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一下！——等一下！——师傅！谢谢，谢谢师傅。”
刘莉气喘吁吁地终于赶上了准备起步的末班车。
涮完卡，她晃着身子随便找一座，便阖目小憩起来。不一会功夫，“呼噜”声便溢满窗外。
“终点站到了！”
司机的沙哑吼声一下子惊醒了刘莉。抬头两边一瞧，偌大的车厢里就剩她一人了。“对不起，对不起，”她一边对师傅陪着不是，一边赶紧起身从后门遛下车。
这一嗓子太吓人了，看来这师傅气的不轻。
车站离刘莉住的小区有个三五分钟行程，刘莉一边摇头笑着，一边埋头赶路。走着走着，刘莉余光里好像瞥见漆黑的路边，有一团“棉球”在叫。老眼昏花的她慢慢停住脚步，近前一看，哇塞！是个猫仔哎。她抬头左右一瞧，不见一人。于是，她扯开嗓子大喊“谁家的猫丢了？！谁家的小猫咪丢了？！谁家的白猫咪丢了啊？！”可回答她的只有猫仔“喵喵”的惨叫声。
“唉，跟我走吧，可怜的喵喵，哪有深更半夜还出来讨饭的。”刘莉嘴里嘟噜着，身子慢慢蹲下来，右手轻轻拎起猫仔放入怀中。
“老娘还好吧？！”
听见刘莉的叫门声，老公张宇赶紧从床上蹦起，打着赤脚跑去开门。扑面而来的笑脸和“喵喵”地惨叫声把他吓了一跳。老婆回娘家，是因为老亲娘八十多岁，患糖尿病多年，哥嫂白天上班不能照顾，于是老婆总是三不之抽空回家料理。但每次回来都是长呼短叹，叫人着急。今天这是怎么了？！
“老娘还行，这小‘爹’怕是不行了，”刘莉说着就把猫仔往他身上一塞，一屁股坐在桌旁的板凳上‘呼哧呼哧’喘着粗气：“赶紧搞点东西它吃。”
看着嗷嗷待哺的小家伙，张宇弯起的浓眉瞬间耷拉下来，他嘴角一撇，肩膀一怂。这是他有话说不出的标志性动作。老婆好猫是她娘传下来的。谈朋友那阵子，听她娘说起过，她爹早年被打成右派，她姊妹五个就靠她娘在长航供应站拖板车养活。因为没钱买洋娃娃玩，做娘的只好捉两个猫咪回来逗乐。看着娃娃们被猫咪抓的一道道血痕，可他们还开心地玩着疯着蹦着跳着，做娘的心里就不知是啥滋味。
他轻手轻脚把猫仔放到桌下两个睡着的猫咪身边，拿起空空如也的食盆到厨房，倒上剩余的稀饭，端到猫仔面前。
看着猫仔“嗷嗷嗷”的吃象，刘莉开心地笑道：“现在我们就统一它们的名字，玲玲喜欢那个灰黑虎斑纹的就叫阿虎，你喜欢那个五官不正的次品加菲猫就叫阿黄，这个蓝眼睛的阿白嘛，当然是我的最爱啰。”
玲玲是他们的独生女，现在武汉一名牌大学学动画，刚入学。
“行行行，你说了算，这下开心了吧，只是小心居委会把你低保取消了哟。”张宇虽然嘴上挂着笑意，可周边的肌肉却不那么兴奋。他心里嘟哝着：接她爹的代，喜欢发号施令。
刘莉她爹是南下干部，东北人，说话干事喜欢直来直去。
“低保怎么啦？！我又没养宠物，这是没人要的流浪猫，知道吗？！看着它们沿街乞讨，你就忍心啦？！取消低保，我看谁敢！”刘莉一边说着一边瞪眼竖眉把张宇一横。刘莉就是这样大大咧咧、咋咋呼呼的人，见了不平事那肯定就是“一声吼”。别人是娘生的，她是爹生的。
张宇眼见“秋雷”就要炸响，赶紧走到桌旁倒上一杯凉茶给她降温。他心平气和地对她说道：“咱们饭都吃不饱，政府才把低保我们吃，对吧。你捡阿虎回来那是心地善良，无可厚非；捡阿黄回来，那也正确无比，人都怕孤独，何况猫呢？可你现在——居然还能养活好几张嘴，要是外面知道了怎么说，你想过没有？”
刘莉低头把右手中指放到嘴里，想了半天，抬头瞧着还在皱着眉头的张宇道：“照你这么说好像问题有点严重，是吧。那咱们低调一点就是啦，不叫他们知道——行了吧，想让‘喵喵’再上街流浪，门都没有！”她头一偏，身子侧向墙壁。这是刘莉的撒手锏，关键时刻才放出来。她爹就是因为这倔劲，“文革”中被整死了的。
张宇心里恨得痒痒，可嘴上不便说出。正好低头瞅见打着“呼噜”的阿白，于是笑着揶揄道：“哈哈，看这家伙睡的多香啊，难怪小区里人都叫你猫妈，真是一点没叫错。”
刘莉好像没听见，她起身背着手在不大的客厅里来回转悠。她那小脑袋又在琢磨什么花花肠子呢？赶紧撤退吧。想到这里，张宇张开嘴巴，打着夸张的哈欠说道：
“你还不洗了睡啊，我可没工夫陪你玩，明天要上班呢。”张宇一边说着一边到卫生间扯条毛巾把脚囫囵一擦，穿上拖鞋就到里屋上了床。被子还没蒙上头，老婆的圣旨就到了：“从明天起，你半夜里去搞猫灰，最好化上妆，不要叫人认出来。”
“遵旨，司令阁下。。”
窗外，一弯月牙躲在凋谢的树梢里，不知是为这家添了新嘴着急呢？还是高兴。
晨六时，张宇就被闹钟叫醒了。
这个小闹钟还是刘莉做姑娘时在重庆买的，张宇记得婚后不久刘莉讲起过。那时候的她高中毕业正好赶上她娘退休，于是她在东方红55号客轮做了一名服务员。这工作嘛就是每天在客舱给客人铺个床，扫个地，拎个茶壶优哉游哉地转悠一圈什么的。天长日久，纤细苗条的身段开始变形，这可把刘莉吓得不轻。
有一天，她到厨房打饭，一阵油烟熏过来，她就觉得肚子不饿了。她由此联想到虽然做厨师比服务员辛苦，烟里来油里去，但不吃饭可以让身体还原呀。想到这里她就心潮澎湃，信心爆棚。她仿佛看见自己在舞台上婀娜多姿地跳着《四个小天鹅》，观众的掌声如雷灌顶的场面。经过她的死缠烂打加发嗲，终于如愿以偿地调到了餐务部。当时船上许多人都没想到刘莉是这原因调工作，包括政委老汪。在支部会上，老汪叮嘱餐务部党小组长李强要重点培养，不能耽误了好苗子。政委的好心刘莉不知道，她只是觉得在这里工作可以少吃饭，少吃饭就可以减肥，减肥了人就苗条，苗条了张宇就跑不了。
说起来好笑，也不知是什么原因，刘莉那两年谈的朋友不说有一个连吧，也有一个排。见面就“拜”的不在老少，可是和张宇见第一面就喜欢上这白面小子（因他是高中文凭，算不得书生）连她自己都觉得奇怪。虽然这家伙不爱讲话，但她能确定他一定是个好下级，因为刘莉发现这小子能长时间里很恭敬地很耐烦地听她讲话，尽管20年后问起当时她都说了些啥？俩人都不约而同地摇头晃脑。闹钟就是刘莉那时准备嫁妆时在重庆买下的。
当然，当时买它也不全是为了嫁妆。那天轮船一靠上朝天门码头，刘莉就被一帮青年厨子前后簇拥着上了街。那阵势可不比双枪老太婆差多少。一阵转悠，刘莉的两脚就感觉飘了起来，小子们见状都不知所措。正好街旁有个水果摊老板看到，他赶紧起身扶刘莉坐下，又拿水果刀把个雪梨削皮切片，放入碗中端给刘莉吃下。刘莉缓过神来，要拿钱酬谢，老板连连摇头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刘莉抬眼看那水果摊，值钱的就数这闹钟了。她从钱包里抽出一张50元的票子砸在桌上，不容老板分说，拿起闹钟就走。老板欲上前解释，被众“保镖”拦下。那场面，那气势，后来被厨子们在船上劲道了好些年。
“喵喵，喵，”张宇的思绪被猫咪的叫声打断。他低头一瞧，三个小家伙正趴在床下眼巴巴地望着他。张宇赶紧穿衣起床，他知道猫咪是饿了。
在厨房里，张宇翻箱倒柜，什么也没有找到。他心里想，难怪日本鬼子投降了，不给东西你吃，看你能咋的。正在张宇沮丧时，他瞧见紧挨厨房的卫生间的夹角里有一陶罐，他赶紧过去揭开盖子一瞧：罐内有少量白色粉状颗粒物。他钩起左手无名指探进去挑出一点，用嘴抿了抿。谢天谢地，不是洗衣粉，更不是****，它是正宗的面粉。张宇那高兴劲啊，绝不亚于哥伦布发现新大陆。
张宇提上陶罐赶紧回到厨房，他把面粉倒入锅中，兑上凉水搅匀，再拿出煤油炉点上火，放上锅。“该不该放盐呢？”他停顿一小会，想了一下，决定在锅里撒上一点盐。然后开始搅拌，他觉得猫应该跟人一样，吃点盐就有劲了。当然也不排除他有“面粉少了多兑点盐水滥竽充数”的嫌疑。
“大家都坐好，马上开饭啦！”
张宇手拿一盆，从一正在滴水的水龙头下面的水缸里舀出半盆水，把倒进食盒的糊糊放入盆中凉上。这时，只见那三只小猫大眼瞪小眼，死死盯着张宇的一举一动。是把我当乐队指挥呀，还是把我当成了偷食的嫌疑人？从没见人这么瞧过我。
张宇“哈哈”笑着把凉好的糊糊放在地上，食盒立马被猫咪包围起来。张宇见状，嘘口气，准备洗漱换衣上班。拔腿之间，他瞥见那阿虎带头朝阿白“喷涎”起来，紧接着阿黄上前一脚把阿白踹到一旁，把五官不整的大脑袋顶住阿白的头，嘴里发出“嗷嗷”的声音。那意思分明是在说“小赤佬，没规矩了”。
眼见阿白在一旁“委屈”地申诉，张宇怒起丹田。这世界好多地方是分三六九等，没想到的是它竟然在猫界也大行其道。于是乎，张宇决定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他迅速在橱柜里翻出一碟，毅然决然地分开正在大饱美食的“霸主”，从糊糊中舀出一坨搁在另外一角。看到阿白上来“嗷嗷”地憨吃着，瞧着阿虎愤怒无奈的眼神，张宇觉得心情很爽很畅，仿佛这些年压在心头的“郁闷”被甩进了深渊。
他开始洗脸漱牙穿衣系鞋，然后拎上黑皮公文包出门上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