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夏步为她在车站忙,帮她看时刻,帮她检行李,帮她买水买药,半夏愈觉得沉重。是不知所措的沉重。不该欠他这么多:纠缠不清谁欠谁的情,谁欠谁的心思,那到时候到底该如何潇洒地挥手?上了车,夏步叮嘱许多,让她回家发条短信或者打个电话,像是照顾一个小孩。半夏就想起青战来,还有司空弦,那个琴声有着神奇的力量的男生,跟他们在一起就不会觉得沉重呢。是因为她背负了夏步的情的缘故罢。其实她是厌恶所谓爱情的。她只愿意旁观,不去看那些冗事,就像读词,单单体味那些清明的美丽哀伤和思念。
她只是不想涉身其中。
车子启动,半夏微笑着,向夏步挥手。车子越走越远,夏步的身影渐渐小了,车子转出车站,就不见了夏步。
转身不见。
车子将带她离开川上,回到那个她拼命逃离的地方。半夏的脸上显出隐忧。
半夏从包里掏出青战送的那个苹果,红红的,好香。司空青战一直都那么喜欢苹果呢。想起平日早上遇到她,向她打招呼时,青战“喀嚓”啃下一口苹果,睁着清澈的眼睛回头看着她的样子那个淡漠的家伙,也有可爱的一面呢。半夏微笑着,握着那个苹果,沉沉地睡了。
就在沉沉的睡梦中,渐离了川上。
旁边的人推推半夏,说:“姑娘,到了。”半夏才揉揉惺忪的睡眼,微笑,道“谢谢”。苹果还在手里,不舍得吃,又装回包里。
熙攘的人群。站台上,人等车。车到站,停,开门,有人上车,有人下车,关门,车离。上车的人随车走了,没上车的人继续等,等他们所等的。
没有一元钱零钱,半夏就向街边买糖葫芦的小贩买了一只糖葫芦,微笑着请他让他帮忙给包起来。小贩把糖葫芦递给她,说:“姑娘长得真好看。”半夏接过来,道“谢谢”,灿烂地笑着,小贩没料到半夏笑起来更好看罢,一怔,失了神。这时公交车来了,半夏转身跳上车倘若不赶快,那车不等停稳就又开走了。
半夏坐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终于褪去了挂在脸上的微笑,车窗玻璃映出一张冷漠又疲惫的十八岁女生的脸,她仿佛看到三十年后的自己。“自己?自己是什么?”半夏对着玻璃里的虚像苦笑了一下。“我几时有过我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将要往什么地方去。家么?不,不是家。“不是家。”她摇了摇头。知道自己将要抵达的地方,半夏心里有一千个一万个不愿意,她希望这辆车停下来或者只是这样跑,永远不要停,也不要抵达那个她降至的地方。然而这是不可能的。她知道。她想要跳下车去,朝相反的方向跑。
可事实上,她只是坐在那里,一动也没动。
下车,拖着行李箱穿过小区,艰难地上楼。她的内心在挣扎,可她还是完成了这一过程,简单,自然。当她推开家门,那个挣扎的半夏不见了,不知是不再挣扎了还是死掉了。
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家庭。爸爸妈妈在边吃饭边看电视,电视里是永无休止的广告:香皂,洗衣粉,牙膏,卫生巾。“我回来了。”半夏在自己开门之后把行李箱拖到门口,边换鞋子边说。爸爸妈妈抬头看了她一眼,妈妈说:“洗洗手吃饭。”
“生活无非如此。”半夏想。抬头看了一眼电视,里面那个拍牙膏广告的女明星咧开嘴笑,露出一口白牙。她突然想起忘记了谁告诉她的一件事,说是现在有种烤瓷假牙,看上去就跟真的一样。“烤瓷?家里的马桶貌似就是烤瓷材料的。”她又抬头看了看电视,那个牙膏广告已经播完了,但那个女明星笑的样子还在她的脑海里。“她光鲜亮丽地出现在荧屏上,一定不会想到我把她用来吃饭的家伙跟马桶联系起来了罢。”想到这里她就笑了,“无非如此,无非如此。”轻轻念了两声。“什么?”妈妈以为她在说什么,半夏摇了摇头,“没什么。”
天空阴沉沉的,房间里暗下来,没有开灯。司空栎和郁芷在收拾东西,司空青战坐在楼梯上。司空栎走到她身边停下来,弯腰问:“怎么了?不高兴?”
“诶呃,不觉得我现在的颜色跟天气很配吗?”
司空栎看了看青战的衣服,白毛衣,黑裤子,暗白的风衣搭在楼梯扶手上。天阴着……司空栎突然明白过来,笑笑,摸摸她脑袋下楼去了。青战托着脑袋,依然是一副沉思的样子,事实上,什么也没想。
“爸。”青战突然抬起头叫了一声,确定司空栎正在听她讲,才继续,“弦他们也是今天回去吗?”
“不。弦他爸有个手术,明天回去,不过弦和我们一块。”
“哦。”青战应了一声。继续为了搭配天气而灰色着。
回家。真好的一个词。父母在的地方就叫家。所以司空栎管凉谷叫家,青战管川上叫做家,管凉谷叫做,老家。不过……物是人非了。去年还是和弦和尚泽一起,今年只有她和弦了。青战眼中闪过一丝落寞的伤感。
“青战,前几天买的那件小孩衣服你放哪了?”郁芷从楼梯上问,青战站起来往上走,低声道:“你什么时候找到过东西?”青战从柜子这里拿出那件衣服递给她,郁芷才惊喜地说:“啊在这里啊,我怎么就没找到呢?”在青战无奈之时,郁芷突然说:“灏也是今天回去呢!不知道这件衣服合不合他的身,应该又长高了罢。你也很久没见他了罢?”
“啊?啊。”青战别别扭扭地应了一声,说:“弦该来了,我先下去了。”就下楼了。
灏……那个家伙。“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那个小破孩懂什么,居然信誓旦旦许下这样的“诺言”。结果后来尚泽常常坏笑着对她说:“等我长大了,我来娶你。”
记得……那是个阳光如乳的日子。青战、弦和尚泽埋在沙发里看书。
“青战。”面前的小孩子一本正经地站着。青战放下书,“正襟危坐”,眼睛微眯,问:“你叫我什么?”不想他完全不理会她对她作为姐姐的尊严的维护,反而做了个手势让她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