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这个东西，最是让人烦恼。
无情，便无忧无愁，逍遥自在。
有情，便消人憔悴，相思难却。
赵翊修长挺拔的身影渐渐映入韩子嫣的眸中，由小变大，由模糊变清晰，看他抬脚迈入门槛停了一顿，眸中闪过惊色，似乎在讶异她是立着的，不是横着的。
那般不敢置信的神色，好像她韩子嫣就不该醒来，就该闭着眼躺在冰凉的地上。
紧跟着抬入另一只脚，才不咸不淡地问了一句，“你醒了。”
不等韩子嫣回应，他的目光转瞬移开，颔首作揖，“儿臣来给母后请安，母后万福！”
“起来吧！”太上皇后满脸堆笑，显得很不自然，怕私下抓来韩子嫣没有知会他，他会不悦，便急急忙忙地解释道，“翊儿来的正好，母后本来想唤太医给子嫣诊治，子嫣自个就醒了。”
“母后忧心了。”
“哪里会忧心，母后是怕你放不下心，不能专注在朝政上，才想着为你分担一下。”太上皇后多少怕赵翊再因为韩子嫣和自己赌气，这就赶紧哄着。
韩子嫣一言不发，静静地看着母子二人上演亲情至高的戏码，你一眼我一语的，好不热闹。
“让母后为儿臣操心了，今日儿臣正好有一事想和母后说。”赵翊兴致极高，挽着太上皇后的手臂坐下，眉宇间稍显羞赧，“儿臣想扩充后宫，听顺子说之前选入宫的良家子都安置在秀阁中等着册封，儿臣想挑选几个称心的，不如母后和儿臣一起选一选。”
韩子嫣的心又被刺了一下，不过没有痛感，倒是空的更加彻底。
母慈子孝，把她当成空气，本就身子虚弱，胃里空空如也，饥饿的感觉已维持了好大一会儿，可俩母子为了选妃的事显然没有顾及自己的意思。
她多么希望一睁开眼看见的是爹爹和兄长，向他们诉一诉心中的委屈，就算没有这些，起码也该问一问她哪里不舒服，饿不饿，需不需要找太医看看。
可眼前，她就那样孤零零地被晾着的，没人管她的死活，没人理会她的感受，连口口声声说爱她一辈子的赵翊居然和非亲生的母亲在那儿兴高采烈的谈论选妃的事，这就是自己爱上的人，她真想给自己一个巴掌。
“皇上……”她实在忍不下去了，高声打断他们的谈话，“皇上要和太上皇后说话，那我身为一个贱民，是不是应该回避一下？”
这话说得很有道理，只是不卑不亢的声音里混杂了多种情绪，有气愤，有委屈，有心酸，唯独没有悲伤。
“那你先退下吧！”赵翊回应得云淡风轻。
韩子嫣很想扭头走人，但礼节方面不能马虎，毕竟眼前的人变了心，再如以前那般喜怒显于脸上，恐怕会被冠以不尊君王之罪，正常的欠身作揖退下去就行了。
她盈盈欠身，嗓音也轻柔如丝，淡淡滑过赵翊的耳边。
“民女告退！”
似乎被她如银铃作响的嗓音吸引了一瞬，一直没在她身上停留过半刻的眸光竟流转而来，在赵翊眼中，此时韩子嫣甚是好看的，本来容颜绝佳，不施粉黛，更显清丽无尘，加之额头束以两指宽的白布，别有一番楚楚可怜惹人怜惜之态。
韩子嫣琢磨不透他那眼神是什么意思，仿佛透着一丝留恋，却也不太真实，她怕自己多想，躲过那灼热的目光，转对冯氏道：“太上皇后万福，民女先行告退！”
“等一等。”冯氏果然不肯让自己安然离去，韩子嫣就知道会如此，可不行礼就走，反倒落下把柄，也只能硬着头皮道：“不知太上皇后还有什么吩咐？”
“本宫没有什么吩咐，可皇上的旨意还没说，你可不能急着走了。”
韩子嫣心知肚明，打入冷宫，冯氏就想让赵翊亲口说给她，这下一撺掇，本来对韩子嫣有了点难以名状的好感悉数散尽，赵翊不自然地就想起了昨晚应了冯氏的话。
韩子嫣已没多少力气说话，饥饿的感觉攻占了全身，她甚至觉得自己快晕掉了，只等着赵翊念一丝的情意，让她继续做贱民就好，可偏偏不会如她的心愿，赵翊就那么镇定从容地宣布了她未来的归处。
她似乎有一丝解脱，终于可以去吃饭了，但不甘正逐渐侵蚀饥饿的感觉，都入冷宫了，还有什么山珍海味，珍馐大餐，只有残羹冷炙，四面冷墙，现在不反抗争辩，等进了比地狱还森幽的冷宫，那可真就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别说跑出来，恐怕踏出门槛一步都难。
“入冷宫不许带奴婢，朕看你身体不佳，就让小蝶跟随你一起，可以照顾你。”赵翊补充道，那不温不火慢条斯理的语气好像一个丈夫在为妻子的周全考虑，韩子嫣听着就想吐，害她一个人不够，连小蝶都不放过，赵翊，你可真是煞费苦心啊！
事到临头，她不能退缩，就算自己的残生终究躲不过这一劫，但小蝶的命运不该被自己牵连，她吞了吞口水，极力地克制代替饥饿涌上来的愤慨，双眸迷惘地扫过没有任何表情的赵翊。
“皇上，请恕民女不能领旨，”韩子嫣冷面冷心，那尊容似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寒意凛凛，“皇上也许忘记了曾经下旨废黜我的太子妃位份，后褫夺我郡主封号，同时贬为贱民，又不分青红皂白赐了鸩酒给我，幸而上天庇佑，才留了我一条贱命，如今我已非以前的韩子嫣，皇上又以何由将我打入冷宫呢？”
韩子嫣的问话的确让赵翊云里雾里不知所措，原来他们之间有这么多的纠葛，他曾赐毒酒于她，为何呢？不过这会儿也不是找答案的时候，单说把一个妃子打入冷宫，是要触犯很严重的宫规才行的，说来韩子嫣为救自己，身陷囹圄，这本该赏赐，怎么也不该入冷宫的。
“就因为你假死欺君，这一条不赐你死罪就已经网开一面，你还问皇上为何将你打入冷宫！简直大胆！”冯氏见赵翊神色忽闪，忍不住出招了。
韩子嫣眸光一转看向冯氏，近乎透出鱼死网破同归于尽的狠厉，同时也传递出警告的信息，你别这么嚣张，隐藏的秘密，我韩子嫣可是了如指掌的，该闭嘴不闭嘴，咱们就一起抱着死，反正我也死过了，拉上你一起也有个垫背的。
冯氏迅速解读出她眸中的涵义，被人抓着把柄不忌惮也不行，况且韩子嫣和丽妃不一样，她们之间没有血脉相连，互相撕破脸就是玉石俱焚的下场，不像丽妃藏了二十年的秘密都不向曾经的皇上道明，终归是顾念同是冯氏血脉。
韩子嫣见她噤声不言，知道她顾及那个秘密，所以当着她的面撂下话，“太上皇后亲自看我喝下鸩酒，如果我还活着，说明什么？”韩子嫣转向赵翊，嘴角轻扬，带着一丝讥诮，“皇上，这说明太上皇后不忍看我年纪轻轻香消玉殒，想来是我和太上皇后之间还有那么一点牵连。”言外之意是告诉冯氏，我们是彼此牵连的，你要敢不仁，我就敢不义。
说实话，冯氏怕，非常怕，那个秘密可不是丢失荣华富贵，那是欺君瞒下，罪不可赦。
冯氏完全收回发言的权利，一切都看赵翊要如何来回应了。
韩子嫣终于可以一挑一地和赵翊来个华丽丽的对决。
“皇上，以前的事，我认为没有必要在提及，不管谁对谁错，总归不能将时光倒流分辨出个一二，只说眼前，皇上选妃在即，以后嫔妃众多，自然不会在意身子残破不堪的我，若把我继续留在宫中，只会给皇上心里添堵，就请皇上开恩放我出家剃度与清幽孤灯相伴。”
“你要削发为尼？”
“是，我变成何样，皇上心里最清楚，别说皇上不能容忍，我亦如此，不然也不会撞头寻死，竟然皇天不让我了结残生，我只好苟且而活，希望皇上成全。”
韩子嫣落跪时，清亮的眸子已泛起一层涟漪，静静地垂着头，不想也不愿看到赵翊讶然的眸光中透出一丝的嫌弃，两只手紧攥着两侧衣襟，隔着纱嵌入了肉中，她不觉得有一丝的疼，只是可惜自己不到二十的青春韶华，竟然要在孤苦的寺庙度过一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