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不。很久不写那玩意了。”写日记如同反思,孔子曰“吾日三省吾身”,青战也曾坚持写日记,但写到后来,看自己崎岖的心路,烦恼了,便毁了所有的日记并再也不写了,每晚回想一日作为的习惯还保留着,却再也没有形成过文字,偶尔写下几句话,又会划掉。
“那么……”半夏犹犹豫豫,青战盯着她的脸看了有一会,半夏看见青战的眼睛很清澈,干干净净的,却又那么深邃,像是一汪泉,静静的泉。原来司空青战的眼睛是清澈的。半夏想到自己的眼睛时常是布满纤细的血丝,有些伤感,竟没有被青战看得心里发毛。青战却开口,“是想要看我在数学课上不法行为的罪证吗?”
“啊?没有那个意思啦!呃……我是说,只是想看看什么事让你在数分课上分心,没想过要举报你啦。”
青战微笑了一下,把草纸推给半夏。半夏一时失神,司空青战的微笑……亦是如同泉水一般。即使是包容的微笑,也是那样的清新。
青战的草纸很整洁,字不大,却很清晰。草纸是用夹子夹在一块薄薄的三合板上用的,即使整本写完了也没有很卷的感觉,依然是干净平整的。最后的这一页上写满了字,像是一篇文章,没有题目。半夏安静地看。
高中时学习的(思想道德修养)上讲到哲学的基本问题,提到“人的本源”,乍接触,不懂。只是对其中讲到的几个问题颇为熟悉:我是谁?我来自何方?去往何处?存在的意义在于何处?
果然是最基本的问题,我在小学未毕业之时就开始考虑这些问题。常常一个人走路,做事,大脑在闲置或存在空余精力的时候,一个声音就会从虚无或冗杂中生出:你是谁?你在做什么?为什么会在这里?你将要抵达何方?你为何而存在?
我努力地思考答案,偶尔灵光一闪般有豁然开朗之感:“有答案了!”然而这瞬间的明朗又常常会被紧随而来而问题给否定,于是大部分的时间都处于困惑之中至今如是。
我以我认为正确的答案为标本践行我的人生,践行之中出现种种问题,我努力地在此答案基础之上进行解答,至于问题越来越多,而以我其时之力无法解答,我便否定我曾以为正确的答案而另寻解答。如此,在我的人生行进近二十年后回顾自己的足迹是歪歪扭扭的,曲折的。
愈觉疲惫。并终于发觉自己其实从来没有答案,亦不存在任何明确的目标。
困顿。找不到出路,像是迷失在森林里,疲惫地走来走去,最终总是回到那个令人失望的原点;迷惘。像在黑暗的沉沉的隧道之中,失重的空间里,找不到任何着力点,也没有方向,更不知尽头何在,只是漂浮,流浪。
说白了,我始终是在徘徊,是在犹豫。
我做了什么?什么也没有。
我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看着,有时也期待着,仅仅限于期待着,事情结束。我只是在想,而已。我所谓坚持,也许是执着,但事实却是……我不知如何取舍。我就期待,期待事情客观地发展到结束,却又不敢去面对后果。就这样……懦弱。
至于人生之轨迹:上学,上学,上学……完全是最为“正常”的轨迹。生活是被安排的,被某种“应该”安排着。我对此作出的唯一的反应便是接受。仅此而已。每每考虑“为什么要这样”,接下来的问题又必然是“不如此又如何”。
是我妥协了。
我淡漠,我尖酸刻薄,只是对自己的妥协的愤怒不满和自己的接受的伪装。
王小波(一只特立独行的猪)里是怎么说的来着?“总的来说,人的安排使猪痛苦不堪。但它们还是接受了:猪总是猪啊。”
“猪总是猪啊。”突然间无奈的悲伤就把眼睛给捂热了。像是被人站在对面无奈地摇头叹息:“猪总是猪啊。”呃,错了,不是“像是”,而是“就是”。
“猪总是猪啊,猪总是猪啊,猪总是猪啊……”这感慨使我觉得自己的卑微,可怜,渺小……
如同一粒尘埃。
这粒尘埃安于如此安排吗?不。试图去改变什么,而努力再努力,什么结果都没有。很多时候想要大声疾呼,却又清楚地知道,我的呐喊也只是让我看清自己的渺小,何必再打击自己呢?像陷入流沙一样,绝望地沉沦。
这个世界很多时候都在强词夺理,有时候地位的份量比真理更重。能怎样呢?要么你去占有那个位子,要么,沉默。
现在的我,选择了,或者是,将要选择怎样呢?
还要可笑地回答不知道么?
那么现在,换个问法:知道什么?
无知的尘埃。卑微的尘埃。
尘埃,尘埃,尘埃。无数的尘埃。嚣张的尘埃张狂着,叫嚣着。
全文如此。隔过两行,是一些更小的字。
“我仿佛看见自己站立于旷野,麦苗青青,它们迅速地生长,一直没过我的膝盖,抽穗,成熟。一转眼,麦田里又只剩下了金黄的麦茬。朱自清说:‘热闹是它们的,我什么都没有。’我的人生,我在行走,走过一些时间和地方。突然之间人都不在了,就在汹涌的人群里,我丢了和我一起走的人。”
半夏蓦地觉得心情沉重。不断地否定自己的人生,价值体系一直在修补之中,时常发现不可弥补的错误,于是将一切毁掉,重新来过,到头来看,只有一片废墟。司空青战如此,半夏又何尝不是?曾经是真的快乐,尽管不可避免地一再遇到悲哀的事情,但她始终逃避着那些不快,她只要自己的心是轻松愉快的,并且能够带给别人同样的感觉就好,她这样以为。直到初二那年的某一天,那个据说是很喜欢她的那位语文老师在校园浓浓的树荫下对她说了(孔乙己)中的一句话,不过,改换了几个字:“半夏是这样的使人快活,可是没有她,别人也便这么过。”她终于开始重新审视自己笃信的价值。
任谁都觉得半夏是一个快乐的人儿,然而她那深深掩藏于心底的自卑却无人可见。只当她是愉快的,无所谓的,便放肆地开着玩笑,“亲”渐变成“狎”,她那深深的自卑便一次次被触及。现在的她不再是那个开玩笑的,给人带来愉快感觉的半夏,她只保留了她的微笑,仿佛是天真,是清浅的,一眼望得到底,不是那么亲切却也感觉很友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