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贵妃,此女如何处置?”
空旷的太极殿里,宫女榭香将一个小巧精致的手炉递给贵妃榻上半倚着的女人,她徐徐伸手接过,姿态自有一股慵懒之意,但眉宇间肃寂的神态却泄露了她此刻的怒意。
这个大景国最美的女人,也是最狠毒的女人。十数年间受尽了皇帝宠爱,可谓是机关算尽,杀人无数。
她曾扬言,要杀尽世间的繁花,以至于十几年间,整个大景国境内从无一朵花存在。
诸如此类,更是数也数不清,天下之人皆是敢怒而不敢言。
太极殿是杀千花的寝殿,富丽堂皇自是不必说,整个皇宫也再找不找一处如她这般的处所,金丝窗格,翠烟纱帐,白玉香炉,云锦软榻,雕花梁木,盘龙立柱,样样都是讲究至极,奢华至极。
她头戴凤钗,身穿大红色的攒凤宽袍,腰间束一条金丝软罗的腰带,将她不盈一握的纤腰衬托的更加细若杨柳,脚上穿着一双红色的牡丹花样宫鞋,放在榻上,红色宫装冗长的裙摆一直从腰间旖旎到榻下的狐毛毯子上。
那狐毛毯子雪白雪白的,说不尽的好看。
台阶下趴在地上的女人正是皇帝的新宠——杨氏。
与杀贵妃比起来,她此刻当真是狼狈不堪,妆容早褪掉了大半,嘴角挂着血痕,头发凌乱如草,不见釵环佩饰,脸颊红肿的不成个样子。
要说这个杨氏可是杨丞相独女,出身自是不俗,又长的花容月貌,言行得体,懂得进退,如若未存了与杀贵妃争宠的心思,时间久了在这深宫中得一席之地尚有可能,只可惜此人心机颇深,从不惹杀贵妃怜爱。
如今,她竟敢背地里密谋杀了她,这叫她如何容得?
杀贵妃把玩着手里的暖炉,这可是皇帝特意在北边夛国送来的贡品中为她精挑细选出来的,夛国也算是她的娘家,这份心思自是不必说,光看这手炉是极罕见的暖玉制成,即隔热又保温,且又雕功精致,可是买也买不到的。
如此隆恩,一个小小杨氏怎能与她的盛宠不衰相提并论,她撇了一眼地上的女人,不屑的说道,“杀了吧。”
杨氏震惊的抬眸,面色惨白,嘴唇干裂,嘴角血迹斑斑,双眼早已抠娄进去,眼仁里似要逼出血来,她死死的瞪了她一会儿,方才从沙哑的嗓子里低吼出声,“我不信你敢杀了我——”
杀贵妃面不变色,对她的话并不在意,仿佛在处置一个毫无背景的侍女一样轻易,“由不得你不信,来人――”
杨氏脑子里轰隆一声,见杀贵妃根本不像是在吓唬她,霎时间心中一片死灰,她垂目,嘶吼道,“杀千花,纵然我今日输了,他日你必然也没有好下场,我输的不是你,我只是输给了你身后的那人。”
她的眸子亮如幽鬼,狠厉恶毒。
杀贵妃却眸光一暗,这才肯转头正眼看她,那样的目光,像要把她的心挖出来仔细瞧一遍,
“我身后的人?”她嘴角浮现一抹惨淡的笑意,“看来本宫还是小瞧你了。”
她起身,走下台阶,大红的宫装让她看起来妩媚极了,长摆拖在身后,又显得无比的高贵,她一步步来到杨氏身边,一根手指轻抬起她的下巴,指甲刺进她唇角磕破的伤口,笑容倏然隐去,目光冷冽,“你是从哪里知道的?原来你想杀我并不是表面上这么简单!”
“要想人不知,除非几莫为。”杨氏咬紧牙关,毫不躲避她的指甲,嘴角流出来的血滴在凤纹的地毯上,目光已恨之入骨。
“看来此刻还真的不能杀你了,想来在这宫中你对我剥皮切骨的酷刑也有所耳闻,不如今日便让你尝尝那是什么滋味,可好?”
杀贵妃的声音蚀骨一般的缠绕在耳边,让她的寒毛都立了起来,眼看着她紧逼一步,杨氏害怕的向后蹭着身子,脑子里想到宫里经常被剥皮拆骨的那些宫人,尸骨无存,鲜血淋漓,嘴唇也发颤了起来,“你……你敢……?”
“笑话,你说我杀千花还有什么不敢做?”
杨氏突然沉默下来,身体的颤抖暴露了她此刻的惊恐,良久,她抬头,咬牙切齿的死盯着杀贵妃,目光里已没有了犹豫,“你打错算盘了,我什么都不会说,你既然有胆量杀我,就该知道后果是什么,我能知道的事,他又怎会不知,他留你一时,却不会留你一世,我且在黄泉路上等你,看你能猖狂到几时?”
“他?皇上?”
杀千花忍不住笑出声,“他要杀我,自会杀了,何必等到现在?还是你觉得本宫怕死?我杀千花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十几年,杀过的人比你见过的人还多,你觉得我会怕死吗?”
她纤长的手指附上杨氏的脸,十分惋惜的叹道,“你看看多漂亮的一张脸,把该说的说了,或许我还能饶你一条命,皇帝护着你是因为你现在还有用,你真的以为他爱你,别做你的春秋大梦了,无论到什么时候先护着自己的命才是最要紧的。”
杨氏脸上划过一丝惨笑,她没想到的是原来杀千花如今能爬到这个位置,靠的不仅仅是狠毒,更多的是她的无所顾忌,一个人如果连死都不怕,这世上还有什么事能难住她呢?
她承认她说的都很有道理,但她进宫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父亲扳倒这个女人,如果自己的死能帮到父亲,帮到皇上,那么……
“杀千花,我认了。”杨氏咬紧牙下了狠心。
杀千花目光微怔,这世上当真有如此深情的女子,她真的是小瞧她了,如今看来这杨氏还是很值得人敬佩的。
“只要你告诉我皇帝他还知道什么,我可以考虑免除你剥皮拆骨的痛苦,让你死个痛快。”
这是她能给她的最后的机会了。
杨氏怔了怔,目光盯着地毯不肯抬起,“我什么都不会说。”
杀贵妃笑,“才侍寝几个晚上,果真如此深情?你可知道他不过是把你当个随手可弃的棋子?”
她的声音响彻整个大殿,在杨氏的心里无数遍的回响,却无法击破她早已坚定的信念,“他当我是棋子,我偏对他情深,如果连死都不肯为他,又怎么能说明我的心意?就算做一个棋子,我也想成为他心里无法忘记的那个。”
杀千花本不是有耐心的人,此刻已觉对这个执迷不悟的女人毫无办法,转身挥手,“上刑具。”
立刻几个宫人便将一套硕大而复杂的刑具抬到了殿内,杨氏跪在地上眼睛紧紧的闭着,身体剧烈的颤抖,却始终没有求饶。
“娘娘,真的要杀她吗?”
榭香谨慎的提醒,先不论杨丞相的势力,单说杨氏在宫中见风使舵左右逢源的作风,早已拉拢了不少嫔妃宫人,更何况她还深受皇帝喜爱,此刻若是杀了她,难保皇帝不会发怒。
“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
杀贵妃面容肃穆,一挥手,“上刑。”
顿时,铁器切断肌肤,恐怖的吼叫声响彻整座宫殿。
杀千花走出宫殿,殿外白雪皑皑,日头清冷,风吹雪飞,树枝枯折,正是冬天最冷的时候。
榭香忙将一件大红的龙凤攒珠的披风披在她肩上,又把一个暖手抄递过去,所有人都知道,杀贵妃最是怕冷。
“今儿是什么日子了?”
杀千花站在太极殿的门口,目光看向不远处昨夜里被大雪压断的一棵枯树,心里百转千回,身上挤压的东西太多,连树都会被压断,何况是有血有肉的人啊!
“腊月初一。”榭香回道。
“再过几日就是腊八了。”她的语气十分疲惫忧愁,目光虽和煦的看着远方,却看得出她心里久久积压的不畅快。
榭香见此只想让她开心,赶忙道,“是啊娘娘,那可是您的生辰呢,要举国同庆的,皇上一个月前就命人操办起来了呢,听说还请了十八位王爷。”
杀千花这才露出一丝笑容,“如果他也能来,就算到时候生辰变成祭日,也甘之如饴了。”
榭香见她说不吉利的话,赶忙打了自己一下,“哎呀娘娘说的什么话?”直急得跳脚,“娘娘不要听那杨氏胡说八道,皇上若是真的什么都知道,又怎么会夜夜留宿咱们太极殿,要我看这杨氏只不过是怕死才胡乱编造,暂且不必放在心上,我们只要看杨氏死后皇上反应如何便可。”
“怕只怕皇帝什么反应都没有,他这张网撒的这般大,目标不仅仅是一个我。”
“娘娘是说……?”榭香面露惊恐之色,“娘娘是说王爷?”
“去通知王爷,腊月初八无论如何都不要进宫。”
“可是娘娘,多少年了,您就盼着能见王爷一面,如今好不容易……”榭香的声音有些哽咽,心里焦急,一时间眼睛竟有些模糊。
“我怕他出事。”她的声音极小,随着冬日里的劲风几乎完全被淹没,但榭香还是听出了那一丝丝若有似无的叹息。
“那娘娘你呢,你怎么办?”
她目光灼灼,她却坦然相对,浅笑嫣然,“我吗?自然是遇神杀神,遇佛杀佛,我平生杀了那么多人,就算被人杀了,也不亏。”
“娘娘——”榭香无法想象那一天会发生什么,她看着杀千花绝美的容颜,抬起头,不敢让眼睛里的东西溢出来。
她和杀千花一同进王府,那时的杀千花没有名字,因为不喜欢花,王爷为其取名杀千花。
后来她们又一同进宫,她亲眼目睹了杀千花为了王爷是如何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她们是杀了很多人,但那些人哪一个不是想方设法的想要杀了她们?
到了如今,千机算尽,却好似都要化为一场空。
叫她心里怎能不酸楚?
“娘娘,回吧,天儿冷。”榭香瞧着她的面色,只怕她因为心里抑郁,身体再得了病,若是那样,怕就不好了,又怎能活着见到王爷了。
她深知杀千花一心只想早日见着王爷一面。
“榭香,每月初五那些进宫给我送奇货的商人,这月也不会例外,到时候我送你出宫。”
她的样子不像是开玩笑的,榭香震惊的看着她,连忙拉住她的袖口跪下,“娘娘我不走,娘娘向来稳重,思虑极深,如今怎么一个小小杨氏就让你乱了心?当真如此严重?”
“我让你走,你不听吗?”
“榭香不走。”
“留下来给我添乱还是给我陪葬?你什么时候这般不听话?”
“娘娘……”榭香眼里溢出泪水,她知道以杀千花的脾气,她的命令自是不能违抗的,但是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她抹了抹眼泪,“或许,不会发生什么事呢?”
她却生气的拂开袖子,“我们已经没有资本去堵。”
天冷的像要冻死人。
风猛力的吹着,一寸寸吹凉了心。
杀千花终是转身扶起榭香,“地上凉,你这样会冻坏膝盖。”
她并不起身,只抓着她的袖口说道,“娘娘,如果皇上什么都知道,我也一定是逃不了的,就算走,我又能到哪里去,不如留在你身边,凡事有个照应。”
“早知道你这般不听话,当初就不该带你来。”
杀千花看了看她,气急了也不说话,只是推开她的拉扯,转身拂袖而去。
那纤细而窈窕的身子,掩盖在大红的披风下面,刺痛了榭香的眼。
夜里,寒霜覆盖大地。
冷风在空气中呼啸。
寝殿里白玉香炉徐徐的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杀千花坐在宫灯下仔细端详着一把蓝色的扇面,扇面不大,花纹已有些许陈旧,但仍旧十分好看。
“娘娘还在看?”
榭香吩咐人把铜镜抬到她面前的桌子上,开始为她卸去复杂的头饰,头发哗的散开垂落,竟如绸缎般顺滑,一直泻到地上。
杀千花这才放下扇子,“你把这个收好,出宫后替我交给王爷。”
榭香拿着梳子的手微微一顿。这次真的有这么严重吗,她们多少困难都闯过来了,她不信这次真的会栽倒。
但榭香这回没有说什么,直接将扇子接过,小心收在盒子里。她终是不敢让她再生气的。
“杨氏的尸体怎么处理的?”
“剥了整皮下来,放在盒子里给杨丞相府上送去了。”
“他什么反应?”
“女眷们鬼哭狼嚎了一阵,杨丞相及其隐忍,什么也没说。”
“如今看来,这杨丞相早知我是北靖王的人,千方百计送女儿进来,就是为了铲除我,好完全把持朝政,这一切皇帝心中定然早就有数,他这招坐山观虎斗,当真把我骗的彻底。”
杀千花目光一暗,沉思良久,突然笑道,“把我头发好好梳一梳,一会儿好迎接圣驾。”
“娘娘,皇上会不会已经知道了,会不会兴师问罪?”榭香有些担心。
她仔细的端详了下镜中的自己,将一盒大红的唇油打开,用手指沾了少许,均匀的涂在唇上,在昏暗的宫灯下,立即变得及其妩媚,她盖上盒子,动作优雅而柔美,方才说道,“如今这形式如此紧张,整个京城内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立刻传到他耳朵里,杨氏的事他不会不知道,但他那样的城府又怎会如此沉不住气,一个女人罢了,不会让他乱了阵脚。”
“若果真如此,便好了。”
“现在你要做的,就是把那件新做的绛红烟罗串珠的纱裙拿来给我穿上,皇上喜欢。”
沐浴更衣,这边一切准备停当,时间便差不多了,二人一个坐在榻前,一个立在榻前,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宫灯明明灭灭,殿内孤冷而凄清。
“皇上驾到。”
果然不出一刻钟,殿外传来一嗓子尖细的宫人声音,不一会儿景燕陵的身影已经出现在眼前。
明黄色的龙袍,腰间一条金色的镶有美玉的腰带,坠着两块玉佩,脚踩金线的龙纹绣靴,头束金冠,面容清俊,自有一股别人看不懂的神情,他面带微笑的扶起欲要跪下的杀千花,“爱妃何故行此大礼?”
杀千花抬头,略皱眉头,“自是请罪!夫君可知,臣妾今日杀了杨氏婕妤?”
“好个杀贵妃,朕还未提,你倒先提。”
景燕陵一把拉起杀千花,见她一身薄纱遮体,雪白的胴体隐约可见,身材自是凹凸有致,便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她虽触犯了宫规,但毕竟是丞相之后,你这次可是给朕出了难题,朕虽宠爱你,但不能凡事都由着你。”
“臣妾听凭皇上处置。”
杀千花屈膝又跪在地上。
她低着头,景燕陵脸色晦暗不明起来,转瞬间又恢复如常,笑道,“你倒乖巧。”
他伸手拉起杀千花,手指刮了刮她的鼻梁,神色宠溺,唇已吻了上去,细碎的吻轻轻点点的滑过鼻梁嘴唇耳根脖颈,直到胸口,杀千花已经完全软在了他的怀里。
榭香见此,遂收拾好桌面一众物品,在香炉里加了些香料便退了出去。
门轻轻的合上。
“这么快就软成了水,朕的爱妃?”
充斥了极致诱惑的沙哑声音从杀千花耳边流过,强烈的雄性气息激得她的身子一阵阵的酥麻,她的反应就是男人此刻最想要的,景燕陵长臂一伸便抱起她,向床上走去。
她躺在床上,他极具耐心的为她解开腰间的丝带,露出纤浓有度的胴体,他不得不承认,佳丽三千中,这杀千花是他见过长相最好,身材最好,就连性格也是他最喜欢的,此番场景让他眸光一热,吻便铺天盖地的强势而来,揉碾过她每一寸肌肤。
杀千花迷乱中,小臂伸出,拽开明黄色的纱帐,遮掩住这羞人的一幕。
几番恩爱之后,皇上累的扶在杀千花的胸口,调侃道,“爱妃可是享受够了?”
他的声音带着欢爱过后的嘶哑和疲惫,杀千花也是累极,晕飘飘闭着双眼不想说话,可她转念,还是不服输的翻身问道,“夫君莫不是还想再战一次?”
她语气挑衅,眉眼媚人,香肩微露,胸前雪白,沟壑分明,腰细腿长,臀肥上翘,真真让人欲罢不能。
“朕求之不得。”
他一口咬住她小巧的耳朵,翻身压上。
又一番缱绻呈恩过后,帐内已是娇喘连连,旖旎万分,帐外红烛未尽。
“爱妃可还是意犹未尽?”景燕陵手指托着她的下颌,面含笑意。
她却拂开他的手,目光如秋水,眼含了明媚笑意,然后欺身而上,“如果皇上不怕明日废了早朝,臣妾再战十回也甘愿奉陪。”
“你呀!”景燕陵宠溺的刮了刮她的鼻子,随后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把她一把搂进怀里,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掩去了笑容,“腊月初八是你的生辰,除了朕为你操办的这些,可还有什么其他的心愿?”
杀千花的身子微微僵硬。
然后浅笑,仰起小脸,眼中雾蒙蒙一片,“想吃一碗长寿面,进宫这么多年吃惯了山珍海味,却唯独连一碗长寿面也未曾吃过。”
“就这么简单?”
景燕陵看着她,眼里也像是起了大雾,她想要的一直都是这么简单,但这么多年她却宁肯踩着别人的尸体生活,为的紧紧是另一个男人的滔天欲望,这真的值吗,他想说若她肯,足可以安分守己待在宫里受他一辈子的荣宠,只要与北靖王划清关系。
“好,朕亲手给你做。”他轻轻吻上她的额头。
“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