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红星站在墙角，一下一下踢着土墙，不一会儿土墙就被他踢出一个小小的坑。他的黑布鞋上都是土，鞋后跟在脚下压着，裤腿太短，露出一溜乌黑粗糙的脚脖。
班主任聂小勤是才高中毕业到小学校教书的小伙子，年轻，管理这些孩子没有章法，除了敲脑袋，就是罚站。
聂红星的脑袋快被聂小勤敲破了。聂小勤两个指头弯起来，在聂红星的光头上凿，咣咣咣，一次下去三个，很有节奏感。聂红星没喊疼，聂小勤的手指头疼。聂小勤说：靠墙站着。聂红星就站着，并很快给自己找到站着的乐趣，先是用手抠墙，然后用脚踢，好像墙是聂小勤似的。
聂小勤在屋里不停地转圈，他的招数用完了，他要想出更好的办法来制服这个聂红星。
上世纪七十年代前后出生的孩子，尤其是男孩子，叫红卫、红兵、红星的特别多。一个班里喊一声，往往会站起来好几个。村里大多又是一个姓，以聂姓居多，聂小勤他们班叫聂红星的就三个，唯有这一个聂红星，让他头疼。
刚开学第一次点名，叫聂红星，三个人都答应，聂小勤说：一个一个来。他让他们站起来比比个子高低，高的叫大红星，低的叫小红星，不高不矮的叫聂红星。这个聂红星个子最矮，就是小红星。
小红星不干。聂小勤喊坐下，那两个都坐下了，他还站着：我叫聂红星，我不叫小红星。
聂小勤说：不行，三个聂红星呢。你就叫小红星。
聂红星不吭声，也不坐下，瞪着聂小勤瞪了一节课，也站了一节课。
再上课，聂红星还是站着，一直到放学。
放学路上，一群孩子跟着聂红星，齐声喊：小红星，小红星。
聂红星不吭声，闷着头在前面走，后面的喊声越来越大，人越来越多的时候，聂红星突然一转身，手里的一块石头飞出去，飞进正兴高采烈的人群，一个孩子的头开花了。
那群孩子一下散了，捂着屁股上的书包飞奔回家，留下脑袋开花的孩子哭天喊地号叫。聂红星跟没事似的拍拍手回家了。
刚端上饭碗，脑袋开花的孩子被家长领着来找聂红星，要他赔孩子的脑袋，赔医药费，赔损失费。聂红星他爹说了半天好话，把人劝走，转身一脚踢飞了聂红星手里的饭碗，摁在地上一顿揍。聂红星不哭也不叫，好像打的不是他，他爹打够了说：你有种。
从那儿以后，村里的孩子没人再敢把聂红星叫小红星了。聂小勤是老师，小红星是他定的，他要继续叫，否则这三个聂红星在班里太乱，分不清。
聂红星不管这一套。点名叫小红星，他不答应，叫聂红星，俩都答应。聂小勤说：小红星你不要再答应了。聂红星说：我叫聂红星。这样的回答往往换来的是站一节课或者站半天，聂红星似乎很能接受站着上课，却不能接受别人喊他小红星。
乡里组织听课评比，教育组来人听每个老师讲一节课。轮到聂小勤，他准备了又准备，把所有能想到的问题都想到了，唯独忘了聂红星。
课上到三分之一，聂小勤提问。他叫了一个女同学，女同学可能太紧张了，站起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不知道说什么，聂红星就在这时举起了手，他忙说：好，小红星你说。
聂红星站起来先回答了问题，聂小勤说坐下，聂红星说：报告老师，我不叫小红星，我叫聂红星。班里同学哄一下笑成一团，聂红星却好像什么也没发生，站在那里等聂小勤发话。
聂红星这一搅和，班里一乱，聂小勤的思维也乱了，糊里糊涂讲完了那节课。
听课老师一走出教室，聂小、勤的思维才回到了正常轨道，他对聂红星说：来我办公室。
聂小勤把最初的火气撒完，看着一脚一脚踢着墙的聂红星，他实在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来对付他。聂红星个子不高，瘦弱，两只眼睛乌黑溜圆，不跟他作对的时候他其实也是个好孩子。
对峙了半天，聂小勤过去捏着聂红星的脖子把他转过来，咬着牙说：聂红星，你到底想干吗，啊？
聂红星看着聂小勤，一脸无辜：我不想干吗，我就是想让你叫我聂红星。
班里三个聂红星呢。
我就是叫聂红星，不叫小红星。
名字只是个代号，叫什么不一样？你怎么这么犟。
可我就是叫聂红星。我爹说上学了就要有大名，大名是官称，我大名就叫聂红星。
看着面前瘦小强硬的聂红星，聂小勤心里突然有些柔弱的感动。他拍拍他的肩：你是属石头的！好，好，你叫聂红星，成了吧？
聂红星咧嘴笑了：谢谢老师。
聂红星对着聂小勤深深鞠了一躬，背着书包高兴地跑出去，瘦小的背影鸟儿一样飞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