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恐惧地睁大眼睛，一步步地后退着，她的脚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才发现自己已经退到了墙角，再无可退了。
“哼哼，我最喜欢看食物被吃掉前的样子了。”梦生虫得意地扭动身子说，“咚咚咚，看见美味我心欢畅，锵锵锵，我马上就要把美味享。”那粗声粗气的声音配上这样童稚的话语听起来真是有点滑稽。
“扑哧！”萧泪血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
梦生虫浑身一抖，紧张地问：“蔚蓝，是谁在笑？是你吗？”他那多肉的头疑惑地转动着。
蔚蓝也极力忍住笑声，回答说：“不是我，大人。”他本来想在梦生虫扑向小可的那一刻挡在她身前的。那个瑟缩的小女孩，让他想起在他病床前痛哭失声的女友，那样的惊惶无助，而自己只能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看着她为自己伤心落泪。真想让梦生虫把自己带走算了，这样反倒彻底断了她的念头，另外去找寻自己的幸福。
梦生虫怀疑地望了他们一眼，恼火地说：“谁敢笑？谁笑我就先吃谁！”
这时，宝儿站了出来：“你要吃就先吃我吧，刚刚是我在笑，并且这些人当中也数我最胖，应该比他们好吃。”
梦生虫上下移动着长长的肉脖子，打量着宝儿：“嗨，我说还是胖的好吃，胖的像包子，肉乎乎的。”它向宝儿游了过去，那股沁人的寒气也离众人越来越近了。
小可惊呼出声：“宝儿！”
宝儿把手放在身后向小可摇了摇，小可不明白他有什么想法，但是硬生生地把要说的话咽下了。萧泪血、蔚蓝都紧张地盯着梦生虫，就连陈阳也睁大了眼睛，张口结舌地抓紧了被子。
梦生虫忽然将尾巴一甩，一道灰色的圆圈一下子围住了众人，桀桀笑道：“你们想耍我，办不到！我要让你们一个也跑不了！”它淡灰色的小眼珠盯住宝儿，霍然张开黑洞洞的大口，一股旋风似的气流从那口中喷涌而出，向着宝儿席卷而来。不仅仅是宝儿，连其他几个人也感觉到呼吸骤紧，尤其是陈阳，觉得心跳加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从自己的身体深处迫切地想要跳跃出来。
宝儿蓦然大喝一声，将一个金色的小珠向梦生虫的方向用力抛掷过去，在空中划出一道明亮的弧线。那道金黄色的光线在空中的轨迹越来越强烈，梦生虫制造的灰色风暴由中心开始渐渐淡开，现出一个金色的漩涡，金光正从那里面向四面八方漫延开来。梦生虫的小眼睛变得浑圆突凸，仿佛马上就要弹出来一样，它的身体好像吹足了气的气球，不断膨胀，忽然砰地一声，梦生虫的庞大身躯散成千片万片，在金光的照射下缓缓化成微尘，消失不见。
这样巨大的声音甚至惊醒了安然入睡的雪山，他揉着眼睛，四下里张望着：“什么事？”但是没有人回答他。
所有的人都大张着嘴，看着这个奇迹的发生。首先反应过来的是萧泪血，他狠狠地给了宝儿一拳：“行啊，你小子！”
蔚蓝毫不掩饰他的惊奇，急急忙忙地挤到宝儿身边：“这位先生，不知能不能请教您的大名？您刚才手中抛出的，不知又是什么宝贝？”
宝儿很不习惯这样的目光聚集，腼腆地笑了一下：“申宝儿，叫我宝儿就可以了。刚才我扔出去的，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我手上那串太阳石手链啊。我乘梦生虫不注意的时候把它拆散，刚才是扔了一粒出去。”
“太阳石？”蔚蓝惊呼，“可算盼到你了！你就是我们的救星啊！”他有些激动得发抖。
“救星？没有这样严重吧？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人。”宝儿嘟哝说。
陈阳哼了一声：“只不过是碰巧罢了。”
蔚蓝没有理会他们的话，接着说：“我入院前曾经听女朋友说起过，太阳石是增强信心的宝石，而这些妖怪们正好是吸取信心为食的，偏偏在这个时候你用太阳石救了大家，这不是天意吗？”
“太阳石？”宝儿皱起眉头想了想，不禁高兴了起来，“蔚蓝，你觉得这些妖怪们会怕太阳石吗？咱们得想个办法，把医院里中了梦生虫咒语的人们都给解救出来。”
“只不过，这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呢。”蔚蓝面有难色，“梦生虫数量众多，大约有上百吧，而且他们的上面，还另外有一个首领，据说法力更加高超呢。”
“是吗？”小可有些不安地说，“一条梦生虫就已经不好对付了，一群梦生虫，还加上一个头领，宝儿的太阳石就算有用，可数量也是有限的啊，怎么能够战胜这么多的妖怪呢？”
“是啊，”陈阳点着头说，“要做什么事，也得看看自己的份量，不自量力是办不成事的。”
萧泪血反感地盯了陈阳一眼：“我真不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来看你，你啊，就只知道以自我为中心，从来不知道自己以外的人也能够做出什么事来。你以为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才能做成惊天动地的大事吗？”
眼看他们两个人又要吵起来，小可急得跺脚：“你们两个就别吵了，现在是吵架的时候吗？”
“对了，就这么办！”宝儿双手一拍，兴奋地说。
“宝儿，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小可急急忙忙地问。
宝儿点点头说：“那妖怪和我们相比，多了些什么优势？不是说他们数量多吗？据蔚蓝说，这间医院里的妖怪大概有上百个，凭我的太阳石手链要降伏他们肯定是不够。但是我们如果把医院里所有的受害者都联合起来呢，一定会超过妖怪大得多的力量的！”
萧泪血皱着眉头说：“说得容易啊，谁会听我们的？再说，普通人能有什么作用？”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要小看了普通人的力量呀，群众的力量是无穷的。”宝儿满怀信心地说，“要知道，上次绮罗最后不也是被我们大家打败的吗？”
“不错啊，宝儿先生说的真是至理名言！”蔚蓝东张西望准备找一支笔下来记下这句话。
按照宝儿的计划，现在他们可以行动的共有五个人：宝儿、萧泪血、小可、蔚蓝，就连躺在床上的陈阳也因为变成了灵体而可以自由行动，只有雪山因为时时要打瞌睡被暂时留在病房。根据蔚蓝的介绍，他们把医院划分为几个区域，门诊大楼，外科大楼，内科大楼，药剂大楼，以及医院后面的花园，准备按区域去通知那里的受害病人的灵体，大家联合起来对抗妖怪。
宝儿把已经拆散的太阳石手链分发给众人，共是二十四粒圆珠，他分给每人四粒，就连留守在病房中的雪山也不例外。
雪山睡眼惺忪地问：“这些亮晶晶的东西是什么？能吃么？”因为他一直半梦半醒，所以根本没有弄清楚是什么事。
蔚蓝抢着说：“这可是个好东西，它可以保证你不会变成烟尘消失哩。你只要把这珠子放在身上，我包妖怪拿你没办法！”
“真的啊？”雪山迷迷糊糊地问，“那我睡起来就放心了。”
“可是，为什么我也得参与啊？”陈阳不耐烦地问，“还得到花园去那么麻烦。”
小可解释说：“正因为花园人少，但是也有在外面散步的灵体，才分配给你的。要不然咱俩换吧，”她狡黠地笑笑，“你就去内科大楼，要告诉每层楼的至少一个灵体，然后要让他们传达到每个影子，要以尽快的速度让他们知道我们的作战方案。要知道，内科大楼可是有三十二层。”
“那么多？”陈阳已经头痛了，退而求次地说，“那我还是去花园好了。”
萧泪血偷偷地笑了，悄悄冲小可竖起了大拇指。
小可也冲萧泪血点了点头，在身后做出个胜利的姿势。
陈阳隐隐约约好像感到自己上了当，但是他又不好意思承认，皱着眉哼了一声：“那你们还愣在这里干嘛，不是说要争取时间吗，还不快走啊？”
说着，不等其他人的回答，他就匆匆忙忙地冲出了病房。
宝儿有些紧张地问：“他这样出去真的没问题吗？”
萧泪血不在意地说：“嗨，你就别担心他了，现在不是考虑这个的时候。陈阳说得没错，现在时间不多了，我们得快点通知所有的人，不然，妖怪再来可就糟了。”
八 研墨与黑子
医院的后花园里，在茂盛的树丛后掩映着一座曲折的长廊，因为并非必经之路，很少有人从这里经过，显得格外幽静。
一个中年男子坐在长廊里，手持一份报纸，夕阳的余辉从长廊顶上垂落的藤萝间散落在报纸上。他的目光却投在长廊外的石级上，那圆圆的石阶如同一串音阶，延伸到草丛深处，似乎在弹奏着一曲无声的歌。
他正是陈阳的父亲。陈阳这次的自杀事件，使他蓦然衰老了许多，这从额头上突然明显起来的皱纹就能够看出。
他以前一直很为陈阳这个孩子骄傲，他自己文化水平不高，不能够给陈阳功课上给予什么太大的帮助，这孩子从小就聪明，根本不需要太费劲学习就可以轻松保持年级前列的名次。可是自从上初三以来，陈阳忽然像变了个人似的，满口使人听不懂的词汇，口口声声说他要成为新一代的哲学大师，他喜欢看的书再也不是课本和文学类书籍，而是叔本华、尼采、甚至希特勒。陈阳的父亲不知道谁是叔本华，但是看到陈阳的成绩一再下滑，他终于胆怯地表示出他的担心：
“小阳，咱先把书念好，行不？要当什么……大师的，那以后日子还长着，能不能先把中考考好……考上了大学，你怎么看那些书……都行……”
“要我别看那些哲学书！”陈阳瞪大了眼睛，不耐烦地一挥手，“你根本不知道一个哲学家和一个大学生相比哪个重要，哲学的体系那从什么时候开始建立啊，这需要一个漫长的时期来完成整合和系统化，时不我待，明白吗？时不我待！”他轻蔑地扫了扫桌上的教科书，“这些东西太简单了，只要我愿意，用不了多少时间就可以看完。”
“可是……”陈阳的父亲没有再说下去，他知道儿子的倔犟。自从陈阳的母亲早逝之后，他既当爹又当妈地把儿子带大，出于对儿子的疼爱，也过多地迁就了他，直到再也不敢大声对儿子说话。
最终，儿子还是没有能考上理想的高中，虽然心中担忧，但陈阳的父亲没有敢抱怨一句。只是听到儿子的同学们说的风凉话心里有些难受：“陈阳哪里是人啊，他根本什么都不是啊，考不上个把重点中学，对他来说又有什么影响呢。”
儿子却傲然地回答他们：“谢谢，你让我明白了我原来不是人，所以才和普通的人类不在同一道路上。”
这样对什么事都满不在乎的儿子，怎么会去自杀呢？他记得医生当时告诉他一个新鲜名词“忧郁症”，什么是忧郁症呢，他一片茫然。他突然感到自己对儿子一点都不了解，更自责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
“小阳，你可不能死啊，不然我怎么有脸去见你妈妈……”他扔下报纸，捂住了脸。
他可没有注意到，沿着长长的回廊，一条灰色的曲线正快速地蔓延过来。
在暮色的笼罩下，那静静的庭园变得暗了下来。
一出了病房，陈阳就后悔了，他担心护士们看到他这灰黑色的奇怪身体，会惊呼起来。他只敢埋着头急急地向前跑，可是，他并没有听到想像中的惊叫，护士站里的护士们依然平静地说着话。他这才相信，普通人现在已经看不见他的存在了。
他跑过那长长的走廊，似乎从面前闪过一些彩色的影子，他们对于陈阳的飞奔见怪不惊，只是在他跑过之后再三两的聚到一起窃窃私语。
很久以来，陈阳再也没有从别人的角度去考虑过问题了，现在要他去说服别人，可真有点为难呢。
“我这究竟是在做什么？”他想，“我不是一个想要自杀的人了吗，还管那身体的虚幻与否做什么？我不是认为世上的人都是傻子吗，可为什么我居然会和他们一起做这样的傻事？难道我当初自杀的时候，竟会希望得着这样的人的一点温情吗？”
他和一群人一起涌入了电梯，幸好电梯不算拥挤，他像空气一样被人们忽略掉了。
陈阳正暗自庆幸，这时，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声音：“怎么，你都已经是影子了，还没有脱离使用人类这种交通工具的方法啊？”
陈阳大吃一惊，他没有想到过居然还会有人能够看得到他，下意识地向发出声音的方向望去：“谁？是谁在说话？”
一个看起来和普通人没有什么两样的男人倚在电梯壁上，扶着栏杆，眼睛微微向陈阳斜了过来：“小伙子，成为灵体以后，第一次乘电梯吧。”
陈阳向周围望了望，觉得没有人因为他们的对话引起注意，才吃惊地说：“你是什么人，怎么会看得见我？”
男人哈哈大笑了，像听到一件可笑的事，笑得肩膀一耸一耸：“哈哈，小家伙，你是新来的吧，连我都不认识。”
陈阳再一次感觉到久违的被藐视的感觉，他气恼地说：“我不是小孩子了，别用这种口气跟我说话！”他忽然想起自己的责任，“你也是灵体吗，怎么看得见我，但是……怎么又……”
衣冠楚楚的男人接过了他的话：“怎么又不是影子？好啦，到了，出去再说吧。我倒是也想和你聊聊。”
满怀疑窦的陈阳和人流一起走出电梯，见那男人坐到花园中的一把长椅上，对他招招手。
陈阳有些犹豫不决，遇到这个男人，算是他的第一个任务吗？应不应该把宝儿的话告诉他呢？说他是灵体呢，他却偏偏有着实在的身体；说他是正常人呢，他却又具备看到灵体的眼睛。
正当陈阳为难的时候，那个男人主动开口了：“像你这样接近黑色的影子，可还真少见呢。本来，黑色的影子其实是最正常的，可现在的灵体全都变化出彩色来，倒是一种意想不到的变异。”他眯起了眼睛，“你叫什么名字？”
他忽然又笑了起来：“对了，我还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就叫我研墨吧，在灵体世界，我是最早一批变成黑色的影子呢。其实，黑色的影子并不像你们想象的那样可怕，你看，我现在不是已经有了实体了吗？”
听说研墨也是由黑色影子变来，陈阳感受到一种亲切，他嗫嚅地说：“我叫陈……”
研墨立刻做了个手势阻止他继续说下去：“我忘了，你一定是刚刚才变成影子，所以还没有灵体专用的名字。这样，我给你起一个吧，”他眼珠转了转，“叫做黑子怎么样？”
陈阳知道影子都是以颜色来命名，不过他对给自己冠以这样普通的名字准备发表不恭敬的意见。
研墨察颜观色，点了点头：“不喜欢吗？黑子可不是普通的影子呢，要知道，在灵体世界中，黑色影子是非常稀少的。只有黑色影子，才有可能取得真正的身体，并且是永恒的身体。”
陈阳已经把自己的使命完全忘记了，惊愕地张大了口：“永恒的？”
“是啊，你看我的身体，和真实的人体没有什么区别吧。并且只要我继续努力，这个身体将永恒地存在。你知道为什么黑色的影子是最高贵的吗？因为黑色才是宇宙中最为广袤和长期存在的，地球之所以有光，只是因为刚好接近作为光源的太阳罢了。然而宇宙中到底会有多少太阳来照耀每一个角落？银河中千千万万的星球，不都是生活在黑暗当中吗？所谓的什么光与影，总是把光明放在前面，其实，黑暗才是最真实和可信的，它才是永恒并主宰一切的。”随着研墨的话语，他的身体开始在逐渐暗下来的天色中发出幽冥的微光。
“话是没错，不过，要怎样才能获得永恒的身体呢？”陈阳不知不觉已经被研墨的话所吸引，他觉得这样的谈话和他的哲学比较接近。
研墨神秘地笑笑：“你现在不已经开始在做了吗？你的思想就是向那永恒之路上行驶的车辆，只需要把身体里一些不必要的多余颜色排除掉，首先让自己成为一个彻头彻尾黑色的影子，它就会带领你的身体向那条道路上飞驰的。”
陈阳忍不住低头凝思起来。
九 魇魔与离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