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侍奉母亲西行，应作回归乡里的计划，不要留连武昌等地。做官的人家，往往贪恋于外省的繁华，而轻易地放弃自己的家乡，相比之下眼下的快乐很少，将来的害处很大，我家应力戒这种弊病。其余不多谈了。
涤生手示
李眉生在二十四日来济宁相见。四叔、九叔寄给我的两封信寄给你看看。别人寄给纪泽的四封信，寄给王成九的一封信，查收。
同治五年三月二十六日与国潢国荃书
澄、沅弟左右：
三月十八接沅弟二月二十八日长沙河干一信，二十二日接澄弟二月二十二日一缄，具悉一切。
沅弟定于十七接印，此时已履任数日矣。督抚本不易做，近则多事之秋，必须筹兵筹饷。筹兵，则恐以败挫而致谤；筹饷，则恐以搜括而致怨。二者皆易坏声名。而其物议沸腾，被人参劾者，每在于用人之不当。沅弟爱博而面软，向来用人失之于率，失之于冗。
以后宜慎选贤员，以救率字之弊；少用数员，以救冗字之弊。位高而资浅，貌贵温恭，心贵谦下。天下之事理人才，为吾辈所不深知、不及料者多矣，切弗存一自是之见。用人不率冗，存心不自满，二者本末俱到，必可免于咎戾，不坠令名。至嘱至嘱，幸勿以为泛常之语而忽视之。
陈筱浦不愿赴鄂，渠本盐务好手，于军事吏事恐亦非其所长。余处亦无折奏好手，仍邀子密前来，事理较为清晰，文笔亦见精当。自奏折外，沅弟又当找一书启高手，说事明畅，以通各路之情。
此间军事，二十一日各折已咨弟处，另有密件抄去一览。复张子青一信亦抄阅。纪泽母子等四月中旬当可抵鄂，纪鸿留弟署读书，余以回湘为是。科三嫂病愈，甚慰甚慰。顺问近好。
【译文】
澄、沅弟左右：
三月十八日接到沅弟二月二十八日在长沙河干发出的信，二十二日接澄弟二月二十二日的一封信，一切已经知道。
沅弟定于十七日接受巡抚印，现在已上任好几天了。总督巡抚本来不容易做，近来正是多事之秋，必须招募士兵、筹措军饷。筹兵，则害怕因为失败受挫而招致诽谤；筹饷，则害怕因为搜刮民财而招来怨恨。两样都容易破坏名声。而引起纷纷议论，被别人弹劾的，往往在于用人不当。沅弟爱护的人多，而又爱面子，从来在用人上失之于草率，失之于杂多。
以后要谨慎地选择贤能的人员，以此整治草率的毛病；少用几个人，用来救治多杂的毛病。地位高而资历浅，外表以温和恭敬为贵，内心以谦让下士为贵。天下的事理人才，我们不能深知的、料不到的事情很多，千万不要自以为是。用人不草率、多杂，内心不自满，这两者主次都照顾到了，一定可以免于责难、过失，不使名声扫地。很重要的嘱咐，千万不要以为这是平常的话语而忽视它们。
陈筱浦不愿意到湖北，他本来擅长盐务，军事、吏事可能不是他的专长。我这里也没有写奏折的好手，仍然请子密前来，他事理较为清晰，文笔也精美得当。除奏折外，沅弟还应该找一位写信的好手，说事情能够明白流畅，用来通报各方面的情况。
这里的军情，二十一日各道奏折都用咨文发往弟处，另外有密件，抄寄给弟一阅。给张子青的回信也抄给你一阅。纪泽母子等四月中旬应当能够到达湖北，纪鸿留在弟官署中读书，其他人还是回湖南的好。科三嫂病已痊愈，十分宽慰。顺问近好。
同治五年六月初五日与四弟国潢书
澄弟左右：
五月十八日接弟四月八日信，具悉一切。七十侄女移居县城，长与娘家人相见，或可稍解郁郁之怀。乡间谷价日贱，禾豆畅茂，尤是升平景气，极慰极慰。
此间军事，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之境，幸保山东运河以东各属，而仍蹂躏于曹、宋、徐、泗、凤、淮诸府，彼剿此窜，倏往忽来。直至五月下旬，张、牛各股始窜至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始窜至太和以西，大约夏秋数月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河南、皖、鄂又必手忙脚乱。余拟于数日内至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即由水路上临淮而至周家口。
盛暑而坐小船，是一极苦之事，因陆路多被水淹，雇车又甚不易，不得不改由水程。余老境日逼，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不能久当大任矣。因思吾兄弟体气皆不甚健，后辈子侄尤多虚弱，宜于平日讲求养生之法，不可于临时乱投药剂。
养生之法约有五事：一曰眠食有恒，二曰惩忿，三曰节欲，四曰每夜临睡洗脚，五曰每日两饭后各行三千步。惩忿，即余篇中所谓养生以少恼怒为本也。眠食有恒及洗脚二事，星冈公行之四十年，余亦学行有七年矣。饭后三千步近日试行，自矢永不间断。弟从前劳苦太久，年近五十，愿将此五事立志行之，并劝沅弟与诸子侄行之。
余与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庭可谓极盛，然非可常恃之道。记得己亥正月，星冈公训竹亭公曰：“宽一虽点翰林，我家仍靠作田为业，不可靠他吃饭。”此语最有道理，今亦当守此二语为命脉，望吾弟专在作田上用些工夫，而辅之以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字，任凭家中如何贵盛，切莫全改道光初年之规模。
凡家道所以可久者，不恃一时之官爵，而恃长远之家规；不恃一二人之骤发，而恃大众之维持。我若有福罢官回家，当与弟竭力维持。老亲旧眷、贫贱族党不可怠慢，待贫者亦与富者一般，当盛时预作衰时之想，自有深固之基矣。
凯章家事，即照弟信办一札照收。湘军各营俱不在余左右，故每月仅能送信一次，俟至周家口后即送三次可也。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译文】
澄弟左右：
五月十八日接到你四月八日的来信，一切尽知。七十侄女搬到县城居住，经常可与娘家人相见，或许可稍稍消除心中的郁闷。乡里谷价越来越低，禾苗长得很好，一派升平气象，十分欣慰！
这里的军事，贼自三月下旬退出曹、郓两县，幸而保全了山东运河以东各州县，但仍然蹂躏了曹、宋、徐、泗、凤、淮几个州府，这里进剿，他们往那边窜，忽来忽往。直到五月下旬，张牛各股敌军，才窜到周家口以西，任、赖各股，才窜到太和以西，大约夏秋的几个月中，山东，江苏可以高枕无忧，而河南、安徽、湖北，又必然手忙脚乱。我准备于几天之内，到宿迁、桃源一带察看堤墙，就由水路上行到临淮，再到周家口。
盛夏酷暑天气坐小船，是一件极苦的事，因陆路大多被水淹没，雇车又很不易，不得不改走水路。我日益衰老了，再勉强支持一年半载，实在不能担当大任了。因而想到我兄弟体质，都不很健壮，后辈子侄们更是大多虚弱，应该在平时讲求养生之法，不可（有病时）临时乱用药物方剂。
养生之法，大约有五件事：一是睡眠饮食有规律；二是戒除忿怒；三是节制欲望；四是每晚上睡前洗脚；五是每天两顿饭后各行三千步。戒除忿怒，就是我原来所说的“养生以少恼怒为本”。睡眠饮食有规律及洗脚两件事，星冈公坚持了四十年，我也学着做了七年。饭后三千步我近日才试行，从此不会间断。你从前劳苦太久，现在五十岁了，应将这五件事立志做下去，并劝沅弟与诸位子侄们坚持做下去。
我和沅弟同时封爵开府，门第可以说是极盛，但不是可以长期依仗的东西。记得己亥年正月，星冈公训导竹亭公说：“宽一虽成为翰林，但我家仍靠种田为业，不可靠宽一（即曾国藩）吃饭。”这话最有道理，现在应把这两句话当做命脉所系的教诲，希望弟弟专门在种田上用些工夫，再加上“书蔬鱼猪，早扫考宝”八个字，任凭家中如何显赫兴盛，切不可改掉道光初年家中的规模。
凡是可以持久的，不是依仗一时的官爵，而是依仗长远可行的家规；不依仗一两个人的累发，而依仗大家的力量来维持家族的兴旺。我如有福罢官回家，一定与弟弟一道，竭尽全力维持家族的兴旺。老亲旧眷，贫贱的族人乡亲，不可怠慢，对待贫穷的人与富裕的人要完全一样，鼎盛时期要预先作衰落时期的想法，自然就有深厚的根基了。
凯章家的事，就照弟信中的办一札文照收。湘军各营都不在我身边，所以每月只能送一次信，等到了周家口后立即就可送三次。其余的详写在日记中，顺问近好。
同治五年七月初六日与四弟国潢书
澄弟左右：
六月六日彭芳四送一家信，想已接到。久未接弟信，惟沅弟寄弟五月底信，言哥老会一事，粗知近况。吾乡他无足虑，惟散勇回籍者太多，恐其无聊生事，不独哥老会一端而已。又米粮酒肉百物昂贵，较之徐州、济宁等处数倍，人人难于度日，亦殊可虑。
余意吾兄弟处此时世，居此重名，总以钱少产薄为妙。一则平日免于觊觎，仓卒免于抢掠；二则子弟略见窘状，不至一味奢侈。纪泽母子八月即可回湘，一切请弟照料。早扫考宝书蔬鱼猪八字，是吾家历代规模。吾自嘉庆末年至道光十九年，见王考星冈公日日有常，不改此度。
不信医药、地仙、和尚、师巫、祷祝等事，亦弟所一一亲见者。吾辈守得一分，则家道多保得几年，望弟督率纪泽及诸侄切实行之。富木器不全，请弟为我买木器，约值三百金为率。但求坚实，不尚雕镂，漆水却须略好，乃可经久。屋宇不尚华美，却须多种竹柏，多留菜园，即占去田亩，亦自无妨。
吾自六月十五日自济宁起行，二十五至宿迁。奇热不复可耐，登岸在庙住九日，今日始开船行至桃源。计由洪泽湖溯淮至周家口，当在八月初矣。身体平安，惟目光益蒙，怕热益甚，盖老人之常态也。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译文】
澄弟左右：
六月六日彭芳四送去一封家信，想必已经接到。很久没有接到沅弟的信，只有五月底寄了一封，说到哥老会一事，粗粗知道近况。我家乡没有其他忧虑，只是遣散回乡的士兵太多，担心他们会因无聊而生事，不单独是哥老会一件而已。又因为粮食酒肉等东西样样都昂贵，是徐州、济宁等地方的几倍，人人难以度日，也特别值得担心。
我的意思是我兄弟处于当今的时代，有这样大的名声，总是钱少产薄为好。一是平时免得被人觊觎，动荡时免得被人抢掠；二来子弟稍微看见窘迫的情况，也不至于一味奢侈浪费。纪泽母子八月就能够回湖南，一切请弟照料。“早扫考宝，书蔬鱼猪”八个字，是我家历代的规矩。我从嘉庆末年到道光十九年，见到祖父星冈公每天生活有常规，不改变这个规矩。
祖父不相信医药、地仙、和尚、巫师、祷祝等事，也是弟样样亲自看见的。我们这一代守得住一分，那么家道能多保持几年，希望弟督促带领纪泽儿和各位侄儿们确实实行。富木器还是不齐全，请弟为我购买木器，大约价钱在三百两银子左右。只要坚固、牢实，不要精雕细镂，油漆却要稍好一点儿，这样才可长久使用。房屋不追求华丽漂亮，但却必须多种竹子、柏树，多留菜园子，即使占去了田地也无妨。
我从六月十五日从济宁启程，二十五日到宿迁。天气太热让人不耐烦，上岸在庙里住了九天，今天开始行船到桃源。预计从洪泽湖沿淮河逆流而上到周家口，应当在八月初。我身体健康，只是目光一天天昏暗，且更加怕热，大概是老人的常态。其余的详细地写在日记里。顺问近好。
同治五年七月二十日与纪泽纪鸿书
字谕纪泽、纪鸿儿：
十六日寄信与沅叔，载十五日遇风舟危之状，想已到鄂。余自近三月以来，每月发家信六封：澄叔一封，专送沅叔三封，尔等二封。皆排递鄂署，均得达否？在临淮住六七日，拟由怀远入涡河，经蒙、亳以达周家口，中秋前必可赶到。届时沅叔若至德安，当设法至汝宁、正阳等处一会。
余近来衰态日增，眼光益蒙。然每日诸事有恒，未改常度。尔等身体皆弱，前所示养生五诀，已行之否？泽儿当添不轻服药一层，共六诀矣。既知保养，却宜勤劳。家之兴衰，人之穷通，皆于勤惰卜之。泽儿习勤有恒，则诸弟七八人皆学样矣。鸿儿来禀太少，以后半月写禀一次。泽儿六月初三日禀亦嫌太短，以后可泛论时事，或论学业也。此谕。
涤生手示
【译文】
字谕纪泽、纪鸿儿：
十六日寄信给沅叔，提到十五日遇大风，我坐的船十分危险的情况，想来信已到武昌。我这三个月以来，每个月六封信：其中澄叔一封，专人送沅叔三封，你们两封。都是用排单递送湖北巡抚衙门，都收得到吗？我在临淮住了六七天，准备从怀远进入涡河，经蒙城、亳州到达周家口，中秋节前一定可以赶到。到那时如果沅叔到德安，应设法到汝宁、正阳等地见一面。
我近来老态日增，视力更加模糊。然而每天做各件事都有恒心，没有改变一贯的规矩。你们身体都弱，前次告诉你们养生的五个要诀，已经照办了吗？泽儿应当添上不轻易服药这一条，共是六条要诀。既已经知道保养身心，却还是要勤劳。家族兴盛衰落，人的穷苦通达，都可以从勤奋懒惰上预先看出来。泽儿能坚持勤奋，那么七八位兄弟都会学你的样子了。鸿儿来信太少，以后半个月要写一次禀帖。泽儿六月初三的禀帖也嫌太短了，以后写禀帖可以随意议论时事或学业。此谕。
涤生手示
同治五年九月十二日与九弟国荃书
沅弟左右：
九月初六接弟八月二十七八日信，初十日接初五樊城所发之信，具悉一切。顺斋一事业已奏出，但望内召不甚着迹，换替者不甚掣肘，即为至幸。弟谓命运作主，余素所深信；谓自强者每胜一筹，则余不甚深信。凡国之强，必须多得贤臣工；家之强，必须多出贤子弟。
此亦关乎天命，不尽由于人谋。至一身之强，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孟子之集义而慊，即曾子之自反而缩也。惟曾、孟与孔子告仲由之强，略为可久可常。此外斗智斗力之强，则有因强而大兴，亦有因强而大败。古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其智力皆横绝一世，而其祸败亦异寻常。
近世如陆、何、肃、陈亦皆予知自雄，而俱不保其终。故吾辈在自修处求强则可，在胜人处求强则不可。福益外家若专在胜人处求强，其能强到底与否尚未可知。即使终身强横安稳，亦君子所不屑道也。
贼匪此次东窜，东军小胜二次，大胜一次，刘、潘大胜一次，小胜数次，似已大受惩创，不似上半年之猖獗。但求不窜陕、洛，即窜鄂境，或可收夹击之效。余定于明日请续假一月，十月请开各缺，仍留军营，刻一木戳，会办中路剿匪事宜而已。余详日记中，顺问近好。
【译文】
沅弟左右：
九月初六接到弟弟八月二十七、二十八日的来信，初十接到你于初五在樊城发出的信，尽知一切。顺斋的事已经上奏，只希望大内召问能不露痕迹，接任者不很受牵制，那就非常庆幸了。老弟说命运做主，这我一向十分相信；至于说自强者常常会胜人一筹，则我不很相信。大凡一个国家要强大，必须得有许多贤能的臣子；家庭的强盛，一定要多出贤能的子弟。
这也是与天命有关，不全在于人谋的。至于一个人自身的强与弱，则不外乎北宫黝、孟施舍、曾子三种类型。孟子集仁义于一身而犹不满足，也就是曾子的反躬自问，约束自己的意思。只有曾子、孟子与孔子告仲由的强，稍算可以长久的强。此外斗智斗力的强，有的是因为强而更强，有的是因为强而大败。自古代以来，如李斯、曹操、董卓、杨素，他们的智力都堪称是当时世人无可比拟的，而最终的灾祸与失败却不同异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