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来客栈坐落在宛州城里最繁荣的街道尽头,符清烨与息兰琤带着龙天玥穿行在这条长长的商铺林立的街道里,八月凉风起,三人此时却热得额头处都蒙了一层细细汗珠。
符清烨用自己的袖子扇了扇风,道:“还是自家的彤壶雪庐好。”
息兰琤瞟了他一眼,道:“因为你那里鸟都不拉屎。”符清烨哼了一声,道:“清净又如何?”
龙天玥不理会这两人的斗嘴,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一双美丽的凤眼被她眯成半月形,她好奇地看着这一切,一言不发。
人确实多了一点。她想,宫里可没有那么多人,也不像这里那么吵。
息兰琤肩上的迦频陵伽倒是雀跃得很,一个劲儿地飞来飞去,引吭高歌,好听的啼声在此时听来如下了一场痛快的凉雨。
三人来到不来客栈,不来客栈一如既往的乱。
占卜的占卜,较劲的较劲,喝酒的喝酒,睡觉的睡觉,随处可见拳打脚踢,又随处可见有人泰然处之,这三人进来,没有一人正眼瞧过他们。
符清烨轻声对息兰琤道:“我一直不太想来着,这里每一个人都当我是透明的。”
息兰琤轻声道:“妾身是求之不得。”
“谁叫你老闯祸?”
“就汝要面子!”
“你!……”符清烨怒瞪着她,息兰琤冷笑地回了一记白眼。
龙天玥依旧没有理会这两人的斗嘴,只是老成地叹了一口气。她记得兰琤姐姐说过符先生今年刚好五十三岁,但太后也是五十来岁,她老人家的话可没有符先生在和息兰琤斗嘴时说的那么多。这就是差别呀,龙天玥想。然后她再次扫视了一下不来客栈,最后她的目光定格在一名坐在角落处的乌金色头发的秀丽女子身上。她白衣红里,正朝着自己所在的位置望来,还捂着嘴笑。
龙天玥正好奇她在笑什么,便听见站在自己身旁的兰琤姐姐不耐烦地朝那名乌金色头发女子喊了一句:“阿九,妾身每次来到这里都能看见汝躲在那个鬼地方。”
京九汀站了起来,笑着道:“这可是我的待客之道。”她边说,边朝着龙天玥的方向走来,她眯起眼睛,像猫一样,端详了天玥好一会,然后才睁开眼睛,轻声道:“公主?”
京酒汀说话慢悠悠的,有一种慵懒腔调,但当她眯起眼睛时,又给人一种极危险的气息,让人不寒而栗。
是个很奇特的人啊。龙天玥想。
“阿九,汝这么盯着小丫头干嘛?”息兰琤皱眉道。
京九汀笑了笑,嘴边有两个很美丽的梨涡:“想看看天玥公主是长什么样子啊。”说完,她的右手从龙天玥的脸上拂过,然后狠狠地掐了她的脸蛋一下,天玥怪叫了一声,竟没觉得多疼,只是想起她的父皇,他也是极喜欢狠狠地掐她脸蛋,听她怪叫后,又假惺惺地逗她开心。
想到这,天玥反倒笑了。
“真是个奇怪孩子,掐得那么疼,竟还能笑出来。”京九汀笑道。
息兰琤瞪了她一眼,道:“汝在这么掐小天玥一下,小心妾身拧你的胳膊下来。”
京九汀还是笑:“怕你?”她微微扬起下巴,这时龙天玥才发现她的眼尾处有一抹淡淡的桃红,像是醉后染上的红霞,显得几分慵懒,几分疯癫,几分特立独行的……傲。
龙天玥稍一分神,京九汀已经弯下了腰,双眼和她平视。龙天玥正专心观察京九汀那乌金色的头发,却听到对方轻轻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
“带你去见平皎然怎样?”
龙天玥全身猛地一震,呼吸像是陡然停止了一般,眼睛瞪得大大的,不可置信:“谁?……”
京九汀轻轻笑了几声,直起腰来,漫不经心地拍了拍手掌,然后提气叫了一声:“皎然!”
楼上传来“踏踏”的脚步声,想敲击在她心上。龙天玥微微移动了一下她的脚步,仰头双眼盯着二楼通往一楼的那个楼梯。
很快,那个熟悉的绾着长发爱穿淡紫色衣服的女子便从楼梯间一点点显现,先是白色的直裾和淡紫色的外衣衣尾,然后是腰间的束带和那双拉过她无数次的手,最后是那张脸,清丽之极,一旦笑起来,便会艳如天边的彩霞,那双潋滟的眸子似是盈满天下至好的湖色。
平皎然就这样朝着她,软软地喊了一声:“小玥儿。”——仿佛回到宫中岁月,时间不曾变。
拍拍手,叫一声“皎然”,无论她身处皇宫何处,这个人都会立即出现在她身边。
龙天玥不曾想过,原来在宫外,仍只需要拍拍手,叫一声“皎然”,她也会出现。
——“这就是所谓的贴身婢女啊。”皎然一边剥着花生,一边笑着说。那时在她的身后是夏日灿烂的阳光,和听完这句话翻着白眼的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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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天玥,息兰琤和符清烨随着京九汀、平皎然上了不来客栈的二楼。五人围着一张红木案几盘腿而坐。龙天玥眼珠子定定地盯着平皎然,平皎然正在将碾碎的茶屑倒进茶罗子,筛了三遍,见龙天玥这么看着自己,只是笑,手上的功夫可没有停下来。她已经开始用特制的风炉、上好的炭、专用的锅釜烧水。
与嘈杂的一楼相比,不来客栈的二楼布置得既雅致又舒适,而且京九汀也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使一楼的吵闹声完全与二楼隔绝,在这里,静得可以听见锅釜烧水的“滋滋”声。
以前在宫里,皎然就很喜欢和父皇斗茶,当然还有小豆蔻。龙天玥这回盯住水面想,然的茶艺自然是比不上父皇的,而父皇的茶艺又是比不上小豆蔻的。三人的茶艺相差极远,但三人彼此之间斗茶切能斗得不亦乐乎,当然在斗茶时,皎然和父皇两人表现得最亢奋,而小豆蔻则是永远的面无表情,不过他每次都赢也确实不需要什么表情。
龙天玥微微阖着眼睛,一直沉默着。她其实想开口和皎然说话,但她又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像以前那样闲聊八卦?抱怨父皇的不是?评价公众的女人太监?**谢太傅?挑战汲统领的极限?……
龙天玥想了很久,很久,久到水面都开始起鱼纹了,她才挤出一句:“小豆蔻没来?”
平皎然笑了笑,往水中加盐,道:“你怕他来?”天玥抿紧了嘴唇,没有作答。平皎然继续道:“你六岁那年,偷溜出宫,他发了疯在京城找你看,你以为他今次也会像以前那样抛下所有出来找你?小玥儿,你现在呆的地方不是京城,而是宛州。”
天玥鼻子有点红,她抬头对着平既然那双眼睛说:“我是问小豆蔻,不是问他。”
平皎然听了,摇摇头:“小豆蔻与他影影不离,你问小豆蔻,何尝不是问他?你何必在我面前口是心非?”天玥握紧自己的双拳,盘着的腿竟隐隐有麻意传来。息兰琤听着这两人的对话,心中顿生几分怪异,望向符清烨,符清烨听了之后是满头大汗,也顾不上息兰琤在看着他,而京九汀则淡然地在一旁,双眼望着前方,但视线落在虚空。
“他……可好?”
说出这句话时,天玥的眼眶微微泛红,像京九汀的眼尾处那抹淡淡桃红。这时锅边缘如涌泉连珠冒泡,平皎然熟练地用瓢舀起一瓢水,放在旁边备用,然后再一边用竹具搅动锅里的沸水,一边往水里撒茶粉。
完成这些步骤后,皎然耸耸肩,道:“这我可不清楚。你一失踪,我就从宫里跑出来了,谁叫我是你的贴身婢女呢?”平皎然仍是笑,一双眸子盈盈如水,让天玥想起她九岁那年。
九岁那年,她倒吊金钟,结果差点害得三皇弟变傻子,她被太后罚跪神台,是皎然偷偷溜进来陪她,那时皎然说的也是这么一句话,连神色也一模一样。天玥没有自己想那么坚强,没有自己想的那么豁达,宫里的一切,和父皇有关的一切,她其实都放不下。但,他们呢?
龙天玥依旧是先抿抿嘴唇再轻声问道:“听说……草原王世子君啸尘被驱逐了?”她的声音有点颤抖,尤其在念出“君啸尘”这个名字时咬字极不清晰。
息兰琤听了直皱眉,那双墨黑如夜的眸子竟有寒光闪现。
平皎然似乎没料到龙天玥会问这个问题,呆了一下。很快,水又开了,汹涌澎湃,平皎然快速地将刚才那瓢水倒回锅里,压一压火头。这时,她才呼了一口气,平静反问道:“你好奇这个?”
“是他弄的吧?”天玥直勾勾地盯着平皎然,不放过她脸上的每一处表情,“真厉害,”天玥笑了笑,极淡极淡的一个笑容,甚至眼眶处鼻尖处那几抹淡红都没有褪去,她就这么笑着,让人说不出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