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开始悠悠扬扬地朝着太阳招手，麦田里习惯了受风恩惠的人集体挺直了弯曲好久的腰板，抹抹汗水，也开始一下休憩。
“清容啊，你这现在从学校请假回来不要紧的吗？”身穿褐色长衫的田伯伯憨厚望着坐在田埂上的姑娘，一双长满老茧的手不自觉地捏着衣角。
“爸，不会的啦！妈妈在我那小时就出远门了，现在弟弟还那么小，您双腿又不利索，爷爷也不是该劳作的年纪了。女儿担心您忙不过来，再说如果早晚赶着的话这稻子不出三天就准得割割完，再加上我两天的双休，其实只请了一天假哩！”清容柔和地笑着，朴实得像根麦子。
田伯伯微微眯缝着眼睛，带着笑意轻轻地叹了口气，“庄稼人啊，就得跟这世间较劲！看看这周围田里劳作的人，再瞅瞅这四季里的村庄就一目了然了。”
清容点了点头，起身抬起头，用手遮着投撒在眼部的阳光，环顾着扫视村庄。
金灿灿的麦田一块块错落地分布着，不远处带着庭院的一层平房坐落在原来土墙盖起的瓦房旁边，不知名的紫色花朵爬满每家的院墙，在那乐呵呵地看着这个在不忘根的理念中发展着的村庄。
卷起裤腿挥着镰刀从自家田埂上走过的青年男子吆喝着与田伯伯打招呼，清容抬头眯缝着眼睛，半天才认出是村长家在外打工多年未归的儿子二强。其实他本名叫田高飞，只是小时候特能打架，于是被授予了这样一个外号。此时的他一眼就认出了比自己小四岁的清容，“哟呵，这就是我那上大学的妹子啊？”
清容顿了顿，没好气地说道“谁是你妹子啊？窃……”
邻近田里的村民都乐呵呵的了，“二强啊，你小时候玩过家家不是说就要娶清容这样的女孩子当老婆的吗？呵呵，现在受冷落了，还愿意啵？”后面跟着从田埂路过的村长老婆打趣地调侃道。
二强瞥了一眼自己的妈妈沉成英，挥着镰刀大步走开了。
“二强妈，你家二强啥时回来的啊？”，一直在旁笑呵呵的田伯伯抹了把汗问道。
“没几天呢，他在外多年也漂泊不定的，现在回来了大家都安神些了！”二强妈收回了笑容，轻轻吁了口气。
“也是的啊，落叶总得归根的”
清容也重重地点了点头，继续割着麦子。
……
几条瘦瘦的黑狗停止了在乡野里的嬉戏，各自悠悠地往自己的家走去。偶尔看到从自己上空飞过的白色鸟，不禁骚动地吠叫着。可是那鸟最终还是飞高了，飞远了，然后消失在天际夕阳的余晖中。
田清容与爸爸收拾好劳作的工具，与仍然在隔壁田间劳作的桂婶一家人打了个招呼，然后在微风中徐徐往自己家的庭院走去。
年过古稀的爷爷坐在麻腾编成的靠背倚里，从客厅里往院门外张望着。
见孙女回来了，老人眼中一丝喜悦掠过。他吐言不清，只能用手指着有些裂缝的桌子比划着，让孙女喝口水。
望着老人瘦骨嶙峋的身材，清容抹干一丝泪便赶去帮爸爸烧火煮饭。
“爸爸，以后能不能从我生活费里省点出来给爷爷改善下伙食啊？”清容往燃炤里加了几匹劈材，瞪大眼睛望着正在炒菜的田伯伯。
“哎……”，一声长叹，“你爷爷将近四十才遇见你奶奶，然后生下我，在这土里吃苦了一辈子啊！我这当儿子的有愧啊，给你爷爷买过补营养的奶粉，可他都背着我给你弟弟！再给他买，他努努嘴不要。去年又得了脑溢血……”
正说着，小自己七岁的弟弟震冬右手拿着根破竹竿蹦蹦跳跳的到了厨房。
“个小东西，知道回了啊”清容笑着帮震冬揪着鞋子上的泥土。
“我看见俺家烟囱冒烟来着，所以就回来了！”震冬揉着自己的小肚子喊道。
清容和爸爸对视一笑，“这馋猫！”
“马上就好，你先去陪下爷爷”望着震冬小小的背影，一丝凄凉划过面庞。那年，震冬还是个襁褓中的婴儿，而托着母亲腿不让走时的自己才十二岁。
七年过去了，清容已经成年了，并且以优异的成绩考入了省里的大学。
记得那年穿越山丘到邻近村挤养奶，爸爸险些坠入山崖，回来时拿着奶瓶的手一片淤青。这些年，每次向好奇的弟弟描述妈妈的样子，清容都轻描淡写。她知道自己是在爸爸和爷爷的荫护下成长过来的，弟弟亦如此。
对于那个出走了七年的妈妈，清容希望自己从不曾记住她的样子，就像还来不及对她有一丝记忆的弟弟一样。
晚饭时隔壁家的桂嫂来串门，说是看见清容回来了，特意带了些自己腌制的黄豆酱。看见自己亲爱的干妈来了，清容忙着泡茶。
弟弟就那豆子配着白饭大快朵颐起来，一边吃一边不忘举起大拇指称赞“嗯，好吃！桂姨做的好吃！”
“呵！这还是从你奶奶那学的方法呢！要是她做，一定比这还地道”桂嫂摸了摸震冬的头笑呵呵地说道。
“奶奶，矣？我奶奶，怎么没的啊？”震冬放下碗筷，好奇地滴溜着小小的眼珠。
“你奶奶……”桂嫂眼眸有些湿润，哽咽着没说下去。
清容咳嗽了几声，“小屁孩，快吃饭”。她何尝又不是泪湿双眸呢？那年，本就婆媳关系不好的奶奶和妈妈大战了一上午，然后奶奶受不了气，在家里无人时直接将生命交给了墙角的农药。记得那天放学后家人嚎啕的场面，还记得她被口留白沫身体僵硬的奶奶吓傻了，良久才知道哭泣。后来，爸爸史无前例地将妈妈打了一顿，再后来，还没等奶奶入殓妈妈就怀着满心的恨意走了。那年，那天，清容瘦弱的身躯被妈妈无情地推开。她含泪在方格子本上写下了一个名字：史翠红。她不想让活泼快乐的弟弟知道这些，一切都与那个叫史翠红托不了干系的事情，因为这些记忆常常让自己在梦中哭醒。
晚饭时间的村庄看似安静，实质是沸腾腾的，诸于桂嫂这样串们的不计其数。听清容聊完了自己的学习状况后桂嫂起身准备回自家，爸爸张罗着让清容送送。对于这个帮助过自己不少的干妈，清容当然是非常乐意的。
外面夜的空际繁星点点，像孩子一样眨巴着眼睛听着夜鸟的鸣叫，看他们在黑夜里穿梭着寻找巢穴。锁上院门前，清容又环视了一下四周，不远处的麦田在柔和月光的照耀下能影约地被看见。院门前的小池塘里有个模糊的半圆月影，在晚风的吹佛下微微晃动着。
整个村庄散发着一股麦子的香甜味，很是动人心。
深呼一口气，博完这两天自己就回学校了。现在，到是有种半道而归的感觉，清容窃窃地笑着。
……
天微微亮，空气清新得仪人。
起床，点燃炉灶，开始为早餐忙和起来。
粥熬好了，馒头也热乎乎的了，爸爸为爷爷擦拭着脸。祖孙三人吃过早饭，细心的清容又往炉灶内加了点柴火，为还在睡梦中的弟弟把早饭加热着。临出门前，在爷爷的笔划下，爸爸将他和藤椅一起抬到了院中的大树下。那个角度正好能瞧见院外的景致。
父女俩正忙和得昏天暗地时，二强妈踉跄着奔向田埂，险些甩了一跤，“清容爸，你家震冬出事了啦！”
一向镇定自如的爸爸丢掉了手中的镰刀，往田埂跑去，“什么情况？”
“他想爬树掏鸟蛋给摔下来了！现在还没清醒啊！”
听到这，清容放下镰刀，循着爸爸的步子，在二强妈的带领下往村头那棵大树赶去。此时的清容在心里暗暗祈祷自己那调皮的弟弟又能躲过一劫，她知道在他上小学前就零零碎碎地出现过一些事情，所以她这也不是第一次暗暗祈祷。
赶到村口，远远地就看见震动斜倚在那棵大树下，另外一个小伙伴正在往他微张开的嘴里送开水。
田伯伯加大步伐跑到大树下，一把抱起震冬就往村卫生所赶。
清容加大步伐跟在后面，她时不时摇摇震冬的手，大声叫唤着他的名字，可是没有任何反应。
到了村卫生所，那唯一的一个医生迅速地为震冬做了检查，他告诉田伯伯：“孩子已经休克了，需要尽快输氧！你们还是尽快赶到镇上医院吧，时间不等人！”
此时的田伯伯两腭抽搐着，抱着震冬去叫村头那户有三轮车的人家。趁车主发动车的空挡火速跑回家从陈旧的红木柜里拿出了所有家当。
医院里，震冬被送进了急诊室。父女两坐在走廊的木椅上，脑海里回荡着医生那句“幸好及时，再晚来五分钟就得出事了！”，仍然心有余悸。
午饭时间到了，田伯伯从口袋里抽出一张已被揉皱的人民币，嘱咐清容去买些吃的。
面对这张十元的人民币，清容找了家馒头店，买了七块钱的馒头，剩余的三块为震冬买了瓶新鲜的牛奶。
一小时后医护人员推着苏醒过来的震冬走出了抢救室，在护士的允许下清容忙上前将手中的牛奶递给他，爸爸则跟着医生走进了就诊室。
“医生，谢谢您啊！”他憨厚地说道。
“不用，不用！只是小孩头部受撞力极大，又无外伤迹象！为预防日后头部淤血最好还是预先服用些药物！”
“那医生，您开处方吧！”他揉了揉口袋里剩余不多的钱说道。
拿着处方再次来到缴费处，询问完价格后田伯伯细心地拿出口袋里所有的人民币点数起来。“一百，一百零五……”，点毕，他长舒了一口气，还好够了。
病房里震冬哭闹着要回去，爸爸扭不过只好去证得医生的同意。清容刮了刮他的小鼻子，“小样，就知道你会先用这招先发制人！怕挨批于是先闹上是吧？”
震冬嘴衔着牛奶瓶噜着小嘴侧过身去“哼！”
十分钟后爸爸提着药回来了，简单收拾一下，三人准备回家了。
傍晚，在自己庭院斑驳的树影下，田伯伯吸了口烟，长长地吐了口气。良久，他望着坐在身旁的清容说道“清容啊，你弟弟这一折腾造祸不小啊！我上几个月闲时为你攒的生活费都搭进去了啊！本来学费让你去找村委会贷款我就很对不住你的了，现在，哎……”，扔下烟头，他声音有些哽咽。
望着面容有些模糊憔悴的爸爸，清容低声说道：“爸，您养我这大就挺辛苦的啦！这些年你那双手搬砖块不知磨破了多少层，农忙时又得操持这些农活，您已尽够累的了！生活费您就不用操心了，我们现在课余时间很多，我可以打工赚钱的嘞！”
“那，你，不要耽误，耽误学习！”爸爸揉了揉含满泪水的双眼。
“嗯！知道嘞！”清容故作亢奋地高声说道。
这晚，清容爬上了自家平房的房顶，站在微风中思索一个问题：如果那个史翠红，也就是自己不愿提起的妈妈，如果她当初没有那么狠心，自己的爸爸是不是就不会这么辛苦？操劳一辈子的爷爷是不是也不会患病？而自己，是不是也不用时常去为弟弟那关于妈妈的烦人问题而揪心？
深吸一口气，收纳了空气中满满的清香。清容意识到自己的思维过于狭窄了，可是如果她不是自己的妈妈，她又何尝会神经质地将这一连串问题连在一起呢？有时候多少的近距离就会演变成几倍甚至无数倍的远距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