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占卜
虽然已经是秋天了，气候却仍旧柔和地温暖。
简若芙在森林中缓缓独行，在幽幽绿叶中她的红色衣裙显得格外显眼。
从她带着疑惑又新奇的心情踏上这条林间小道开始，已经步行整整一个多小时了。若芙抬头看，两旁的参天大树在头顶枝叶交错，自然形成了一条斑驳美丽的金绿色拱顶，阳光透过茂密的树叶染上一地碎金，不禁从心中滋生出遮天蔽日般凉沁沁的欢喜来。
一阵风吹过，树叶如同铃铛般叶叶翻飞。若芙停下脚步，闭上眼睛深深地呼吸，感受阳光在风滑行过的脸颊上的温暖，露出微笑：“好舒服，最喜欢风了！”她自言自语，像能看见风无形的轨迹，“……嗯，继续上路！不过……好远啊。”
听心心说，要走到能看到湖的地方，在湖边会有个帐篷，就是那个人的住所了。
“啊，好漂亮！”若芙忘了长途跋涉的疲累，脱口惊呼起来。
淡淡的阳光下，一泓透明的水波折射出万点金光，一湖红白的莲花在圆圆的莲叶中间随风轻轻摇曳，翠绿的树叶散发出静谧的气息，几只小虫从草地上跳了过去。似乎，这座森林并未感觉到秋日的来临。
“莲花？莲花不是早就该谢了吗？”若芙心中不禁暗暗称奇，她记得自己家旁边的莲池早是只余残荷了，这里的植物生长环境看起来和城市里不太一样呢。
湖边有一个小小的、棕色的牛皮帐篷。
莫非便是这里了吗？
若芙坐在牛皮帐篷里，心里忐忑不安，该不该听从好友的话，前来找这个女巫占卜呢？
当她好不容易找到这个扎在森林湖旁边的帐篷，里面竟空无一人，但却摆放着一些奇特的物件：一堆古怪的瓶子、牛皮纸上画着弯弯曲曲的图案、桌案上还放着一个晶光闪烁的水晶球。看来地方是走对了，可是，没有看到要找的人，怎么办？她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就这样回去了又不甘心。一阵阴冷的感觉随着凉风袭上心头，若芙打了个寒颤。
可是不能退缩，啊，因为飘飘，一想到飘飘那俊秀的脸庞，她的心就暖和起来了。
她正想到这里，忽然听到帐篷外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仿佛是森林中的风沙沙地拂过树叶，又像是松鼠在嚓嚓地咬着松果。她禁不住好奇心，向帐篷外走去。
若芙围着帐篷转了一圈，惊喜得差点叫出声来：一只七彩斑斓的孔雀，正伸长了优美的蓝脖子，歪着头啄着一丛火红的果子。若芙平时只在动物园里看到过孔雀，能这样近距离地接触这样美丽的生物，这还是第一次，她忍不住向它伸出手去，想抚摸一下它泛着亮光的绿色羽毛。
但还没等她的手落到孔雀身上，“什么人？”一把娇脆的声音忽然响起，吓得若芙差点跳起来。转过头，看到一个红发少女站在自己面前，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找海棠小姐。”
“嗯，找海棠？”红发少女眯起碧绿如猫儿的眼睛，“小姐找海棠有什么事呢？”
“我叫简若芙，听、听说海棠小姐是灵力很高的巫师，我、我想请海棠小姐为我作一下占卜。”若芙鼓起勇气说。虽然这个少女看起来是很美丽不错，但是，她少见的鲜红色头发，绿宝石般的眼眸，以及发际露出隐隐约约类似花瓣的鳞片，时时刻刻在提醒她，这是一个女巫。
“哦？小姐有什么和海棠交换的呢？”海棠笑得狡黠，“您知道，做我们这行的，可从不做亏本生意。”
若芙早有准备，从怀中掏出一个瓶子，送到海棠面前。那个玻璃瓶中，满盛了玲珑剔透的小小圆珠，透过阳光，放射出浅粉的光彩。
海棠不知不觉睁大了眼睛：“芙蓉石！”
若芙渐渐胆大起来：“是啊，我听朋友说，这种石头对增强灵力很有好处的。所以，我就买了一些来送给海棠小姐。”
她想起方才到宝凝斋去买这芙蓉石的时候，那导购小姐一直想办法把她的注意力向那些贵重的天然宝石上吸引：“如果你想找提高灵力的宝石，红、蓝宝石，以及钻石，都是不错的选择啊。传说中，红宝石与炎系魔法有关，蓝宝石与冰系魔法有关，而钻石，则是针对不死系怪物的圣石，甚至具有起死回生的能力……”
她只能面带赧色地说：“对不起，那样贵重的宝石我买不起。”幸好宝凝斋的老板出来解了围，“简小姐说得没错，芙蓉石又名‘爱情石’，它具有爱神丘比特的魔力，可为感情带来正面积极的作用。对一位灵修者而言芙蓉石更是有用的灵修工具，它具有多项灵性功能，同时有助于深入内心，提升自我的灵性……”
“你朋友是谁？”海棠警惕地问，打断了若芙的思绪。
“她叫兰心，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前段时间，她的运气特别好，她告诉我说是海棠小姐帮助她的。所以，我也想……”
“兰心，哈，原来是她。”海棠笑了起来，“这小姑娘真是会给我找麻烦，我只不过是帮她拿掉了沾在她身上的背运草，这也值得到处去说么。既然简小姐不辞辛苦地来了，说吧，你想要占卜什么。”
“我想……我男朋友以前家里挺富裕的，但是现在家道中落，我想问问，他有没有机会重振家业？”若芙小心地问。
“哦，原来还是为了钱啊。”海棠的笑容渐渐消逝，变了脸色，“看你清清纯纯的，还像个明白人。怎么也是如此的俗不可耐？怎么，你男朋友如果没有发财，你便不跟他好了是吗？钱真是那么重要，能够代替一生一世的感情吗？”她咄咄逼人，越说越气，干脆将手中的芙蓉石小瓶向若芙面前一递，“今天你算白跑了，还是请回吧。这芙蓉石，你拿回去。”
“不，不是的！”若芙惊慌失措，“飘飘就算再穷，我也不会弃他而去的！只是，他心高气傲，觉得凭他的能力，是应该做出一番事业的，可惜现在时运不济，只能做个普通的职员。看到他因为事业上的挫折而不开心的样子，我真的很希望他能高兴起来。其实，有没有钱我真的不在乎。”说到男友，她的表情开始柔和起来，“我只要能和他天天在一起，就很满足了。只要两个人勤劳，总会把生活过下去的，不是吗？”
“是这样啊……”海棠的面色和缓下来：“这么说，是我鲁莽了。失礼了，若芙小姐。”她向若芙点了点头，在水晶球桌案前坐了下来。若芙的一颗心才又放了下来。
“微笑的秋天女神，请给予迷途的人以指引，他的命运走向何方，请你的光辉照亮迷茫！”随着海棠喃喃的念诵，双手指向水晶球。忽然，水晶球发出耀目的光芒，牛皮帐篷变得通体透明，若芙看到帐篷外的绿色森林瞬间变成金黄，方才所见的莲湖、孔雀、火红的果实，全部都笼上了一层金黄的光辉，一阵旋转的风儿随之而起，卷起片片黄叶，围着帐篷转了一圈，又一圈。
若芙看得目眩神迷，虽然听兰心讲过，毕竟她还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这回若非当真亲眼所见，她真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神通。不知不觉间，那盏晶光已经熄灭。
海棠抿着樱唇，一言不发。
“怎么样，海棠小姐？”若芙急着问。
海棠面沉似水，看不出喜怒如何：“你男朋友会有钱的，你不用担心。”
“真的！”若芙喜得拍起手来，拉起海棠的手，“谢谢你，太谢谢你了。”
“不用谢我，我已经取得了我应有的报酬。”海棠摆摆手，指向那瓶芙蓉石。“不过，”她忽然眨眨眼睛，“你不想要我占卜一下你的爱情吗？是女孩子都很关心的问题呢，这一次我可以赠送的。”
若芙笑着摇摇头：“我有了飘飘，已经很快乐很满足了，再不想问什么爱情方面的话题了。”
海棠怔了怔，忽而微笑起来，她笑起来正如绽开的春花，美艳异常。若芙虽是女性，居然也看得失神。海棠笑道：“真是可爱的女孩子啊。可是只占卜这一件事，你可是吃亏了。这样吧，我回送你一件礼物。”
她也不等若芙答应，便向那桌上盛满芙蓉石的玻璃瓶招了招手。那小瓶竟腾空而起，直向海棠飞来。自动停在空中，打开盖子，一粒粒玉珠飞出，莹光闪烁，便串成了一串珠链。
海棠接住小瓶与珠链，笑道：“好了，现在我把这个手链回赠给你。剩下的芙蓉石，我收下了。”她笑意盈盈地将手链戴在若芙手上，叮嘱道：“记住，这是爱情石，对你的爱情很有帮助，千万不要取下来。”
若芙举起手腕看看，那颗颗浑圆的粉色玉珠，衬得肌肤粉嫩如雪，越看越是喜爱。听说有如此的好口彩，又见识了海棠的神通，更是信之不疑，答应着：“那就谢谢海棠小姐了。”
海棠笑：“叫我海棠就好。”
二 清恋
风景优美、气候宜人的墨蓝地区，虽然处于远郊，但这并不妨碍它成为风陵市著名的旅游胜地。
在远远的公路上，一辆公共汽车从城市的方向驶来。
“啊，飘飘快看！那边的石头竟然是蓝色的呢！”车窗被白皙的小手推开，若芙探出头，她清澈的眼睛闪著兴奋的光，脸蛋涨得通红，浓密的头发被风吹得凌乱。
坐在她旁边的俊秀少年也靠过来看著窗外的峭壁：“墨蓝山谷，很美吧？传说中，曾经有谪仙犯了天条，从天上坠落到这里。在受处罚期间，他看到这里荒芜一片，就以那一棵棵笔直的参天大树作为毛笔，以湛蓝的天空颜色为墨，以空旷的大地为画纸，墨蓝山是插笔用的笔架，水蓝河就是仙人洗笔的水池，就这样，他画出了这样一片秀丽山水。墨蓝山区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是被这样的树笔描出来的，因为仙人作画用的颜料取自于天空的颜色，所以你看到的风景，都带上一层深深浅浅的蓝色。墨蓝山深，水蓝河浅，就连树叶也是微微发蓝的，石头呈现蓝色，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了。”
他向远处指了指，“那边就是水蓝河，如果你走到水蓝河边，就可以看到淡蓝的河水，如同透明的蓝色水晶一样，据说仙人笔上掉落的点点墨汁，变成了河中游曳的尾尾蓝星鱼。蓝星鱼是墨蓝地区的特产，味美肉嫩，好多人专门驱车到这里来品尝呢。”
老天也许造人的时候真的很偏心，容飘飘虽说是个男子，却生得比女子还要秀气精致，讲故事的声音也十分悦耳动听，吸引了好些人的视线向他们投过来。
若芙听得入了迷：“飘飘真是好幸福呢，一直都住在这么山青水秀的地方。”
“呵，幸福。”飘飘黑亮的双瞳眯了起来，“若芙，你知道什么是幸福吗？”
“嗯，我想，”若芙小脸涨得通红，低低的声音，“只要能天天看到飘飘，和飘飘在一起，那就是幸福了。”
飘飘一怔，愉快地笑起来。
自从两人相恋以来，若芙曾经提起去见飘飘的父母，可是总被飘飘以各种理由把话题岔开，想来是飘飘不愿意让家里人认识自己，不免有些黯然。今天他竟主动提起，真是令人意外，这是不是意味着，飘飘进一步认可自己了呢，若芙心想。
前面隐藏在深巷中的一片白墙青瓦，便是飘飘的家了，从墙头伸出一枝绯紫的花朵，让人忘却了现在已是秋季，似乎有被时间遗忘的感觉。
飘飘走在前面，大门没有上锁，他熟捻地推开黑漆大门，沉重的吱嗄声宣泄出久远的岁月。
若芙好奇地跟着他走进庭院，因为听飘飘说起过他父亲爱好园艺，满以为能看到一园的奇花异草。不料除了那棵越墙而出的槿花开得纷繁美丽之外，其余的树干草皮，却是一片残败景象。
飘飘四下张望，扬声叫着：“小轩！小轩！”
忽地里不知从何处钻出一个小厮，脸上花一道，黑一道，一看就是才从灶孔里出来的。扎着两只黑手，咧着亮晶晶牙齿笑道：“来了，容哥。”
飘飘望了望屋内，问：“今儿个情形还好些吗？”
那小轩忙笑嘻嘻地说：“本来前段时间有些磨人，不过今儿个还算安稳，莫非是知道您要回来了？”
飘飘不再理会他讨好的笑容，径直向屋内走去，他推开了这第二道门，一阵浓厚的药香飘了出来。
眼见飘飘走进房间，若芙不由自主地跟了进去，她早已习惯了任何时候都跟在飘飘的身后。进门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古色古香的大床，床头一幅布帘低低地垂着。不知为何，若芙自从来到墨蓝山区，听到飘飘讲那个传说开始，便如同走进了一个偌大的迷宫，现在似乎已经接近了这个迷宫的核心，眼看着飘飘便要去伸手揭开这个谜了，心不由得砰砰地跳得厉害。
“啊——”她再也禁不住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飘飘在揭开床头的布幔后，竟然现出一具皮包骨头的老人骨殖！
若芙双脚发软，若不是飘飘及时回头扶住她，她真想转身便跑。
飘飘的笑容凄惨：“你怕了吗，若芙？我知道以你那单纯的心灵绝对承受不了的。哈，还和我说什么幸福！”他神经质地笑了起来，带着些痉挛的咳喘，“看哪，这就是我的幸福！像我这样的人，还有什么资格要求幸福！”
“飘飘，我不是……”若芙又急又怕，满面痛泪，“你别生气，我们出去说好不好？”
那小轩见势不对，赶快过来放下床头布帘，将飘飘连哄带拉引到了庭院里。
飘飘喝下一口小轩递过来的水，略略平静了些，开口说道：
“若芙，你刚才看到的，是我的父亲。我从小就没了母亲，但和父亲生活在一道，我的童年也是很快乐的。”
“可是在我高考前夕，家里发生了一件怪事。当我像往常一样从学校回家的时候，发现园子里原本盛开的花草全都凋零了一地，有的树倒在地上，连根都折断了。我又惊又怒，那可是我和父亲的心血啊，不知是一阵狂风所致呢，还是外来了强盗造成的。我大声叫着父亲，可是没有人回答。我终于在一棵树后面发现父亲倒卧在地上，气息奄奄。”
“警察来调查过，但家里并没有外人来过的痕迹，也没有丢失财物，最后只能不了了之。但从此以后父亲就生了一种怪病，有的时候全身火热，有的时候浑身冰凉，每这样冷热交替发作一次，人就瘦了一圈。看了多少医生也治不好，原本健康的身体一天天蒌靡下去，人一直都没有清醒过。”
“奇怪的是，就连园里的花草树木也像生病了一样，除了这棵槿树之外，别的树木都蔫蔫地再也没有以前那样的生机。不过，这也许和我没有过多时间去照管它们有关。为了照料父亲，哪还有更多时间去伺弄花草呢。”
“我一边念大学，一边打工，才勉强完成了我的学业。上班以后，我所有的收入都必须用来为他治病，很久了，我再努力都填不满这个巨大的黑洞。可是我不能放弃，因为那是我父亲啊！”
若芙终于明白了，为什么飘飘平日在工作上那么努力；为什么他们的约会，多数是在一起加班或者做兼职中度过；为什么在事业上的不得志，会让他如此郁郁寡欢。同样是在年少的时候便失去了父母，若芙对飘飘的遭遇感同身受，不由得生出大片大片的怜惜与心痛来。
飘飘抬起头，望着艳丽的槿花一片一片花瓣向下飘落：“这个院子，给了我太多美好的回忆，听说我家世代都在这里居住。若芙，你有没有发现，整个墨蓝山区，只有我家的院子没有被这漫山遍野的蓝色所浸染？”
真的，飘飘这样一说，若芙恍然。墨蓝地区的山是蓝的，水是蓝的，树是蓝的，鸟是蓝的。乍看虽然新奇，但深蓝浅蓝的山水看多了，总会觉得有些视觉疲劳。只有这个院子里，花仍然是红的，草仍然是绿的，难怪觉得这个院子虽然很普通，但却令人感到亲切。
“夏天，我和父亲常常坐在这棵槿树下乘凉，听他讲一个又一个故事。还有，这块石头。”飘飘站起来，拉着若芙的手走到树下，若芙惊讶地发现有一块大石，上面浓淡不一，如同勾勒出一个个深红浅红的花瓣，是什么花呢，她一时还不能确定。
飘飘继续讲述：“这石头是父亲的宝贝，因为上面的石头纹理有如花瓣，他把它叫作芙蓉石。”
“芙蓉石？”若芙不禁抬起手，看看手腕上那串粉色玲珑的石头，怎么和这块巨石不一样呢，可是它们却有着相同的名字，油然对那大石也生出一种亲切感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