪政权成立之后,土肥原又委派他的秘书武田秀一为汉奸组织的最高领导,并派兵接管了开封城内的重要工商企业,从东北等地招来大批日商日侨,采取多种手段控制河南的经济命脉。土肥原还在开封城内广泛开展“大东亚共荣”等奴化宣传,力图使开封成为日军南下侵略的后方基地。
有了臭鸡蛋,必定招来成群的苍蝇。开封维持会和开封市政公署挂牌不久,一批汉奸流氓先后进入伪政权组织,为日本鬼子卖命当走狗。这些汉奸走狗死心踏地为日本人充当帮凶,帮助日本兵搜杀城内的爱国志士,和日军一同下乡扫荡掠抢,成为不折不扣的民族汉奸。
汉奸,是中国在特殊年代里出现的一种特有的历史现象。抗战时期中国曾出现了数百万的形形色色汉奸。“九一八事变”后,中国之所以能在很短时间内连续失近半个国土,之所以能有长达8年之久的抗战,一个重要原因就是国内的汉奸太多,民族败类太多,卖身投靠日本人充当走狗帮凶的太多。以伪军为例,抗战8年中分布在华北、华中和华南地区的各类伪军多达100余万人,甚至超过了日军在华部队的总和。日本在沦陷区内,先后扶植了五个较大的伪政权——满洲国、冀东防共自治政府、华北临时政府、德王蒙疆政权和汪精卫南京政权。这些伪政权都有自己的军队,特别是在1942年重庆国民政府推出了“曲线救国”的政策之后,允许国民党军队在战局不利的情况下,“可为保存实力,暂时投降”,致使叛变投敌的伪军数量爆炸性增长,仅正规军投敌的就达50余万人,伪军中60%是原国民党的军队。1945年9月日本投降时,缴械投降的伪军达到了118万人,加上伪满洲国、伪蒙古军的40万人和重新改编为国民党部队的伪军,总人数超过了200万人。对这些规模巨大的伪军,日本人只用不养,伪军供给全靠各伪政府自筹。为此,各地的伪军疯狂掠夺和压榨当地民众,沦陷区内百姓税赋异常沉重,生活暗无天日……
土肥原在开封维持会成立不久,就给他们下达了两项任务:一是派款60万元,征壮丁2000余人,并协助日军对开封郊县进行“扫荡”;二是在开封城内建立“慰安所”,慰劳日军部队。
王旭初和姜炳昭接到土肥原的命令后,感到第一个命令好办,可逐级向下摊派,但建立“慰安所”却让他们十分为难。因为他们深知,昧着良心投靠日本人已受到国人唾骂,如再帮日本人开慰安所,让同胞姐妹遭受日军蹂躏,更加伤天害理,难以面对祖先。两人商量来商量去最后决定,先帮助日本人选定慰安所地址,慰安妇则由日本人从朝鲜、台湾等地征集。反复考察后他们把慰安所确定在城内三圣庙前街,因为那里有不少国民党高官逃跑后留下的公馆。维持会“太上皇”武田秀一看了现场后,同意在这里建立慰安所,并征调了一批日本、朝鲜籍的慰安妇,使慰安所很快在三圣庙前街开了业,并打出了芙蓉院、金水院等不同名号。从此之后,这里每天都有摇摇晃晃的日本兵出入,他们在慰安所找“花姑娘”时都喝得酩酊大醉,脚步踉跄,满身污物,嘴里叽里呱啦地叫骂不停。临街店铺和附近百姓看到这种情景,生怕惹出横祸,都把女眷送到远郊亲戚家中,很多商家店铺干脆关门停业,迁移他处。
潘振海的小店距三圣庙前街不远。他听在三圣庙前街开饭铺的梁万成老板说,在那里找“花姑娘”的日本兵经常祸害百姓,不仅吃喝不掏钱,还瞪眼骂人砸饭店,抢东西,急了抽出皮带打人,横行霸道。遇到日本特务和宪兵更惨,白吃白喝不说,弄不好还被抓去坐大牢。不久前日军在朱仙镇“扫荡”时,又抓了几十名妇女送到这里充当慰安妇,使这条街成为让中国人深感屈辱的“血泪街”。
潘振海听后不住叹息,在日本鬼子的铁蹄之下,开封老百姓真的成了亡国奴了,这苦难的日子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啊?在满腹压抑与悲愤之中,潘振海还惦记着一件十分痛苦的事情,那就是亲家赵老栓一家被黄河洪水吞没。听张江村的乡亲说,黄河决口时,洪水漫过了村子,赵老栓家房倒屋塌,全家落入水中无一生还。自从与赵老栓结亲之后,潘振海和赵老栓十分投缘,两人情深谊切,女婿赵国保和自己全家也已骨肉相连。现在女婿远在洛阳抗战,一定也为此伤心不已,夜不能眠。另外店员小锁柱被日军残害后,也让潘振海痛哭了很久。小锁柱是个流浪儿,早先曾在他店中要饭,露宿街头。潘振海看他可怜,人也忠厚,就把他留在店中当伙计,朝夕相处很多年。目前店里只剩下艾顺一个帮手了,艾顺里外操劳,日夜忙碌,很不容易,当成了潘振海的依靠。艾顺的家住城里顺河回民区,本性善良,干活卖力,平时店里除了采买食材由自己负责外,大部分工作都交给了艾顺张罗。艾顺每天很早就起床熬制羊肉汤,负责店面的日常管理还兼跑堂。日本人攻陷开封前,潘振海回城外的马号胡同家中避难,特地把小店托付给了家在城里的艾顺。近段时间,小店在他们两人的操持下,逐步走上了正轨,潘振海才慢慢松了口气。但潘振海最近发现了一个情况,艾顺经常告假外出,而且每次走得很匆忙,在外待的时间也很长。开头潘振海以为艾顺是回家照顾老人,因为自从他母亲和媳妇被日军杀害后家中只剩下一个老父,应该多回去照料一下。但让潘振海感到不踏实的是,近些时总有一些陌生人来店中找艾顺,这些人边喝羊汤边悄悄和艾顺地嘀咕着什么事情。潘振海曾问过这些人的身份,艾顺说是外地来开封做生意的朋友。潘振海凭直觉感到,不是那回事儿,艾顺一定有事情瞒着他,而且不是一般的事儿,好像有什么大事要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