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阿弥陀原警察分署，和总署比起来，占地面积和在组织系统中的等级都稍有不及，但若论建筑物的美观和设施崭新的程度，那么这间分署比总署犹有过之。今天，这个地方比往常要热闹，路过的一般市民如果留心细看，不难通过建筑物的窗户发现里面不时涌动的人头，而且不时就有皮卡车或箱型车在大门口停靠，逗留十几至三十分钟后又驶走离开。
一辆两厢小轿车停在了南阿弥陀原警察分署前。
“师父，请等一下。我马上来帮你开门——”
“别过来！白痴。”
从驾驶座跳下的青年快步从车头前绕过，向副驾位跑去，想为那个位置的乘客开门。但青年的手刚伸出去还未碰得到车门，里面就传出一个粗暴喝骂的声音。比青年的手更快，车门猛地从内侧被推开。
皮鞋稳稳踩在水泥路面上，一名看着有五十岁上下的男人踏出车门。男人的表情像是在生着闷气，下车的动作有点不够利落，那是因为他的右臂被裹上了石膏吊在脖子前面，无法自由活动。
下车之后，男人用力地把车门摔进门框，整辆车似乎都为之震动了一下。做完这些之后，男人用没包石膏的那只手整理了一下衣领，接着转头向身旁的青年投去一个白眼。
维持着伸出一只手准备拉开车门的姿势，青年讪笑着慢慢收回手，额角渗出薄汗。
“哎，师父，医生明明吩咐过要小心静养的说，特别是骨折的右手要特别留意，还是让我扶你吧——”
“滚开，你这个白痴。我可以自己走，话说回来，你是故意想让我丢脸吗？”
被青年称作“师父”的男人态度不善地将想凑过来搀扶的弟子推开，当先迈开大步以免对方继续纠缠。
男人脚步很快，青年几乎要用小跑才能跟上。即使被粗鲁对待，好脾气的青年还是不以为意，本就形状温和的眉毛更整个耸拉下来，形成一脸关心的表情。
“哎，师父，手臂骨折本来就很难康复。何况我在杂志上看过，人的年纪大了，身体的恢复能力也会变差，老人家的伤后康复更需要特别注意——”
“——闭嘴，许明。”
停下往前移动的脚步，打断青年说话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转过身，双目散发森然鬼气：
“你·说·谁·是·老·人·家？”
被称为许明的青年脸上瞬间冒出大量汗水，惊恐地不断摇头。
“我才五十二岁，还很年富力强，懂吗？”
许明点头。
“一点都不老，懂吗？”
许明点头。
“再乱说话我就把你的脑袋塞进屁股里面，懂吗？”
许明继续点头。
不服老的老男人以恶鬼般的目光持续盯视了许明整整一分钟，才慢慢收回杀气，重新转向前方迈出脚步。
从恶鬼般的视线下解放，许明差点膝盖一软坐倒在地，好不容易呼出一口长气。他很清楚，刚才自己面对的并非发线后移的五十二岁男人是否适用“年富力强”的形容这种修辞学问题，而是生或死、死或惨死、惨死或从今以后都生不如死——这种惨烈的人生抉择。
做几次深呼吸平复情绪之后，许明快步追上师父的步伐。
※
分署内部非常热闹。
不断有行色匆匆的警员走来走去。快步穿过各处通道和走廊的这些警员中，不少人手上都捧着用胶带封口并贴上标签的纸皮箱。现场一片忙碌，但几乎无一例外地，快步行走的工作人员脸上都洋溢着专注投入的兴奋表情，从中可以窥见他们内心的饱满干劲和高涨的工作热情。士气高昂这个词的本意，大概就是形容这种景象。
“咦？老康，你不是骨折进医院了吗？怎么也跑来了？”
忽然被人叫住，走在许明前面一个身位的男人停住脚步，转动脖子向声音方向看去，下一刻脸上露出爽朗豪迈的笑容。
“哦，原来是老马啊——手臂骨折这种小事又不需要住院，我闲不住就过来看看了。”
“你这个人喔……”被称为老马的人穿着皱巴巴的衬衣，发线几乎退到头顶，一边走着一边说，“工作狂也要有个限度吧，明明在还在放病假。”
“哈哈哈哈，你知道的，我这个人就是闲不住。”
许明的师父，康姓警官以一阵豪迈的笑声回应同僚的揶揄。
这之后，老马自然而然充当起了导游的角色，带着老康和许明两人四处参观。
一边随意走着，老康开口问道：“情况怎么样？”
“老实说，很糟糕。”老马露出牙痛般的表情，从牙缝间用力吸进一口气，“郭立恒被捕让大家都觉得吐气扬眉了，干活都很有干劲。但是实际看到这地方里的乱象之后……老实说，我很难高兴得起来。”
老马忽然停下脚步，转过来面对老康。
“老康，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吗？我在想，我们怎么会放任事情到了这个地步？我们都知道郭立恒没干好事，但这些年里我们又干了些什么？我们中有谁想过要阻止他吗？”
“我明白你的意思，老马。别太怪责自己了，我们都有责任。”
马警官的表情变得沮丧，虽然还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只是又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低声说道：“大家都想过，只是……你说得对。无论如何，我都应该为自己惭愧。”
老马用力拍了拍老康的肩头，老康用力点头。发线后移的老男人们藉着这样的动作互相交流，互相安慰。
气氛有点沉重，然而那是属于两个从警三十年的老男人间的世界，许明觉得资历和能力都尚浅的自己无法介入其中。
消沉的氛围并未持续很久，老男人们很快重振精神，精悍的表情回到脸上。三人再度开始移动。老马神情轻松地继续担任着导游般的工作，不时回答老康提出的各种问题。
“这间分署的警员，现在全都被暂停一切职务回家等待处理。他们在这里工作，或多或少都和郭立恒的勾当有关，不过有的人是主动参与，有的只是为势所迫。后续还要调查清楚他们的各自的立场，根据情况会有不同的处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