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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因家仇群虎谋皮;为私财两士争利

话说那佛祖的紧箍儿被行者戴在头上,见肉生根,再难取下,把个孙大圣恨得怒火焚五内,雷霆捣泥丸。他却也没奈何,只得挑着行李,牵着白马,保领三藏前行。只因冬日天短早黑,这日申时未至,就已昏暗了。师徒两个连马三口,在山路上辛劳攀行,趁下黑翻过了一道峻岭。正下山时,却见一点灯火摇摇曳曳,就在不远。三藏道:“徒弟,走了这一天,委实乏了。不如去前面那户人家借宿一宿,明早再下山罢。”行者细看一番,向三藏道:“师父,你看那里又无村落,又不是庙宇,孤零零就一间房屋,停在山坡上,着实可疑也!”三藏道:“想是守山人歇脚的地场,且去看看便知。”

行者真个依言,领着三藏行至门前,见那果然是一间小屋,只一扇门立在东角,西侧有扇矮窗。行者要去敲门,却被三藏拦下,道:“你模样不济,莫唬了人家。”遂整理了衣冠,亲自上前叩门,半晌无人答应。正为难间,行者一把将门推开,跳进去看时,原来屋内无人,只西边窗沿上有盏油灯。屋子虽小,四下空荡荡的,倒也显得宽敞。三藏进来责备道:“你个猢狲又不安分,全无礼数,怎么就推门进来了!”行者道:“师父,这屋里没人哩。”三藏回身看看,道:“想是主人家还没回还,你我外面等吧。”行者笑起来道:“师父这话好没成算!这里虽然简陋,避风也还使得。你四下看看,又没甚好物件儿值当偷,就是主人家回来,看见咱们在这里,又能怎的?”三藏一听,却也有理,便道:“先前不叫来,这会子来了又不走!”行者道:“不走了,不走了!待我将马也牵进来,与你坐下说话儿!”果然就把马牵进屋里栓牢,又将最外一层包袱铺在地上,扶三藏坐下,自家就坐在地上,道:“师父,你那唐王甚不明理,十万多里路,怎么就派你一个人走?”三藏道:“出长安城的时候也带了两个随从,一个叫李松,一个叫王克,都是长安子弟,有些气力,年岁也都不大。”行者道:“想是西天路远难行,唬的逃回去了?”三藏摇了摇头,叹息道:“他们如今已不是阳世之人,俱归了阴司矣!”行者道:“死了!想仍是西天路远难行,愁死了?”三藏瞪了一眼道:“这厮又浑说,活人岂有愁死的!”行者道:“端的怎个死法?”三藏道:“他们是也没福!当日才出了巩州,我们在山间寻路,不期竟落在个虎穴之中,被三个魔王吃了他们,独独留下我不曾被吃,又值天光,妖魔们都散去了。幸有太白金星下降,指了道路与我,才脱离了虎穴上路。”行者道:“原来如此,那李老头儿也曾与我相识,以后见了他,少不了说声谢。只是那伙妖怪仍在那里逍遥吃人,实为祸患也!”三藏也道:“不期这几座山上尤其虎多!吃我随从的是个虎怪,遇着刘太保时,他打杀了一只,收下你时,你又打杀一只。俗语说‘一山不容二虎’,却怎么在此不灵?”行者提着虎皮裙笑道:“不打杀它,怎得这件好衣裳!”师徒两个直闲话到二更时候,仍不见有人回来。三藏困劲上来,席地睡下了。行者斜靠在墙,闭目安神,心随四面风吹草动,耳听八方叶落云舒。

当夜三更时候,远处密丛中有些响动,不同寻常,既非走兽拨草撩地,也非禽鸟踏风袭空。三藏浓睡,浑然不觉。行者听得仔细,那沙沙之声须臾已至门外,忙施法腾挪,将个假身留在地上酣睡,真灵升在房梁观瞧。少时,果见两披发人推门而入,形如枯槁,面如土灰,行走几无声息,举动恰似做贼。他两个先看见行者睡在那里,打量一番,都摇摇头,似不中意,忽又指指点点,咬指打颤。正要走,见墙角拴一匹肥硕白马,他两个就对视一眼,咧嘴而笑。回身再往里看时,竟有个白净和尚蜷身熟睡,喜得二人拍掌蹦高,手舞足蹈,行状几近疯癫,又急抽身出了小屋,将门半掩。行者侧身再看,只见他们找了手掌大小一块尖石,相互争夺。一人得胜,将石头径往臂上砸去,少时有褐血流出,滴在门前。事毕扔了石头,竟不包扎,欢欢喜喜依路要走。行者百思不解,疑必有异,便复归原身,出门施一个定身法,将他两个定在那里。正不知如何处置,忽见那边树下冒出来一老者,跪在路边磕头道:“贺大圣难满出山,八里土岔土地来迎!”行者将铁棒取出来掂量着道:“你来!你来!”唬得那土地战兢兢道:“小神仓促迎迓,不敢求大圣赏。”行者道:“少聒噪,不打你。先说这里是什么地方,我护持俺师父去西天取经,可走对了?”土地点头如捣蒜道:“没错!没错!正该从这过!大圣啊,这块地叫八里土岔,是西下五行山必经之路,往前走不上一里有个岔口,往西往南各岔出去八里土才有新路。大圣要去西方,须在前面靠左走,下了山有道鹰愁涧。”行者便道:“那你说这两个是什么东西,方才在我门前弄什么鬼!”土地道:“此为伥也!大圣不知,好些年前这山中生出一个妖怪,号白额大王,又称寅将军,其实是只老虎。家中有两只母虎为妻,在这山中生子生孙,占了两界山各个大小山头,又在东土唐王地界上扩展。远近山头还有他几个堂兄弟,每逢年节,都有来往。这两只伥鬼不知何年何月被老虎吃了,剩下幽魂为虎找食。”行者道:“怎么找?”土地道:“各虎都有领地,一般只在他们主人领地上找。然那寅将军统领全族,故不限领地,满山他都吃得。这屋子也是那虎妖起的,就为引迷失路人夜里来此歇脚。伥鬼找着活物,就砸出些血来洒在地上。不消一个时辰,虎妖就找来也。伥鬼血用尽时,魂魄自然散去。”行者点头道:“你说的倒也通透。”土地道:“小神不敢扯谎。”

却说三藏因感风凉,夜半醒来,见门大开,又听外面有些响动,就壮着胆子走出门来呼唤行者。行者道:“师父莫出来,在屋里等着便罢。”就喝退土地,拔根毫毛变作绳子,将二伥紧紧捆了,移进屋中。三藏见他抬进两个人来,就怨道:“你这猴头越发没规矩了,这想必是屋子主人家回来了,见你破门而入,怪了你几句,就被你捆了!还不快放开了,与人陪个不是。”行者道:“师父还做梦哩,哪里有什么主人家!这屋子是山中妖怪起的,就等你来住呢!他两个是为虎谋食的伥鬼,夜里看见你我在此,就要招老虎来吃了你我,你还叫我放了他们怎的!”三藏听说,似信非信的,端看一眼那两个伥鬼,不禁魂飞天外,魄散云中,“啊呀”一声几乎昏死。行者忙上前扶住道:“想是师父从来不曾见鬼,今夜一遭,一生无憾矣!”三藏道:“徒弟啊,莫非我真在梦里,抑或我也死了不成,怎么竟见了他们!”行者道:“他们是谁?”三藏手指二伥慌道:“就是他们,我自长安带出来的两个长行随从。高的这个是李松,另一个是就王克。他们当日死状甚惨,怎么今日又到了这里?”行者道:“我才说完了,你又来问!他两个是为虎谋食的伥鬼。既是你当日的随从,吃他们的虎怪必然在此不远。正想着不曾除去这厮,心中有憾,他却自家找上门来!如今正要一发结果了他才罢。”

这厢三藏信了行者之言,定神之后对行者道:“徒弟,他们可能说话否?”行者道:“我使了个定身法,他们一周天不能动弹,话也说不得。师父问这怎的?”三藏道:“我与他们毕竟一场相识,他们又因我丢了性命,今日这般,我心不忍。我待要问一问他们,看怎么说。”行者道:“这有何难!用绳儿捆着,不怕跑了他们。”便收了定身法术,执金箍棒站在一旁。那二伥被解了咒语,顿时慌作一团,手脚并用,扭身咬牙,力求挣脱。三藏道:“李松,王克,你们可还记得我么?”二伥不理,仍旧解那绳子。三藏又问一遍,他们就发狠道:“哪里来的秃瓢野和尚,我认得你做什么!”行者举棒喝道:“咄!再敢无礼,一棒下去,管叫你们魂飞魄散。”二伥听罢,哈哈笑起来道:“你这孤拐面的野妖怪,可怜快死了也不知道!是你打杀了我家少主人,等我家主公干嚼了你罢了。”行者道:“哪个是你家少主人?说出来,我对对号儿。对上了时,他也有仇可报,我也落个明白。”二伥道:“你身上围着的不是!”行者低头,见腰间束了的虎皮裙,恍然大悟,心中道:“原来是他。好!好!好!正是冤家路窄。”遂向三藏道:“师父,这两个已是阴司之鬼,灵魂为妖魔所辖,早不是你的人了!如今且将慈悲心肠歇一歇,叫我施一个将计就计,把山中一窝子虎怪伥鬼一并结果了才好。”三藏只得道:“如此,我依你就是。”

说话时,已是丑时将至,忽听外面刷刷草动,呼呼风响。行者道:“师父,买卖上门了!你可在此稍待,等我炼魔去来。”遂出了门,睁开火眼金睛望去,果见月下有三个黑影,如浮荡在空,悬游交错,少时来至门前四五丈之地,化作三个怪物,皆是虎面人身。中央那个赤身穿件白坎肩,臂上锦绣刺青,足下晃亮银靴,正是白额大王,山中夺命阎罗。他身后那两个皆身披霞衣,镶珠嵌宝,看身姿也是妖娆曼妙,听娇吟也能醉魂摄心,只血盆大口一张,性命顷刻难保。那三只妖怪六只眼睛,明珠一般照见行者身上虎皮裙,霎时就如雷惊一般怔在那里,半晌才道:“苍天啊,谢你不负!如今终于找到元凶,大仇可报矣!”行者道:“是哪一个要来寻仇?报上名来,我好招待!”寅将军怒道:“这厮梦游哩!我待要将你剥皮抽筋,剖腹剜心,剁碎了尸首,碾成肉泥。你还要招待我么?”行者笑道:“如此说,一发该招待!我看这间屋子尽是好木头,不要钱,锯了与你做寿板。”寅将军大吼一声:“小子不要无理,还我儿子命来!”行者道:“我儿子,你儿子的命在哪儿?”寅将军道:“你腰上围的不是!”行者笑道:“这是我与他商量了,他情愿让与我的。”魔王还要争执,一旁虎妻上前道:“大王,不消与他啰嗦,叫我上去撕了他!”那魔王看她一眼,起手扇她一巴掌,道:“去吧。”

那虎妻得了令,怒目圆睁,俯身以手执地,退去金饰银裳,须臾化作一只猛虎,四爪生风,朝行者扑来。行者更不畏惧,将如意金箍棒晃一晃,就有碗口粗细,迎着那虎来处往上一抡,就把个山中百兽王掀翻在地,嗷嗷叫苦。寅将军见状,侧身抽了另一虎妻一个踉跄,道:“你去!”那母虎正要发威,却见行者自屋中拉扯出二伥来道:“且看看这是什么!”寅将军道:“我家的奴才如何在你手上?”行者道:“他两个本是俺师父的随从,叫你这厮害了性命。正没处找你,却自家送上门来!”言毕将二伥踢到三虎跟前。二伥欢喜道:“大王快解开我!”一个道:“大王呵,那和尚与白马是我先瞧见的!”另一个道:“大王,门前的血是我撒的,我撒的!”那魔王忍不住烦躁,两只手一边一个,按住他两个头颅只一拧,二鬼七巧血喷,幽魂破散难聚。两幅皮囊就如同泄了气一般,瘫跌在地上,现出凄惨死相:原来心肝俱无,其实四体皆枯,头颅残缺不全,胸胁血骨成糊。三藏在屋中祷祝,不经意望见那两随从的尸身,不由得大叫一声,战兢兢跪倒在地,口中不住叫道:“南无阿弥陀佛,南无阿弥陀佛。”

那魔王见了三藏,大吃一惊,思量了行者之言,才点头道:“原来如此!好道这和尚还有帮手。早知如此,当日先吃他罢了!”两妻都来相问,魔王指着三藏道:“约莫两个月前,我在双叉岭行宫小住。那日天将亮时,那和尚领两个随从误闯禁地,被底下的拿住了。当时正有熊山君与特处士来访,这两个随从被我招待了来客,只留下那和尚不曾吃。谁知那日天亮得早,一下子就金光遍地,我领小的们回归洞府,送客之后,不见了他。谁曾想他竟有这等算计,仗着镇山太保灭了我堂弟,这倒也罢了,那厮整日与我争持,死了其实不冤。然他不该找个恶人杀了我子,又剥下皮来做衣裳,真真气煞我也!”那两妻听说,纷纷落泪道:“大王,为今之计,是早日杀了那恶人,报了这血海深仇,更要夺回虎皮,供养起来,以慰地府亡灵。”那魔王忍痛称是,又道:“这怕那厮有些手段,待我将本族亲眷都调遣来助功。今日这场硬仗,不是我杀他一对儿,就是他灭我一门!”遂呲牙怒目,扬威惊鬼魅,狂啸震山林。

原来这寅将军三声虎吼,就有本族亲眷自四面会聚。丑时三刻,共有八九条山猫来在八里土岔,当中有老有少,都是三服以内的本家。这一场群虎围猎,唬得个三藏魂不附体,在那里噙着泪怪行者道:“你有本事,打发了前面三个魔王也就是了,怎么偏又招来这许多大虫!如今他们一群,你就一个,如何敌得过?却不连累了我雷音拜佛、灵山取经么!”行者笑道:“老师父,人都道薄唇男子最薄情,似你佛子容貌,两唇甚厚,怎竟也这般薄情!亏你五行山下收了我,如今这番情景,只该说些叫我仔细的话,怎又怪我连累你!”三藏道:“你骨多肉少,它们半盏茶的工夫就分吃了你,吃完你就要吃我,却不是连累我也!”行者道:“你还不知俺老孙的本事,等我打杀了这一窝山虎,通通剥下皮来,与你量身做几件棉衣,正好御寒过冬。”三藏恨道:“这个猢狲,疯了不成!你叫我穿着虎皮去灵山,佛祖把经烧成灰儿也不传我!你有本事打杀它们,凭你与谁去量去裁,我是死也不穿!”

却说山虎一时会集齐全,咆哮着向行者奔来。正是会家不忙,你看他执铁棒叫一声“变!”就现出三头六臂,乃是闹天宫的本像,将身子摇一摇,长成六丈长短,铜墙一般护住三藏,甩开手脚迎战群敌。这一窝山虎,只寅将军与两个虎妻修成气候,余下的皆未脱兽形,遇上孙大圣,正该命绝。只见大圣左右开弓,三面挥舞,哪消半个时辰,南额王气息奄奄,母大虫命悬一线,七叔公动弹不得,八舅爷寻路逃窜。荒野一片哀嚎,山林四面零乱。百兽潜踪息影,魔王罹遭大难。行者将几条山虎尽皆打死,却见寅将军卧在那里呻吟不绝,便执铁棒上前问:“我儿子,老孙身上这件虎皮你还要么?你若还要,我便还你,只将你的皮留下罢了!”那魔王一门皆丧,虎威尽失,只顾贪生惜命,抱头告求道:“不敢不敢!饶命饶命!”孙大圣脱离大难首场建功,哪里听得告求之声!照那虎头一棒下去,那魔王百年修行顷刻作古。当时有山精树鬼见此惨象,都四下逃散去也。

三藏见行者善战骁勇,变化无穷,不一时将这伙虎妖尽皆打死,不禁长舒一口气,上前道:“徒弟啊,你如今打死了这些妖怪,真为民除害也!”行者笑道:“这些算什么妖怪,不过一帮山野毛兽罢了。”师徒两个也无心去睡了,行者将这好些尸体拉进屋中,三藏便坐在那里念经。行者道:“你怎么给这些腌臜念经?”三藏道:“我给李松、王克念哩!”过了约莫半个时辰,虽已至寅时,天犹未明,忽听得东北方有隆隆之声,打雷一般不绝于耳,唬得三藏心惊肉跳,盘着的腿似系起来一般挣扎难挪,只叫行者道:“徒弟啊,你听这响动,怕是他一窝子亲戚都找来也!”行者笑道:“好!好!好!我这铁棒许久没用,今日正该仔细磨磨才好!”便就唤出土地来,因问道:“你可知这里端的有多少妖怪?怎么那方又有如此声响?”土地道:“加上那两只母虎,两界山五个山头共有九只虎妖。借大圣神威,如今他们都已归西。当下这声响是从寅将军虎穴处传来的,恐是他家中有变。”行者道:“如此,烦你跟我师父略坐一坐,我去趟虎穴耍一耍。”土地道:“大圣自去,就是有山精树怪来了,小神绵力,也可应付的过。”行者道一声谢,正要走,却被三藏叫住,只听他道:“徒弟,当日在双叉岭,那寅将军还有两个好友,一个叫做‘特处士’,是条牛精,一个唤为‘熊山君’,是只熊怪。你此去千万提防,莫大意,仔细吃了亏。”

行者听罢,十分感激,别过三藏与土地,驾风起在空中,循声飞去东北上百十里,落在两界山瑶木峰一处密林中。才落云头,就有喊声震天。行者星移斗转,靠在树后观望,果见不远方一伙树精山鬼围住一只巨熊和一个大牛,叫嚣呐喊。遍地金玉凌乱,珍宝横陈。行者正自观看,却听身边有个声儿叫道:“大圣,大圣!”转身一看,呀,那土地竟也在此!慌得行者骂道:“我把你个活够了的老鬼,怎么叫你陪着俺师父坐坐,你却敢偷跑来此!”那人跪地奏道:“大圣休误会,小神乃当坊土地,并不曾拜会大圣。”行者细细观看,原来两个老儿从头到脚打扮一毫不差,也都是胡子眉毛一大把,也皆为宽矮身型,唯模样确有不同。只听那老儿道:“自佛祖降下五行山,当时只召了一个土地,全为供养大圣,后此连年战火,纷争不断,上界司神监又为这里山地各安排了一个土地,此为瑶木峰,往西是天水坡、碧火廊、八里土岔。大圣自西而来,想是征用了那里土地。”行者道:“正是,正是。老孙在这山下住了五百年,竟不知有这好些土地。”又道:“我来问你,这里怎么有熊牛之争?我听说他们是虎妖的朋友,怎么反打起来了?”土地道:“敢问大圣,寅将军并山中一窝虎怪,可是叫你打死了?”行者点头。那土地便笑道:“山后正是寅将军一处虎穴,他进山觅食许久不回,有山精树鬼说他已被打死了,纷纷要散伙。正好那牛精熊怪来串门子,听见寅将军已死,打起了他一洞家财的主意。牛要独吞,熊要包圆,故此打起来也!”行者一听,欢喜道:“如今且叫他们争抢,等到两败俱伤,我好坐收渔利。”遂喜滋滋翘腿观赏。却说那熊牛之战,十分激烈:黑牛奋蹄势难挡,黄熊挥爪志昂扬。不似老君出函谷,绝非文王梦吉祥。熊咆震得群山响,牛奔不顾角相当。二士为财争高下,须臾已是满目疮。那黑牛渐渐吃力,敌黄熊不过,就发起性子来,以双角相抵。熊立身握住牛角,使一个巧劲儿,将牛头一转,把整条黑牛扭翻在地。说不尽山摇地动,那牛再难起来,熊也被牛角刺伤,肩胛处汩汩血流,坐在那里大声喘息。行者见此良机,思量道:“再不出手,更待何时!”便一个筋斗跳上去,先将黑牛一棍打死。黄熊一惊,知来者不善,顾不得起身,将身旁一个鲁山窑的花瓷大盘直朝行者扔去。行者使铁棒一挡,把个瓷盘崩得粉碎。黄熊见势,慌的翻身逃入密林中,只因身躯又大,行动又笨,一脚被藤蔓绊住,挣脱时越套越牢,使劲一提,踉跄跄转出去十几步,停身不及,一下子跌下山巅去也。

行者见黄熊殒命,回身入了虎穴,见满仓金条、银器、玉雕、翡翠,数不清的红珊瑚、夜明珠,颗颗晶莹,粒粒成串。行者惊道:“这厮敛了这些财产,不死怎的出气!”便唤瑶木峰土地道:“你好福气啊,如今妖怪死绝了,这些财宝皆成你的了!”土地慌道:“大圣啊,小神绝不敢昧下此无义之财。烦劳大圣往上界一趟,请下斗牛宫南斗星君来查没这一洞家私。”行者笑道:“老孙五百年不曾上天,如今出来了,也该上去看看。”叫一声“等着!”就一个呼哨直上天庭,正有增长天王领部下巡守南天门。那天王看见行者戴个金箍,围张虎皮,浑身是土,满脸笑纹,便起手迎道:“前日听菩萨说大圣难满出山,要保唐长老西去取经,看来果然不差!”行者摆一摆手道:“五行山山门还没出哩!”那天王吩咐安排座椅,又叫传茶,因问行者何来,行者将虎妖私财一事说了一遍,请增长天王代为办理。天王道:“小可!小可!”就着人去办,又请行者猜枚,耍了半盏茶工夫。行者不敢久留,道一声谢,辞了天王,落下五行山八里土岔。找着三藏时,已是日中时候。师徒两个谢过土地,又上大路。不知前方生出什么磨难,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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