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尘品味浓烈的酒香,味道很淡的酒水在舌间打转。
远方巍巍群山呈现数道深沉的苍翠,即便四季如冬也会有少数耐寒的植物牢牢抓住希望,顽强生长于天地之间。
偶有几只雪鸾以悠闲写意的姿态自潺潺的山泉上方滑翔而过,叫声空灵。
林长空挥挥袖,一泓清流自附近亭中巨大的石瓮里涌出,在半空中画出彩虹状的抛物线,悉数倾洒至天池湖内。
“它也饮酒?”
苏尘摇晃琉璃盏,杯中月色漾起涟漪。
“此酒以炎茱萸酿制,本就是给它们的。”
林长空解释:“除树海和枫华谷,其它地区的炎茱萸树都很稀少。这濯风山脉的灵兽会为了独占几颗炎茱萸树而决斗,往往两败俱伤,伤重而亡的不在少数。一只蛊雕进化到三阶需要活两百年以上,却为了几株十年生的植物拼命,我觉得很不值。”
“所以你们每年从天恒买进炎茱萸果,酿造成果酒安置于群山各处,为老邻居们做点好事。”
苏尘豁然开朗,措辞则很委婉。
天下玄门首推琉璃岛、无名斋,余下那些二、三流的玄门宗派充其量只能驾驭血脉弱小且未曾进阶的低等灵兽。
即使在“丹道世无双”的昆仑山上,能乘仙鹤遨游于云霞间的老怪物也仅寥寥数人。
大风盟在短短二十余年里迅速崛起,与林长空当初的睿智决策不无关系。
灵兽对进阶的重视程度不言而喻。大风盟占据濯雪山脉严禁外人攀越蓝关,同时为灵兽准备了足量的炎茱萸酒——保证了环境的安宁,也提供了所需的补给。
低等灵兽的心智已不低于人类,遑论那些生活在濯雪山脉的强大生物?饮水思源这个道理,它们在本能上就懂。
这一手棋的意义,着实深远。
“不妙……你先下去。”
林长空陡然低喝,目光深邃,冷冽如秋夜的寒星。
深沉的夜幕忽然亮了,似乎连悠悠九霄之上的景致亦能瞧个一清二白。
无征无兆,一道巨大的闪电上穷碧落,横亘南北,将宁谧幽暗的苍穹骤然划开。
直到这时苏尘才有胆量直视林长空的面容。
不愧为当世枭雄。
相较而言,阳炎城少主那张谁都欠他八百两银子的臭脸,顶多只在那群无脑花痴中才有市场……
林长空这类沉稳、冷静、强大的男人,才对真正的成熟女人有着最致命的吸引力。只不过,此时他的表情极紧张、极严肃,严肃到了脸色苍白的地步。
他此刻是在紧张什么?
少顷,狂雷轰然炸响,在群山中久久回荡。天幕之上,深密藏形的黑云竟然开始盘旋起来,朝着圆心缓缓汇聚。
附近的山谷中传来群兽不安的低沉咆哮声,矫健的雪鸾不约而同展开无瑕的白翅,竞相飞离这片是非之地。
苏尘的识海之内悄然出现久违的讯息:“还不走,想死在这里么。”
“老鬼,终于肯出来了。”
苏尘没有挪动脚步,心中暗想:“林长空呢?”
“他死不了。”
苏尘望着暗流涌动的天池湖:“那么,它呢?”
“蠢货,还不明白?灵兽这种采日精月华而生的怪胎本就遭天妒,越进阶就越该死,濯雪山脉以前哪里会有这么多高阶灵兽?”
邪灵一改往日的言简意赅:“你自己找死,我可拦不住你。”
苏尘轻声笑了笑。
林长空疑惑于眼前男子的心平气静,以苏小侯的眼界与才识,难道会不清楚接下来将发生什么吗?
“快走,这不是寻常的天罚。如此巨大的雷云团,实乃我平生仅见。”
林长空恨声道:“这湖水里边,究竟住着什么东西……”
“连你都没有见过,想必此等程度的天谴在这片大陆上很少见吧?”苏尘若有所思。
林长空苦笑:“至少在青岚立国这将近三百年里,一次也没有过。”
苏尘默然,昂首注视夜空中汇聚成一团的黑色云海。
难知如阴,不时有耀眼的银蛇流窜其间。
苏尘忽然想到了一种可能性,他想到了,邪灵自然也知道了。
若老天爷是针对湖中这只灵兽,在这七年时间里,上苍有无数次更好的机会令它进阶失败——何必单单选在今夜大显神威?
“呵,天意难测,没成想被你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小子,你要想清楚,晨星幻陨没能要你的命,有些人已开始怀疑,好在目前他们仅仅只是怀疑。现在你要我抗逆天威,这动静小不了,不怕沦为过街老鼠么?”
苏尘静静凝视宁谧幽深的湖面,暗暗思量:“捅破窗户纸,是迟早的事,何必计较小节。我不知这天池湖中究竟住着何等可怕的神怪,但它已安安分分度过了漫长的岁月,假如因我的不期造访而导致无辜的它功亏一篑,我必定会内心不安。庇佑罗德斯家族数百年的伟大邪灵啊,我承诺过帮你做任何事情……所以仅仅在这件事上,我请求您出个面,不算太过分吧。”
“嘿嘿……你和我都是伪善的。”
“那岂不是正好。”苏尘的嘴角浮起一抹浅笑,感觉温热的液体自鼻腔缓缓淌下,下意识伸手一摸,自己居然流鼻血了——在这寒冷的天池峰。
……
“刀君”易秋年已多年不用刀。
没能取回两柄国宝,他主动引咎退位,转而在聆星殿担任一名普通的司铎,试图从晦涩难懂的星象图中看清王朝的未来。
聆星殿位于皇城北边的桐源山巅,如果纯洁的圣女聆听到了天谕,大祭司们会召开只有神职人员与皇室子民才能入场的盛大祭典,将上天的意旨透露给皇帝。
今夜一如往常,星光黯淡。易秋年搭着一条洁白的浴巾在浴室泡澡,突然听到了女人的尖叫。
桐源山存在着自远古时期传承下来的强大禁制,任何邪祟都不可能靠近聆星殿一步。
聆星殿的神职人员不多,他们很少接待客人,皇室宗亲以外的人不会、不敢、不能来此地。
易秋年朝头上浇了一瓢热水,心想这又是哪个冒失的侍女瞧见蟑螂了……自己的实力放在青岚也相当于玄象境八重了,在这聆星殿也只能当一个小小的司铎,天晓得那三名活了近两百岁的大祭司究竟有多强?
尖叫再度响起,绝不是看到蟑螂或老鼠所能发出的恐惧声音。
易秋年霍然从浴桶中站起,难道说……有、敌、来、犯?
一把抓过浴袍穿上,易秋年推开木扉,顾不上浑身湿漉漉径直朝正殿飞奔,忽然一道磅礴的气劲硬生生阻住了他的冲势。
大祭司芦屋道真出现在易秋年身侧,朝正殿方向传音道:“祭司芦屋道真与司铎易秋年请求谒见圣女。”
差点忘了……易秋年后怕不已,分不清身上是洗澡水还是汗水。
“进来吧。”
声音温和,慵懒而平静。
两人这才拾阶而上。
一如往常,圣女斜坐在软榻上拨弄龙首箜篌。
反常的是已有六名侍女吓得瘫坐在地,脸色惊惧,口不能言。
易秋年顺着侍女们的目光看去,发现红橡地板上按五芒星图案放置的一百零八只蜜蜡,此时绽放的竟是妖异的紫色火光。
“大祭司,您相信自己的眼睛吗?”
圣女面朝正门方向,她的双眼已蒙上了一层明黄色丝巾,因为圣女是不能见到男人的。
一贯冷静的芦屋道真死死盯着紫色的火焰,冷汗不停从鬓角淌下:“回禀圣女,我一定会查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