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轻尘收拾脚边散乱的一堆黄纸,问道:“姑娘,我跟你真是没法子相比,连你什么时候来到的都没察觉。”
梅子雨一指他肩头,笑道:“什么嘛,你发觉了才怪呢。呐,这叫‘水印’,是我标注你身上的,借助其间水息灵力,我可以瞬息到来。”
风轻尘大感匪夷所思,赞叹道:“神乎其技,世间竟有如此术式!了不起。”
“也没什么的,此中诀窍,就跟你方才悟出的‘道’是一般的。只不过我将所体悟的‘道’简化出了一种术式。”
“我方才的,是‘道’吗?”
梅子雨点头道:“当然,世间修士能与天地灵力建立感应的,没几人。你能在短短的半月里悟出绝大部分修士究其一生也探知不到的领域,可谓天纵英才。”
风轻尘却是张口结舌,愕然道:“姑娘说什么,我..我坐这里有半个月了?”
梅子雨反问道:“你以为呢?”
“我还以为不过两天而已。”
风轻尘规整好黄纸,起身望向梨林纷纷落花,体悟着其间忽盛忽衰的风息灵力。
忽然间,三丈之内的风息灵力似乎产生了巨大的牵引力,风轻尘恍恍惚惚觉得,如果他放松身心,整个人便会不由自主被扯过去。
难道这就跟梅子雨口中的“水印”是一样的吗?
风轻尘看准三丈内的一株梨树,心念方动,那株梨树骤然放大,突然来到手边。风轻尘又惊又喜,扭头想问梅子雨是不是成了?
一转脸,却发现梅子雨跟木案距离自己竟有两丈多。不是梨树来到手边,是自己瞬间到了梨树那边。
这..这!
风轻尘嘴巴在哆嗦,他整个人都在哆嗦。
这就是体悟出的“道”!
是自己创出的术式?
世间焉有此等术式!
不动声色,骤然降临。
其疾如风,其徐如风。其疾其徐,侵掠如风!
风轻尘甚是笃定,乌鹊谷千余年来积攒下的无数高妙术式,敢说一定能和他这招术式比肩的,不超过一手之数。
缓缓抽出长剑,剑刃生出灰白风息,凝聚出三枚风刃,环绕剑刃旋转不休。
“咻!咻!咻!”
三丈范围内,风轻尘只要与其中任何一丝风息产生感应,他人便能瞬息而至。
一时间,十里梨白大乱,扬起无数花片。
同时剑光大作,风刃迸溅,风息纵横往来于林间。枝头洒落一场花雨,地面扬起一场花语,两场花语一上一下,花片四面八方横飞,加上其间难以捕捉的身影剑刃,梨林可谓乱到了极点。
梅子雨望着乱成一锅粥的梨林,忽而想道:“单凭这个,多少个清水娶不到,哪里还要兽王丹博取什么名声了?”
鬓边那两根风轻尘亲手编成的细细发辫向后拂动,势头才起,风轻尘便出现在了她手边。
风轻尘还剑入鞘,说道:“姑娘,请你取个名字?”
梅子雨说道:“侵掠如风,但见风之痕,不见风之影,就叫‘风之痕’好啦。”
“‘风之痕’!‘风之痕’!”
风轻尘连念两边,而后深吸一口气,略略平缓激荡心情,说道:“姑娘于我如此大恩,风某真不知何以为报!”
梅子雨下颌微微一抬,对着面前散乱一地的梨枝花片,说道:“郿邬姐姐怪罪,你自己担着就是。”
风轻尘挠挠头道:“我这就打扫干净。”
梨林笼罩了一层如雾如纱的灰白气息,那是风轻尘释出体外的风息灵力。
念头动处,梨林风息灵力朝着风轻尘缓慢涌来,通过他周身大穴返回体内。
梨林花片坠落如雪,牵动其中许多隐伏灵力。这些灵力跟风轻尘释出的灵力已有共生感应,他回收自己的风息灵力,这些灵力便也随同一起进入体内。
十里梨白种了无数梨木,同一时刻下落的花片更是数之不尽,虽说每一瓣花片牵动的隐伏的风息灵力算不上如何的多,但雨水可成汪洋,这许多花片加起来,激活的风息灵力可就是一个天大的数量了。
更何况,花片不间歇的坠落,激活的风息灵力同样是一波未消一波又起。
这许多风息灵力便如涓涓细流一样涌入风轻尘体内。
一开始他倒还没觉出什么异样,只是感觉出有一股麻痒而又躁动的异流在体内游来游去。但慢慢的,这股麻痒躁动异流转为暴虐癫狂,并且身体如同一个鼓胀的皮球,分明已经鼓胀到了极限,却还不断有空气注入,仿佛下一刻便会“嘭”的炸开。
待风轻尘察觉到不妙想要阻止灵力入体时,却是为时已晚。他两眼充溢着赤红凶芒,脑中满满的只有癫狂虐杀念想,梨林中的风息灵力已经占据了他整个身心。
此时的风轻尘迷迷蒙蒙浑浑噩噩的,手脚均不受控制,就像一只提线木偶一样乖乖的站着,任由梨林灵力涓涓涌来。
当初兽尊以一座惊天骇世的“极乐荒芜大阵”葬送了百万生灵性命,积蓄了无数戾气怨念。后来愿者郿邬自其中孕育而出,结出十里梨林,目的就是要化解此阵残余的戾气怨念,超度亡者。
经过了几百年生涯,十里梨白的戾气怨念,十成中已然去了七成,余下的三成,便隐伏在了天地灵力中,待时化解。
此时涌入风轻尘体内的风息灵力,便将这些戾气怨念带了进来。可以说,眼下的风轻尘,意识正在被戾气怨念一寸一寸的侵蚀,用不了多久就会成为戾气怨念的宿主,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更何况,随着灵力的不断涌入,那种令人焦躁不安的鼓胀感折磨的人痛不欲生。
风轻尘努力瞪大赤红的两眼,下意识里,两只手胡乱的挠抓,忽而狠狠的揪着头发,嘴里发出低沉痛嚎。
梅子雨早就发现风轻尘不对劲了,抓住他不知所措的两手,关切的问道:“喂,你怎么了?”
风轻尘勉强守住那残留脑中的一丝自我意识,喃喃道:“我好难受,好难受!姑娘,你..快离开我,我,我身体要炸了。你别..”
“啊!”
风轻尘仰天长啸,十指扣住梅子雨肩胛,指甲深深陷入。
梅子雨强忍着刺痛,将陷入癫狂的风轻尘紧紧搂入怀里,轻抚他背脊,柔声道:“轻尘,别怕,我陪着你呢,很快就过去了。”
她以为风轻尘是体悟一时除了差错,导致走火入魔。殊不知乃是梨林戾气怨念作怪!
风轻尘迷糊中只觉的胸口烦恶难忍,眼前所见皆是猩红一片,森森牙齿一张,狠狠的咬上梅子雨脖颈。
梅子雨轻呼一声,挣扎着想要摆脱风轻尘利齿,推搡中,两人站立不稳,倒在地面花海。
两人紧抱彼此,一人默默承受,一人嗬嗬有声,在花片间翻滚不休。
十里梨白,再度大乱。
飞雪乱舞中,只见一青一灰两道身影上下翻滚。
忽而一个不经意,两人唇瓣碰在一处。
嗬嗬低吼的风轻尘蓦的安静下来。
一股清流涌入周身,癫狂消减了,鼓胀消减了,烦恶消减了。
那是..
他分不清是什么滋味。
似乎温热。冬日温热。
似乎冰凉。夏日冰凉。
似乎甜腻。甘之如饴。
似乎苦涩。缧绁之苦。
总之,是飘蓬寻到了倚靠。
梅子雨轻轻合上眼,眼角清光潸然,而吻,却是更加的深了。
轻尘,只要你没事,一切都好。
花片如雨又如雪,纷纷扬扬,飘飘洒洒,落在花海中逐渐安静下来的两人身上。花片缤纷,继而湮没了两人。
十里梨白。
梨白十里。
独闻爱恨不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