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宝不顾台上老师的话兴正浓,却与我絮絮叨叨地耳语,原来从上周星期天开始,两夜之间,大多数同学的复习资料,特别是一些自认为非常秘密的资料遭遇失窃。资料的失窃引起班上同学的一遍恐慌。有很多人的平时笔记、学习心得都在那些资料上,没有资料,他们拿什么来复习?离高考也只有二十多天了,就是补,又哪里来得及?这些人真是欲哭无泪,连学习的心丝也没有,而没有丢失资料的每时每刻盯紧了自己的位置,弄得上个厕所都要委托人看紧自己的抽屉。
“龙行,戴娜娅,你们俩在嘀咕什么?上课不好好听,平时又老缺课,你在上什么学?你知不知道你是在花父母的血汗钱啊,高考就二十来天了,你成天吊而郎当,成什么样,哪里有点学生的味?”台上的语文老师见我们咬耳窃窃私语,气不打一处来,朝我猛发几颗炸弹。
语文老师刘洪驷,中年早衰,头已有点谢顶,听说是全县酒协的会长,每天带着酒兴上台,讲话的口水差点形成瀑布,常随激情喷射。他上课大多是满腹牢骚,要么说这个国家不民主,要么说整个氛围太压抑人才,总之他好像就是一个金翅大鹏鸟,本可以展翅冲天,遨游九霄,但却被铁制的笼子,限制了他的自由遨翔,使他不得开心颜。酒与色常是挛生兄弟,他酒劲一上来,上课时死鱼般的眼睛直盯着漂亮的女同学,有时还装亲热,别有用心地摸摸她们的头和细腰,要是在美国,早就有人告他性搔扰了。
复课班对老师的要求就是“精”和“专”,精于所教科目,专于猜题押题。刘洪驷也许是时运之造化,倒押中了一年的高考作文题,自然声名雀起,他便志得意满,豪气冲天。但要说精,他只会一些酒令艳词。有一天上课,他正说到字词的属性:“名词在古时可以异为动词,但到现在,这种迹象就非常罕见了,我也仅知一个词,就是‘日’字,从古到今都指的是太阳,是一个典型的名词,但现在它异化可以变为动词,你们能不能说出它作动词是如何用的?”说完他得意洋洋地左右四盼,学生们自然浅见陋识,哪有他那样知识渊博,见多识广?他见底下鸦雀无声,开口便道:“日女人,这个日是不是动词?”大家猛地惊了一下,过了短暂一会,男同学轰堂大笑,女同学满脸通红。
就是这样的老师,自然大家心底里对他有一种蔑视,但他却自视颇高,有一种夫夷县城语文学界舍我其谁的、君临天下的气势。人其实有点毛病不讨厌,但是如果还不以为短,反成了傲世的资本,那就十足无味,变得面目可憎了。
听到他的长吼,我站起身,不亢不卑在回答:“报告老师,我现在用的是我自己挣的钱,我的旷课与我的父母无关,我对自己是个什么样的学生,很清楚。不过,如果大家都如我一样自知知明,天下也就太平了。”
“噫!你倒还有理了?”他酒气直喷,满脸一遍赭红色,听到的话后,噌噌噌地快步走到我的桌边。
“对不起,刘老师,我没理。”我不紧不慢地说道,不想把事情闹大,所以当下承认错误。
“就你这样的神态,没有理?你应该向我认错道歉。”他生出雷霆之威,唾沫飞溅到我的脸上。我微笑着抹了抹沾在脸上的唾沫,也一声不吭。
“你今天不道歉,这课我就不上了。”他见我没有丝毫表示,愤怒地指着我的鼻子。
“刘老师,是为我上课时讲了小话而道歉,还是为我说的自知知明而道歉?”我如坐在风雨飘摇的小船中,但看周围的浪起浪伏。
“你……我教了十多年的书,倒没看见你这样的学生。”我猜想他是为我一副不为所动的淡定所激怒了吧。这真实他没有理解我,我几历生死系于一线的考验,经过了那么多大风大雨的波折,现在就是山崩于眼前,雷辟于头顶,我也不会皱一下眉头,何况他这只是一阵乱吼?在修行者的眼里,发怒只是“嗔”念的游戏,但在他的心里,一向认为老师的权威在学生面前,那应就如同上帝面对着他的子民一样,可以生杀予夺。要是一般的学生,见到这种阵势,只怕早已吓得脸色苍白了,哪象我现在不缓不急,毫无惧色。而事实上看看周围的同学早已噤若寒蝉,教室里一遍死寂,特别是国宝,睁着一双惊惧的大眼,害怕等会战火就会燎原到她的头上。
刘老师就完后,一把揪住我胸部的衣服,顺手一带,想把我拖出教室。在文化站那么厉害汹涌人流中我都可以屹立不动,更何况他这样未老先衰的人能如何能拉动我?我立定了,如生了根的岩石,任他如何的用劲,如何再变换角度的推、拉,我却岿然不动。我没事,他倒有事了,推掇之间,累得脸红脖子粗,气喘吁吁,此时的他呲牙咧嘴,倒象个小丑,而我继续旁观,看着他那心急火燎式上窜下跳的表演。
他动我不动,他怒我不怒,一个咆哮如雷,一个静如死水。自然怒者愈怒:“你这个家伙,今天不收拾你,我就不叫刘洪泗!”狠心之下,他也顾不得教师的形象,张开双手就要往我头上抓去,也许这种泼妇式的手法太不得人心,有的同学喝起了倒彩。但我仍然任他去揪我的黑发,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就恨透了有头发的人,今天终于可以借这个难得之机出一口恶气了。
“刘老师,这下出足气了吗?再揪下去,我的头发就和你的差不多了。”我对着还在死命地修理我的头发的刘老师调侃道。班上一些大胆的同学忍不住哗地一声笑开了。
秃头之人最怕的就是谁说到自己的忌讳,他听出了我这一句隐约之词的含义,这下可就撞了马蜂窝:“你这个兔崽子,竟还敢嘲笑老师,毁灭老师的形象,你到底有没有家教?你是不是一个学生?”他更加气急败坏,开口大骂。
“我当然是学生了,不过你也是老师啊,你这样对我狂呼乱吼了十二分钟,揪推拉了十五分钟,你的酒也该醒了吧。你还要想我怎么着?不就是在您上课时小声讲了一些话吗?如果你想把昨夜用的劲发泄到我的身上,那你就是用错了地方?”我暧mei地朝他挤眉弄眼,决定反戈一击。
“你……?”他略微松了松手,想说我为何去追踪他,但他的酒已经清醒了很多,心念一转,如果这样说了不就等于不打自招昨晚的好事了么?他想了想,才开口说道:“你满口喷粪,想说些什么?看不看我打死这个家伙!”他突然发威,骂开后,立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个耳光闪电般地朝我甩来。我轻轻一挡,他哎哟地痛叫了一声,不管他是如何的痛,我静静地盯着他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如果还要对我耍酒疯,我就会把昨夜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个清楚,到时只怕你声名扫地,愧对为人师表。”
刘老师楞了楞神,手无力地垂了下来,周围的同学有的大眼瞪小眼,有的却窃窃私语,他环顾四周,尴尬地看到自己的人脉好象已经远离,全班的同学眼神怪怪地望着他。本来已心虚的他见此情景无明之火又窜了起来:就是这小子!他用那死鱼般的眼晴上上下下狐疑地打量着我,脑子里飞快地思索着昨天那事的前前后后,他想来想去,那样做得滴水不露的事,他是如何知道的?这几天他不是一直回家了吗?今天才看到他来,他不可能知道昨晚的事啊,但看他的神情,又蛮象知道那件风liu韵事,真是看不透。
“刘老师,是不是需要到你办公室里去说说?”他的心思在我看来犹如玻璃橱窗里的杂物,一目了然,但为了顾及他的面子,我还是给他一个台阶下。
“就在这里说清楚,你这个不务正业的家伙,今天不搞定你,老子就不姓刘。”他又狠了狠心。看来事已无挽回的余地,除非有个人来中断这场闹剧。
“春风旅社,206房,晚上十一点……”我开口便道,下了猛料。
“嗯!龙行,有你这样尊敬老师的吗?”平地一声惊雷,罗校长人未现身,喊停之声却已传来了,等他身影一现,大家眼睛刷地转向了他。
其实罗校长早就来了,但他一直不出声,戏演下去,我也要砸场了,不得不出此下策,引他前来收拾残局。下一节课就是数学课,他早就听说有学生掉了资料,弄得人心惶惶,于是拿了本教科书,到处转悠,老远就听到了刘老师的声嘶力竭的吼叫,引得他赶到了教室外边,站在窗外看着这场师生的闹剧。可能他是既想看看刘老师是如何收场的,也想看看我又是如何演戏的,所以一直按兵不动。
“刘老师,你中午喝酒了?”罗校长问。学校明文规定教师中午一律不能喝酒,违者发现一次扣币两百元。
“中……中午,几个同学小聚了一会,我……我就喝了几杯。”刘老师刚才听得我说出春风旅社几个字后,脸色顿时变得死灰,现在罗校长一问,脸又变得了煞白,说话也有点结结巴巴,全没有了刚才那种泼扈之气。
“快下课了,刘老师,这件事我会处理的,你先回办公室。”刘老师还想再申辩几句,但看到罗校长威严的眼神,便匆匆地走回讲台,把书夹在胳膊下,迅速地离开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