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伯,我回来了!”赵错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快来看看,是谁回来了!”
“郎君今日回得有些早啊!”在前院扫地的老门房闻声抬起了头,看了看顶上的日光,呵呵笑道。就在此时,“吁吁”的马啸声从门外传来,抬眼看去,就见“雷鸣”站在门外探头探脑地往里张望着。见了老门房,雷鸣欢啸一声,一马当先,踩着轻快的步子迈过门槛,绕着老门房不停地转悠转悠再转悠。
“这是……雷鸣?”老门房眯眼看着绕着转的雷鸣,咧嘴笑了起来,“哈哈,你可回来啦,现在变得这么高了!咳咳,哎呦,你这个畜生,刚回家就给我捣乱。”随着雷鸣不断的转圈,之前堆扫在一起的灰尘与花叶被它带的四下扬散了开来,老门房刚笑两声就被呛到了,气得他直拎起手中的扫把去打它。雷鸣屁股上吃了一记打,赶忙转了方向,“嗖”的一下的逃去了演武场。
“郎君,你看雷鸣干的好事,你可得好好管管啊!”老门房看着满地的狼藉,气咻咻的转向大门方向,这才见到怀中抱着金猫与赵错一并走入的芈原,不由小声的自怨了一句,“哎呀,雷鸣这畜生刚回来就瞎闹腾,可教老奴失礼啦!”
赵错笑着介绍了身边的芈原:“赵伯,这位是我楚国来的芈大哥,之前雷鸣就是芈大哥代为照顾着的。”
芈原在人前还是较为自矜的,与老门房微欠了欠身,仪态端庄的说道:“赵伯,芈原叨扰了!”
老门房见芈原俊美如玉,气度不凡,身上穿得又是华丽,知是贵人,躬身赔笑道:“不知贵客登门,老奴失礼了,勿怪,勿怪。”
芈原淡笑着说道:“赵伯言重了,这段时日,可要多多叨扰了。”
赵错笑着补充道:“赵伯,原哥与我有着过命的交情,可不是外人。这几日,他也要住在府上了。”
老门房闻言,赶忙把手中的扫把放下,就要往里屋走去:“怠慢怠慢,老奴这就去给贵客收拾干净的客房。”
赵错急忙拦住了他,哭笑不得的说道:“赵伯忙自己的事儿就好,原哥真不是外人。至于客房,待我们拜见老祖宗后自行收拾便好。”
老门房愣了愣:“可是……”
芈原淡然笑道:“赵伯,我不惯旁人进我住的房间,稍后还是由自己收拾的好。”
“那……那好吧!”老门房只在芈原身前站着就感觉莫大的压力,忐忑莫名,对于他说的话更是完全兴不起任何反抗的念头,听其这般说了,便讷讷而退了,边走还便暗自嘀咕着,“这芈姓在楚国可是大姓,似乎楚国王室就是姓芈?郎君这位大哥该不会是楚国王室吧?郎君居然能结识有这般身份高贵的朋友……哎呀,忘记和郎君说了,乐家的小娘子也在老祖宗处呢!”待老门房忆起这事时,赵错已经带着芈原进内里去了。
“错弟,你家这府邸确实不凡,就是空旷了些,仆从奴婢也少了些。”
“家道中落,让原哥见笑了。”
“见笑?我是那样的人?”
“哎呦,我又说错话了,原哥你别放心上啊!”
“中落也没什么,有你在,振兴家世指日可待。”
“原哥高看我了。”
“嘿,你可是我芈原的兄弟,我芈原的兄弟可不是平凡人。”
“原哥……”
“这府上的守备倒是挺严的啊,外松内紧,着实不错!”
“毕竟是战时,盗贼乱民的,防患未然,怎么也不能让他们冲撞了老祖宗啊。”
“这些守卫都是你布置的吧!”
“是啊。”
“我就说了啊,我芈原的兄弟可不是凡人!”
“原哥,你这就太高抬我了。”
二人边走边说,不一会儿便步入到了后庭。芈原虽是生面孔,但这一路有赵错陪着,自然也不会有人来拦着。走在后庭的过廊上,赵错忽而看到了老祖宗身边的女婢从旁转了出来,瞅了眼她端着的热乎吃食,不由咦了一声,招手唤道:“王姨,老祖宗今日胃口可是好啊!这会儿她是在房中安歇,还是去了庭院观景?”
那被唤作王姨的女婢见了赵错及其身旁的芈原,知是来了客人,敛衽躬身,答道:“夫人此时正在内堂与乐家小娘子说话呢。这些吃食也是老祖宗要我带给小娘子的,郎君可是要与贵客去拜见老祖宗?”
“乐家小娘子也在?”赵错顿住了脚步,表情略有些错愕。那女婢口中的乐家小娘子就是乐夏了,赵错记得她已经很久没有再来赵府了,据传是被老祖乐乘关在家中学礼仪,怎么的今日又突然过来了?
“是呀,今日见乐家小娘子来,老祖宗可是欢喜。”女婢点点头,忽而轻声笑道,“郎君回来的也正是时候,你这会儿回来,老祖宗该更欢喜了呢!这便与我一起前去吧!”
听女婢这么一说,赵错更觉得头疼,连连摆手道:“既然老祖宗在与乐家小妹说话,那我们晚会儿再来……”
没等赵错把话说完,芈原忽而扯住了他的手臂,放声哈哈笑道:“错弟,没听见说这会儿去老祖宗会更欢喜吗?不要拖沓了,走走走,带我去拜见老祖宗!”
赵错挣了两下没能挣脱,哭笑不得的说道:“原哥,你松手呀,老祖宗那里这会儿有人在!”
“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
“什么自己人啊,现在进去也太唐突了!”
“哪有什么唐突,你小子少做遮拦!”
芈原此时可是兴味盎然啊。他这会儿已经从赵错与女婢的对话中觉出味儿来,此时自是不肯离开的了。说了赵错两句后,芈原又转而与女婢,轻声笑道,“王……姨啊?这些吃食该快凉了,可要快些送进去啊。”
“贵客说的是。”女婢欠了欠身,当前带路。在其身后,芈原一面推搡着,一面仍不停地催促着:“快走,快走!”
“我说原哥,你这是作甚,现在进去真的不合时宜啊。”
“啰嗦什么,我又不是什么外人!”
“原哥……”
“你小子真要我把你推着进去不可?告诉你,那才真叫一个唐突咯!”
“喂,你下手太重了!”
“嘿,还不动呢,你是不信我推不动你是吧!”
“好啦好啦,别推了,我走就是!”
“算你识相,刚我可只用了七分力!”
“我知道你气力大,你可真是……”
“你别想岔了,我只是来拜见老祖宗的!”
“好好好,你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不说了!”
在前面带路的女婢听得有趣,不由“扑哧”一下失声笑了出来,暗暗想到:“郎君平日太严肃了,只有这会儿才像个尚未及冠的少年郎啊……却不知这少年又是何来历?”
一行三人进入内堂,就见一名盛装华服的红衣少女微低着头,有些拘谨的站在老祖宗座位旁。这时的老祖宗正拉着她的小手轻轻拍打着,嘴上笑呵呵的似是在与她说着什么,然后便见少女侧脸上悄然浮现的红晕。
听得门扉开阖的响声,正在私语一老一少抬起了头,见了女婢身后的赵错,老祖宗顿时笑得更欢喜了,而那少女赶忙缩回了手,似是不敢直视般又一次低下了头,只是她脸颊上的红晕变得越发浓烈了,那一团酡红好似火烧一般热烈。见此情景,赵错一时竟有些惊到了:这个含羞带怯的明丽少女,真的是那个爽朗大方的乐夏?
老祖宗看了看身畔的乐夏,又瞅了瞅进门后有些发愣的赵错,笑得很是开怀:“错儿,你回来啦!”
赵错定了定神,与老祖宗行了一礼后躬身让到一侧,笑着说道:“错儿今日带了一位朋友回家,特来与老祖宗请安。”在其身畔,芈原立身如柱,环手抱圆,极为隆重地深深作揖,仪态风度端是上上之姿,恭敬说道:“芈原,拜见老祖宗!”
老祖宗直到这个时候才发觉赵错是带了外人进来的,虽然这个自称“芈原”的少年是个陌生面孔,老祖宗一时也想不出赵国有什么芈姓的贵族,但她那历经岁月洗砺的眼光自可看出芈原骨子里的矜贵与雍雅,于是端坐了身子微微颔首以作还礼,慈声说道:“原是有客人啊,刚才一时老眼昏花,可是怠慢贵客咯。”
“可不敢当什么贵客,老祖宗言重了!”芈原闻言,急忙再作一揖,脸上绽出温和的笑容,轻声说道,“今日小子来得唐突,幸而不曾惊着老祖宗,多有失礼,还望勿怪!”
“怪什么,有人能来看望我这老婆子,我高兴还来不及呢。”老祖宗呵呵笑着,问道,“听口音,孩子你不是赵人?”
芈原恭敬回答道:“小子是楚人,今日才刚到的邯郸。”
赵错在旁笑着道:“老祖宗,芈大哥与我情同兄弟,此番远道而来,太孙想请他在府中住上一段时日。”
“自当如此……楚国?这路可就远啦!”老祖宗低唤了一声,忽而想起了赵国的战事,忧心忡忡的说道,“哎呀,如今北边在打仗,南边也在打仗,怎么就偏偏让你给遇上了……这兵荒马乱的,你此趟来可没有被波及到吧!”
“多谢老祖宗关心,此来路上虽遇到几波不开眼的贼匪,倒也容易收拾了,也没有遇到什么兵灾。”芈原瞥了一眼赵错,坦然说道,“而且啊,我就是因为秦国与赵国开战了,才特意从楚国赶过来的。”
“啊?是我……我是听错了?”老祖宗面现疑惑,伸手揉了揉耳朵,惊疑问道。在其身旁,一直如小媳妇儿般伺候着的乐夏有些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抬眼望了望芈原,转而又望向了赵错。此时,也唯有赵错面容平静,垂手而立。
“老祖宗没有听错,就是秦国与赵国开战了,我才特意从楚国赶过来的。”芈原洒然一笑,拱手说道,“我与赵错有过生死之交,情如兄弟,这次秦军大举攻赵,可不放心他,也不放心老祖宗,唯恐遭了灾啊!我就想着多些人能多些力量,尽己所能也可多帮着点,就赶过来了!”
“哎,你这孩子,该说什么,你怎么就……”老祖宗这下可真的被惊到了,摇了摇头,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看了看从容浅笑的芈原,又看了看面容坚毅的赵错,眼眶莫名的湿了起来,碎碎念道,“都是好好孩子,都是好好孩子啊!”
“哎呀,老祖宗,你怎么了?”
“老祖宗,是我说错了什么吗?”
“老祖宗……”
见到老祖宗忽而落泪,在场的三名少年少女顿时有些无措。赵错快步上前,却见老祖宗抹着眼角,与他摆了摆手,笑呵呵的说道:“无妨,无妨,真是老了,这才说了一会儿话就开始乏了,乏了……”
“夫人可要回房歇着?”伺候在旁的老嬷嬷低声问了一句。
“扶我回去吧,老是梗在小辈之间嘀嘀咕咕的,也是要讨嫌呢。”老祖宗瞅了瞅身旁的乐夏,轻声笑了一句。
老祖宗的话声虽轻,但堂上三人都是习武的,听得看得都很清楚,这番话直羞得乐夏双颊通红,逗得芈原暗暗偷笑,赵错手足无措不该如何是好。老祖宗在老嬷嬷的搀扶下站了起来,殷殷叮嘱道:“错儿,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了客人,与夏儿多说说话。”
“是……”赵错轻声应道。
目送老祖宗离开后,芈原的视线飞快地在赵错与乐夏之间掠过,笑着与赵错说道:“错弟,我这一路行来也是乏了,这就先去寻了房间歇下了。”
“好,我这就……”赵错急忙应道。
“那就劳烦王姨为我寻一处清静点的房间!”芈原不等赵错把话说完,便回身与守在门侧的女婢微微一揖,温和的笑着。
“贵客请随我来。”女婢怔了怔,掩嘴轻笑一声,点了点头,当先出门了:再待下去,她可就要憋不住笑了。
“原哥……”
“干吗?”芈原转而望向一脸错愕的赵错,瞪了瞪眼,怫然叱道,“去,没听见老祖宗说么,好好招待,不要怠慢了客人!”
“啊?”不等赵错再言,便见芈原捋了捋衣袖,倏忽闪身,抄起缩在角落里打盹的金猫,跟着女婢施施然离开了。一时间,内堂只剩下一名少年与一名少女相对而立,怔怔相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