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拘无束的情感宣泄进一步放大了‘西班牙人喜欢社交和爱玩儿的天性。恭维女人，不管是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西班牙的男人都毫不扭捏。交谈起来，西班牙人毫不忌讳把话题转到个人方面，不像在美国的鸡尾酒会上那样只是闲聊，也不像生意人见了面只聊生意。因此，西班牙人给人的印象是，他们是真诚、有趣、活生生的人，而不是肤浅的社交伙伴或头脑单一的生意人。
西班牙人任凭情感支配自己，所以他们的慷慨和好客令人难以置信。斗牛场上，当他们为斗牛士的表演所感动时，他们就会热情地挥舞自己的手帕，要求给斗牛士以奖赏。同样，当他们同某人的关系深入到一定程度时，他们就会倾其所有与之分享，不论是吃的、喝的还是抽的。聚在一起吃喝是西班牙人常见的社交生活。西班牙的酒吧提供一种叫做“塔帕斯”（tapas）的风味小吃，品种繁多，可以随意搭配，便于一群好朋友一起点菜，一边吃一边聊。西班牙的食品也像斗牛一样具有自己独特的风情，比较稀罕的有章鱼、鱿鱼、血肠、猪耳朵等，比较平常的则有土豆煎蛋、肉饼、奶酪、橄榄、火腿等。聚餐的时候，高声的交谈、食品的香味儿、交杯换盏的热闹营造出一种生机勃勃的欢乐气氛，充分体现了西班牙人热情快活的秉性。
就是在社交场合以外的日常生活中，西班牙人也乐意与人分享自己的快乐。如果一位西班牙人带着一包食品在火车上吃，打开后先要让周围的人尝一尝。遇到这种情况，最好不要拒绝人家的好意，也不要把自己的食品藏着不拿出来。
西班牙人的好客来源于阿拉伯文化。有些表达客气的词语，如“这就是你的家”，“尽情吃”，等等，都是摩尔人的遗迹（惠顿，1990年）。不过，西班牙人不会像美国人那样把还不熟悉的人请到家里去。西班牙人同其他拉丁国家的人一样，你可能认识一个人好多年也不会被邀请到他的家里去吃饭；如果他邀请你吃饭，十有八九是把你请到餐馆里去。
此外，西班牙人同阿拉伯人一样普遍看重人的关系，所以他们的时间观念也以人际互动为中心。例如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完成一次谈话或交流比守时更重要。用霍尔的话来说，西班牙人属于时间分散型的民族，他们在投入互动的时候可以同时进行若干项活动（霍尔和霍尔，1990年）。
西班牙人的情感宣泄和慷慨大方还与西班牙国家的社会政策有关。强有力的社会保障体系，活跃的工会组织，几乎完全由国家资助的大学，各行各业普遍实行的带薪休假制度，凡此种种都反映了西班牙人对人的需求的：关注。与日本、美国等许多其他国家相比，西班牙的进取心没有那么强，对物质的追求不那么执着。在霍夫斯泰德对53个国家进行的研究中，西班牙属于比较“阴柔”的一类。
西班牙的阴柔特征之一就是追求生活质量。例如西班牙的一个工作日分成上午和下午两个部分，上午从九点到一点，下午从四点到八点，上下午之间隔着一个宽裕的午饭时间。午饭之后也许还要睡午觉。到了夏天烈日当头之时，商店、营业厅等中午关门的时间更长。许多办公室甚至更改作息时间，把“上午”的时间延长，比如从八点到：二点，下午干脆取消。
由于午休时间长，整个一天的时间安排只能向后推，结果到晚上九十点钟才吃晚饭。晚饭之后．．或者留在家里与家人在一起，或者出去与朋友相聚，直到很晚才睡觉。西班牙人的睡觉时间在所有欧洲国家中是最短的（惠顿，1990年）。在西班牙城市的街道上总能看到许多人在闲逛，这也反映了西班牙人的悠闲安逸。总之，斗牛中的观众参与表现出西班牙人对关系、对情感表达和对生活质量的看重，这是西班牙文化的一个突出特征。
斗牛的仪式
前面所述西班牙文化的种种特征，如地域观念、悲剧感、自豪的个人主义、情感互动等等，最终产生了对仪式的向往，因为仪式为所有这些特征提供了一个表现的舞台。西班牙社会的最高仪式就是斗牛。主席挥舞手帕示意，隆重的入场式，斗牛士、助手和骑马斗牛士各司其职，主席颁发战利品，一切都安排得那么精确，那么有序。斗牛就是仪式，仪式成就了斗牛。外国人常常会忽略这一点，他们把斗牛看成一种残酷的体育运动。然而斗牛并非一种体育运动，而是一种仪式：一种把喜庆与庄严结合在一起的仪式，一种把生与死结合在一起的仪式。说到仪式，不能不让人想到宗教，宗教是西班牙社会中无处不在的仪式，把西班牙人吸引到斗牛场上的力量恰恰就是把西班牙人吸引到宗教上的力量。
基督教是在公元1世纪罗马人统治时期进入西班牙的。虽然基督教遭到了罗马人的抵制，但却得到了西班牙人前所未有的热情欢迎。有关早期西班牙基督徒如何遭受折磨、如何舍生取义的故事深深触动了西班牙人的悲剧感。艰难困苦的生活条件让西班牙人对基督教的禁欲主义价值观情有独钟。在某些历史时期，西班牙人对基督教的热忱达到了失控的程度，给许多人带来了伤害，甚至造成了许多人的死亡。特别是在15世纪末费迪南和伊莎贝拉统治时期，宗教播下了迫害的种子，宗教裁判所将数十万犹太人逐出家园。与此同时，教会还发起了大规模的传教运动，要把刚刚发现的“新世界”的“异教”居民改造成基督教徒。不少文化因此而瓦解。
除了对宗教的热情，西班牙的天主教还有一个与其他国家的天主教不一样的地方。西班牙人在接受了新的基督教信仰后，还保留了自己的非基督教传统。因此，对于西班牙人来说，上帝不是看不见摸不着的，上帝是一个几乎具有人性的具体存在。这样一来，西班牙人同上帝的关系就是一种非常个人的关系。西班牙人认为，上帝容忍和宽恕人的缺点，因此他们不害怕与上帝交谈，希望求得上帝的保佑。
不过西班牙人并不总是直接同上帝交流。由于他们喜欢让宗教具有个人的味道，所以他们也向圣母玛利亚和圣人们做祈祷。在西班牙的教堂里，常常可以看到在圣母玛利亚和圣人的雕像前点着小蜡烛，旁边还有一个捐钱的小箱子，供祈求圣母或圣人保佑的教徒投些钱进去。不同的圣人主管不同的事务，祈求保佑要有针对性。丢了东西要拜圣安东尼，外出旅行要戴圣克里斯托弗像章。许多西班牙人还到圣母去过的地方朝圣。日常生活中处处都有宗教的痕迹，像玛利亚·德尔皮拉尔（Maria del Pilar）这样一个用得十分普遍的女性人名就是从萨拉戈萨的皮拉尔圣母来的，另外一个广泛使用的人名孔奇塔（（~onchita）是圣母玛利亚的昵称。
还有一个表明异教传统渗入西班牙宗教的例子就是节日狂欢。节日如同斗牛一样是一个仪式，斗牛实际上是许多节日的组成部分。西班牙每个地区都有自己的节日，如潘普洛纳的圣费尔明节，巴伦西亚的拉斯法拉斯节，安达卢西亚的埃尔罗科节等。圣周则是西班牙举国欢庆的节日。每逢节日，人们都要穿上漂亮衣服，扎起彩车，游行欢庆，一醉方休。看到一群人在几头飞奔的公牛前面奔跑，你会产生什么感觉呢？这是基督教的习俗还是异教的习俗呢？答案是不言自明的，但在潘普洛纳，这也是纪念基督教圣人圣费尔明的仪式。对于西班牙人来说，宗教在生活中并不是孤立的，宗教与生活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渗透到最平凡、最生动的生活片段当中（参见第20章“墨西哥的节日”）。
宗教渗入西班牙的日常生活自然对天主教会有利，但是1975年佛朗哥死后兴起了反教权运动，保守的天主教遭到了抵制。不过现在仍有近一半西班牙人定期去教堂，90％的西班牙人声称自己是天主教徒，这就是说，天主教作为一种文化仍然具有强大的影响力。最近一些年来，天主教又有了回潮，例如又出现在唱片、电影当中。有许多年，电影导演很难找到愿意在电影中扮演神父和修女的演员，现在情况则不同了。
在当代西班牙社会中，传统的斗牛有可能失去其魅力。足球比赛和其他娱乐形式正在取代斗牛的地位。出现这种倾向的原因，有动物保护团体的反对，足球等其他娱乐形式的普及，一些地区没有斗牛活动等。在西班牙，几乎一半以上的地方都没有斗牛表演。为了阻止斗牛的衰落，斗牛士们把斗牛变成了特技表演。例如赫苏林·德乌夫里克（Jesulin de Ubrique）使用女性助手，专门为女性观众表演，亢奋的观众竟然有把胸罩摘下来抛到场上的。尽管有20万西班牙人从事斗牛业，占西班牙劳动力的1％，但金钱奖励往往只流向少数主斗牛士，大约也就200人吧。此外，西班牙全国有324座斗牛场，但只有7座是一等的，43座是二等的。新出现的斗牛形式，包括起用女斗牛士，也有助于阻止斗牛的衰落。1996年，斗牛已经达到了创纪录的16500场。虽然现在足球运动比较普及，但足球无法像斗牛那样捕捉西班牙文化的精髓，也许就是因为足球太普及了。足球固然可以吸引同样亢奋的观众，但足球球迷的参与程度绝对达不到斗牛观众的参与程度，比如斗牛的观众可以对斗牛士的表现做出评价。而且，足球球员组成一个高度合作的团队，斗牛士的小组则松散得多。斗牛士的组更能精确地反映西班牙人的集体行为方式。最后，斗牛是一个精心安排的仪式，而足球只是一项体育运动，尽管是非常普及的体育运动。由此看来，足球不大可能取代斗牛在西班牙文化中的位置。
有一名美国学生作为交换生住在一个西班牙人家里，他的经历有助于说明斗牛在西班牙文化中的重要性。一个星期天，这个西班牙人家的父亲打开电视机，调到斗牛转播节目，对这位美国学生说：“我讨厌斗牛，但是你要了解西班牙人，最好还是好好看看。”
西班牙也在经历迅速的变化，特别是自1975年佛朗哥死后。西班牙现在是欧盟的成员国。经历过保守的天主教的长期约束后，西班牙正在迈向自由和创新，引起了全世界的注意。像画家巴尔塞洛、电影艺术家阿尔莫多瓦、服装设计师多明格斯、流行音乐家梅卡诺等艺术家的活动大大推进了西班牙的文化运动。西班牙的社会环境已经十分宽松，有人说西班牙受美国的影响太大。尽管这些变化都是实实在在的，但是很难想像西班牙能够没有斗牛的仪式和斗牛所代表的西班牙文化底蕴。
最后，克劳的一段话简明扼要地概括了本章所阐述的一些观点：
今天的西班牙是以往逝去的所有东西的集合体。它的主根就在无边无缘的过去中。它在历史上几度绽开美丽的花朵，为欧洲的文明增添了光彩。也有许多次，西班牙无情地向外部世界关闭了大门，退缩到忧伤的回忆当中。尽管一直缺乏一个有效的政府，但西班牙的活力却始终没有丧失，而且似乎无穷无尽。西班牙人是世界上最慷慨、最高贵的人。他们那自发的艺术量多质优，在欧洲国家中首屈一指。今天的西班牙跨在一个无底深渊之上，一脚踏着现在，一脚踏着过去。（克劳，1985年，第356页）
西班牙人民正在追求迅速实现现代化的目标，他们的思维也在突破民族的局限，越来越具有世界性。但愿西班牙人不会因此而失去他们那独有的对生活的热爱，这是他们如此神奇、如此与众不同的根本所在。不论最终结局如何，斗牛都将是了解西班牙人民的深层文化价值和观念的文化象征，不是最主要的象征也是最主要的象征之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