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美女并非都可爱
玻璃幕墙的人才市场大楼在金色的阳光照耀下放射出刺眼的光芒，陈锋抬起手，遮住了有些炫目的阳光。
看着门口聚集的黑压压的人群，他开始思量自己是不是应该来到这个地方。虽然说自己所在的东江机械厂濒临破产的边缘，但毕竟还没有正式宣布破产，政府总不会眼看着这么多职工没了饭碗吧？这是东江厂的大多数正式职工的想法。自己怎么会鬼迷了心窍，只因为八戒的一句话，就冲动地到人才市场来应聘呢。
“锋哥，你是我们车间的技术尖子，怎么也好歹算个人才，为什么要吊死在东江厂这棵破树上？我们是好死不如赖活着，要有半点办法，我也不会在这里混日子的。”八戒唾沫横飞地说着。
八戒叫朱天文，只因为姓朱，就被青工们不分青红皂白地和天篷元帅扯上了关系。况且八戒长得五大三粗，肚子里更是半点墨水也无，和文化一点关系没有。把天文这个名字给了陈锋，倒是恰如其分，虽然领导对陈锋的印象不咋地，但在工人们心目中可是不折不扣的文化人。
陈锋和东江厂很多职工家庭一样，父母、妹妹、连同自己都是厂里的工人，虽然厂里工资和外面公司的比起来不算高，可是有各种保险，福利待遇一应俱全，再说，厂里那么多人都是那样，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况且，只要把每天的任务做完，自由度高着哪。大家常常开玩笑说：“工厂就是我的家！”为什么一下子就要破产了呢，这样宽松氛围的厂子，他还真不想失去……
忽然，一道闪电似的光芒在陈锋的眼前亮了一下。他霍然一惊，看到一位身穿剪裁得体的紫色职业套装的姑娘手拿文件夹，袅袅婷婷从他面前走过，她的披肩长发上别着一个亮银边镶水钻的黑色发卡，显得典雅别致。那道耀眼的光芒，是姑娘本身夺人的美丽呢，还是那光滑得如同黑色镜面的发卡的反光？
他不由得吹了一声口哨，在厂里的时候，他也常常这样和小姑娘们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姑娘转过头来，用冷漠的眼光草草扫视了他一眼，仿佛他是一堆可以一览无余的货物。陈锋被这样的目光刺痛了，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一件黑色西装，穿着略有些嫌大，是因为昨天晚上在单身宿舍玩牌太晚，起床后匆忙把八戒的衣服错抓来穿上了；一双棕色的皮鞋，也是随便胡乱套上的。他见那姑娘回过头去，走入了人才市场的大门。
“有什么了不起啊，不就是小脸长得嫩点吗？”陈锋愤愤地啐了一口，要知道，他在厂里可也是姑娘们喜欢搭讪的对象哩，“我倒要看看，这个人才市场是个什么藏龙卧虎之地！”
一进门，陈锋便倒吸一口凉气，楼梯上，过道里，黑压压的到处是人头。靠墙边的一张张条桌后面坐着各个公司的招聘人员，他们身后的墙壁上挂了写着招聘条件的牌子，陈锋第一次来到这样的地方，感觉有些新鲜，就一家家这样看了过去。
“华云集团，这家单位倒是在招技术人员，不过是技术部经理。”陈锋看得起劲，不禁说出声来，“经理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多管几个人嘛。我倒也干得下来。”
他的话引起了招聘人员的注意，抬起头望了他一眼：“是么？”
陈锋听得声音娇脆，心里纳闷着：“怎么是个女的？”低眉一看，不好，这不是刚才那位他对着吹口哨的紫衣姑娘吗？
坏了，这第一印象肯定给弄糟了，得想办法补救回来。陈锋想着，他偏是不信邪的人，就装作不在意地在姑娘面前坐了下来：“是啊，我在大型工厂干过好多年了，这活儿还算比较熟悉。”
“啊，原来是你。”姑娘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你平时都这样和陌生人打招呼吗？”
陈锋面不改色地装傻：“什么时候？我从来不爱和陌生人打招呼，我这人没别的毛病，就一点：内向。不过我们主任说那叫内秀，会点什么吧，也总爱藏着掖着，平时不哼不哈的，一到关键时刻，那时候他们还得推我上去。那也是没办法，别人不能做的，我为厂子分点忧，那有什么关系呢，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行了行了，”姑娘挥了好几次手，陈锋才停下来，“我只问了一句，你就说这一车的话，还说内向呢。既然你不喜欢理陌生人，刚才难道不是你一见我就吹口哨来着？”
“是吗？”陈锋故意瞪大了眼，上上下下把姑娘好一阵打量，忽然叫了起来，“难怪呀，你乍一看可像我表妹了，好几年不见，我还真把你当成她了。我表妹人虽然年轻，可惜耳朵不太好使，我从来都是这么跟她打招呼的，怕她听不见。嘿嘿。”
姑娘见陈锋胡说八道，沉下了脸。她本来想生气，却按捺住不发作，不动声色地说：“那么，你是想应聘我们的技术部经理罗？你的简历呢？”
陈锋笑嘻嘻地把简历递了上去，他庆幸听了八戒的话，作了一些准备。他认为这个小姑娘年纪轻，好应付，心里暗自嘀咕；“别看她今天坐在这招聘席上，未必有什么真才实学。花瓶嘛，只因为长得有三分姿色，就被老板放在办公室文员的位置上抛头露面，也只是一个跑腿的而已。”
姑娘把陈锋的简历拿在手里，却放下了。她说：“你对你穿今天这身服装来应聘满意吗？”
“嗬，我没找你麻烦，你反倒找起我的来了。”陈锋暗暗生气，“果然是以貌取人。”他应声回答，“满意！”声音响亮。
“嗯？说说看为什么。”姑娘有些错愕。
“因为今天要来应聘，所以我穿着的是正装。”陈锋拉拉身上的西服，信口说道，“而技术工种平时会经常下车间，很容易弄脏衣服，所以我选择的是黑色。而衣服稍大一号，方便在车间进行工作……”
“行了，”姑娘皱了皱眉，“让我来说几句吧。”
“你并没有从事过技术部经理工作的经验，也没有相应的学历。凭什么认为你能胜任技术部经理这个职位呢？至少，我在这份简历上，没有看到令我感兴趣的东西。”陈锋虽然不忿，但有些吃惊她能在这样短的时间里就看完了自己的简历。
“你的衣服大小明显不合身，这也许不是你自己的衣服，另外，你用黑色的西装配棕色的皮鞋，颜色搭配上不够协调。对于找工作这件事，招聘会是企业和员工的第一次交流，仪表对于第一印象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你对自己的仪表都不够重视的话，那么说明你对这份工作也是抱着漫不经心的态度。”
陈锋猛地一下站了起来，冷冰冰地说：“小姐，我很奇怪你们公司会派你一个女同志来主持招聘工作，因为你对技术方面根本一点也不了解，学历能代表能力吗？如果能给我一个展示自己的机会，或许我会令你刮目相看。对于你自己都不了解的东西，你凭什么下断言适合还是不适合？没有实践经验的你又有什么资格坐在这个位子上对别人说三道四？照你的逻辑推断，那些衣冠楚楚的大老板们，是最适合从事技术工作的了。贵公司一定前途无量，因为你会给公司招进一大堆富翁。但很可惜我不是，所以也不用再浪费小姐的时间了，再见。”
“等等。”姑娘叫住了转身正欲离去的陈锋，“我的话还没有说完呢。”
“你的身上也有闪亮的地方，只不过不容易看出来罢了。像你今天佩带的这个皮带扣，虽然也是黑色，但是在你刚才一转身的瞬间，它在阳光下发出了闪烁的光芒。”她继续说，“你的简历我留下了，希望，你不是嘴尖皮厚腹中空。”
陈锋没有理会，他径直回转身，走掉了。
离开华云集团那张展台后，他又注意上了另外一家公司。与其说是注意，不如说是被展台前众多的人群吸引了过去。那张招聘牌上写的是“宝凝斋”，原来是一家珠宝店在招一些促销人员。按理说和他的专业并不对口，但是他却不自觉地向那张展台走去。
桌子前面已经簇拥了不少女孩子，也许，女人都对珠宝和帅哥比较感兴趣吧。招聘人员是一位穿着黑色西服的男子，在人群中依然保持着优雅的笑容。陈锋忍不住低头看了下自己，人家穿的也是黑色西装，自己也是，怎么看上去就有这么大的不同？难道这就是刚才那小姑娘所说的“仪表”？
他摇了摇头，准备走开，可是这时他却被两个女孩子拉住了：“这位先生，请你到宝凝斋的展台前去一下，有人找你。”
“我？”陈锋莫明其妙，“我没有打算当促销人员啊。”直到他坐到那笑容可掬的男子面前，仍然这样咕噜着。
那男子不以为忤，微笑着：“这位先生，偶尔换一下工作环境，也可能会有意想不到的进展呢。虽然我们这家小店不能说让你做到多高的位置，但是珠宝的销售提成，也是可观的呢。况且，作为男性对女性为主要购买力的商品作推销，往往有不小的收获。先生本身看上去，就是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人嘛。”
周围的女孩们嘻嘻的笑了起来。
陈锋的脸发起热来，他知道自己长得还算英俊，在厂里也很受小姑娘们的欢迎，可是他从来没想到过要用脸蛋吃饭，特别是刚才让华云集团那小姑娘损过之后。他有些不安地说：“我想你弄错了，我是来找机械技术方面的工作的。”
“是吗？真是可惜。”男子喟叹了一声，“先生身上佩带着那么引人注目的黑玛瑙，我还以为你原来对宝石是感兴趣的呢。”
“黑玛瑙？”陈锋吓了一跳，“我可不知道那样的东西。”
“先生腰上的皮带扣，不就是由上等的天然黑玛瑙制成的吗？”男子锲而不舍地说，“天然的黑玛瑙是很少见的，用黑玛瑙做皮带扣，能体现出时尚、经典的魅力。”
“虽然玛瑙不是很昂贵的宝石，但它有着特别的含义。黑玛瑙象征坚毅，佩带黑玛瑙的人未必拥有天然的亲和力与好人缘，但其性格中与生俱来的‘棱角’却是一种足以致命的诱惑。如果先生选择的是机械技术，虽然这条路上荆棘丛生，但是以先生的坚强，应该是能够闯出自己的一条路来的。祝你好运。”男子带着柔和的微笑伸出手来，“我叫风如其，请问先生大名？”
尽管听不太懂他在说些什么，给人的感觉像个算命先生，但是从陌生人那里，陈锋感到得到了尊重，他也向风如其伸出手去：“我叫陈锋。”他正想再说两句客套话，忽然天色一下子黑了下来。
一道亮亮的霹雳“哗啦”撕开了天空，紧跟着便是一声炸雷！明明刚才还是艳阳高照的天气！
女孩子们惊叫起来！
冷风从没有关闭的窗户里灌了进来，盘旋着卷起桌上的纸张，把一份份简历猝不及防地漫扬到空中。人们惊呼着，跳起脚来试图抓住空中的简历，但只是徒劳，勉强找回来的那部分已经分不清谁是谁的了。
陈锋吃惊地望着这一切，就算是夏季的天气多变，也不至于瞬间风云突变啊，他的手悬在半空，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
风如其出神地盯着窗外的天空，喃喃地说：“难道说，已经开始了吗？”
陈锋奇怪地问：“风先生，你说什么开始了？”
风如其一下子就回过神来，笑了笑说：“风陵这座城市的雨季开始了啊，夏天来了，天气变得太快。”
“嗯，说的也是。”陈锋发觉自己有些心不在焉，“风先生，谢谢你的好意，我在机械行业先试试吧，要是混不下去了，我一定会去找你的。”
风如其有涵养地微笑点头。
回转头去，陈锋看到那个淡紫色的俏丽身影手忙脚乱地抢着被风吹走的简历，心里有一丝说不出的快意。
可是，方才那个小丫头竟然在那样胡乱未曾扣好的宽大西装中，锐利地瞥见了那黑色玛瑙皮带扣的闪光，她是不是……陈锋不免有些神经过敏地想。随即又摇摇头，那不过是巧合罢了。
呸！呸！菩萨保佑她今天收到的简历全部被风吹走，他才不要和她一个公司工作。
二 不速之客的意外事件
一个爆炸性的消息在全厂传开了：东江机械厂被华云集团收购了，更名为华云机械厂！
这对于陈锋来说，并不能算一个好消息。虽然他确实不需要再出去另谋出路了，但是一想到要和那傲慢的小姑娘共事，心里就不痛快。他觉得能用这样的人去管招聘工作，这家单位看来也不怎么样。
别的人可是松了一口气，八戒都乐得不知姓啥了：“这太好、太好了，嗨，咱又可以不离开这厂子了。我还估摸着出了这厂咱只能去摆小摊了呢。”
“别高兴得太早啊，”陈锋不起劲地说，“到时可别说我没警告你。”
果然，当华云集团正式接管了东江厂之后，陈锋再一次见到了招聘会上那个苗条的姑娘，旁边还有一位不认识的高大男子。车间主任介绍说：“这是华云总部派到咱们厂的人事经理柳方悦，以及外协部经理杨可，这二位年轻有为，现在到咱们车间来了解了解情况，大家要全力配合他们的工作……”
大家都不作声，一向闹哄哄的车间竟然静得连地上掉根针都能听到。
主任着起急来：“姑娘们，小伙子们，大家平时不是都盼着厂子能好起来吗？现在人家华云让咱们厂起死回生了，应该高兴才是啊，怎么都哑巴啦？”
八戒哼哼哈哈地说：“不说话，就表示坚决执行，你老人家说的话，那还有什么说的？”
“只不过，这新的道道咱们还真有点不适应啊。以前不是讲‘论资排辈’吗？怎么又成了‘年轻有为’哇？咱们这死脑筋，一时有点转不过弯来呢。”快嘴李接上了话。
“是啊是啊，再说，这么有前途的人，跑到咱这下边来了解啥工作？坐在办公室喝茶不顶好？难道他们还会去肩挑背扛？别指望啦。”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
这工人们的思想真是难以琢磨，在即将破产的时候，他们为工厂、为自己的命运担忧，认为只要能有碗饭吃，再苦再累也心甘情愿。工人离开了工厂，犹如鱼儿离开了水一样，你能叫他再去做什么呢？可是真的一旦有单位把这工厂接了下来，他们又担心华云集团派来的领导不按照以前的规矩行事，再也没有那份轻松和自由。所以，他们一定得给新来的人一个下马威，不能让他们站稳脚跟！
陈锋不做声，远远地躲在一边，看着方悦和杨可被工人们包围在中间。他就是这一事件的始作甬者，他不能看着一个外行人来领导自己的厂，总要给她点苦头吃吃。但真的看到她被工人们连珠炮似地攻击，他却又觉得对手这么容易被击败有些索然无味。
杨可白净的脸皮涨得通红，他是才毕业没多久的名牌大学管理学硕士，虽然理论知识丰富，可是下到工厂现场、遇到这么多阴阳怪气的工人这还是头一回。他的一腔打好稿子的讲演就忘在了办公室，迟迟想不起开头。
“大家好，”方悦沉着地开了口，“我今天来，是向大家学习的，对于实际工作的过程，大家平时操作的过程比我熟悉得多。只有了解到具体的生产流程，才能够从实际出发，开展好工作。我和杨经理来车间不是来玩的，希望大家对我们的工作加以支持，以便我们制订出更科学更合理的制度，为大家服好务。”
“服——务？得了吧，大家伙儿为你们资本家服务还差不多喽——！”远处不知是谁长长地扯了一嗓子，尾音有节奏地晃悠着，惹得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大家都说够了，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陈锋突然从墙角站了起来，那些絮絮叨叨的声音顿时嘎然而止。他向方悦扬起脸笑笑，“柳经理，既然你说得这么诚恳，那么就上流水线去看看吧，也算体验体验生活。”他没有理睬杨可，在他眼里，杨可不是他的对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