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悠悠,哪怕不点太多灯烛,月色下的院落也是纤毫毕现。
展吴有些不知所措,在昆岩海问他可愿入他门下为第七弟子后,他蓦地想此前林岚武曾朝他开的那个玩笑。他暗自嘀咕,林岚武说过这些天山长老一个个年岁大的出奇,在漫长的人生阅历之后看待世事的目光是决计不能与常人相比较的,所以如何与他们沟通绝对是件让任何正常人都头疼的事情。
展吴心中暗笑,林岚武嘴上说得好听,暗地里的意思不就是骂这些长老都是老不死的老妖怪嘛。昆岩海古井无波的声音打断了展吴的小心思:“三天前的事情武铭来说过了,习武不到半年,三招大败浸淫修罗道多年的庞文山,若非武铭出手及时,只怕再过两招你就要将其击杀当场了吧。”
展吴抬头,不可置信地看向眼前的这位老人,对方的眼里深邃而平静,显然并不是在朝他开玩笑,展吴也不认为以对方的身份会与他开这种玩笑。只是他自那次走火入魔后昏迷,却在武库密室内醒来,到底昏迷了多久?而在这段时间内自己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他脑海中灵光一现,他在昏沉中曾看见的那一幅幅画面,一脸震惊的庞文山,厉武铭的面容一闪而过。难道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展吴。”昆岩海的声音传来,“啊?”展吴急忙抬眼望去,但他看见的却是昆岩海的眼眸,那双眼睛深邃有如星空,让展吴沉沦。
圆月高挂,月光如水似箭,时间在展吴的脑海中流逝,他的短暂而又简单一生在脑海里回放,他与那书生养父的印象并不深刻,在他开始记事之初,那位养父咳嗽着将他托付给了吴叔。
那时的吴叔,沧桑的脸庞与离别前没什么变化,但却更加沉闷。胡茬逐渐在吴叔的脸上生根,凭借吴叔一手好刀法他们组建的驼队开始步入正轨,但他们的生活却愈加平凡。天生大力的他早早开始加入各种事务,而他与吴叔的感情也如一对真正的父子,一对时常嬉笑打骂喝酒的父子。
一场风沙改变了他整日面对风沙的生活,离别之刻的种种异样清晰。在这段回忆,展吴几次昏沉,脑海中出现的刺痛让他陷入一片黑暗,回忆像是被刺痛感放慢了,在他与吴叔慢动作般的喝酒时,如蚊蝇般的声音伴随着剧痛刺入他的脑海。
展吴初始还以为是酒醉后脑袋里的嗡鸣声,醉醉醺醺中他努力地想要听清这道声音,低沉的声音嘿然低语:“嘿嘿,战家,哈哈哈!原来这么多人都在等,真是好手段......”
“上古大能,各极一道,你的路走不通!”低喝给予了展吴极大的痛苦,他眼前的一切开始扭曲,脑海中的画面也渐渐暗淡。
回忆再度恢复如初,展吴像是彻底忘却了自己身在天山,之前与昆岩海的交谈,之前在脑海中响起的低沉声音.......
在回忆中,他并没有一时热血加入天山,而是选择与吴叔一道,拿着那笔盘缠,在西沙的一角开了间客栈,一生重复,一如往前......
他的内心逐渐出现了一丝焦虑,他的丹田内正在疯狂的运转,回忆的世界内他不断展示出不可思议的力量,他逐渐异于常人,以一己之力提起百斤重物却视若无物,地痞上门被他一手一个打成重伤.....当一个寻常人获得了超出常人的力量时会发生什么,回忆中的展吴完美地诠释了这一切。
每当夜深人静,他脑海中都会出现那道低沉的声音,好似要告诉他什么:“上古大能,各极一道.....”“你和我们不同,我找到了真正的真相!”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展吴的力量随着声音而来,可是声音却逐渐虚弱,他开始感觉到了疲惫,不再如以前一般强壮。他心底怅然,难道自己老了吗?蓦然他看见了吴叔,儿时养父将他托付给吴叔时,他的脸与分别时没有丝毫变化,只是更加沉闷....
焦躁悄然而至,他决定要循着声音,去寻找所谓的“真相”,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他心中出现一个莫名的念头:如果他继续留在这一隅之地,那他将会失去这超乎常人的力量!
事与愿违,他的存在已经成了这间客栈的金字招牌,这一对父子第一次争吵起来,不欢而散。夜色悠悠,那道声音不再让展吴感到获得力量的快慰,而慢慢如同魔障,折磨着他的内心:“血,血脉是他们的延续,所以才不断有不同的天才出现。”
莫名的,展吴知道,当声音低至低不可闻时,就是他归于平凡之时。这道声音低沉如喃喃低语:“我,她,昆卜,都是之一!”
争吵再度出现,这次更加的激烈,争吵中,展吴怒气澎湃,他们第一次动手,在展吴的拳头打向吴叔之时,哪怕是他本人都觉得不可思议,而后发生的一切彻底地摧毁了他的内心。
吴叔横飞出去,大口大口的吐血,无力地倒在地上,看着展吴,眼中满是震惊。展吴脑海中的剧痛再次袭来,他眼睛猛地充血,痛苦的抱住脑袋低声咆哮。
他踉踉跄跄地冲向吴叔,那张长满胡茬的大脸眼里依旧残留着不可置信,即使脑中剧痛无比,展吴依旧是清晰的听到那最后的低语:“你到底是谁...”
“啊啊啊啊!”展吴彻底疯狂了,他怒目圆瞪,朝天怒吼。黑暗弥漫了整片世界,他再度回到昏沉的潜意识内。急促的低语响起:“你,是谁..........”冥冥中有人努力向展吴展现一副画面,那是一张稚嫩的脸庞,依稀看到这张女童的容貌黯淡模糊下去,一切随黑暗就此终止。
微风拂过,却带来如同要刺进骨子里的寒意,光线映入眼帘,他眼眸微动,首先看见的便是月色下的白杨,圆圆的月亮相伴在白杨之旁,星海作伴,月杨寒。他心中如是想。
清寒的微风拂来,他眼前浮现出一幅少女的面孔,这是一张仅算清秀的容貌,但那双大眼睛内却闪烁着动人心魄的神采,这张面容的主人曾告诉展吴她叫楚木萱。“要找到她。”展吴心中突的冒出这个想法,脚步一动,他又突的停住低头看去。
在他身后不到一步,是那高高的悬崖,贴着石壁望去只有云流缥缈,在这个位置,若是常人只怕是吹来一阵清风都会被吓得魂不附体如要坠落。他默然地看向脚下那深不可测的深渊,心中暗想,练武一生的轻功高手,若是就此掉下去,是否能保得住自身性命?
他摇了摇头,天地自然的力量岂是人力可攀比的?自己怎么会有这种荒谬的想法。昆长老不见了,这点展吴刚苏醒时就发现了,虽然关于昆岩海到底对他做了什么好奇万分,但他知道既然对方走了,那自己在这里也就没什么意义了。
回想起那个梦境,他不禁打了个寒颤。那个梦境实在是太可怕了,即使发现在梦境中醒来后自己的心性似乎都有了极大的改变,但他绝对不愿意再经历一次,无论是现实还是梦境,皆是如此。
晨光清冷,棉被的温暖考验着人们的毅力,西北的冬天来的极为突然,仅仅两三天的时光就寒冷到让人呵气成霜了。
东日还未升起,展吴就早早地起了床,暗淡的天色穿过林间平添了一丝雾气,远处天山弟子们窸窣的行动却是增了几分人气。在屋旁迟缓却有力地打完一套拳法后,展吴等到的却不是这一任负责送吃食的弟子。
“小师叔,于师叔有请。”昏暗的天色映得这个青年的脸色稍显阴郁,展吴有些好奇天还未亮于武岩就找他有什么事,而且从对方的语气中听来,眼前这位弟子似乎对他颇有成见。他只是考虑了一下,便道:“带路。”
人还未至,演武场的操练之声就已遥遥传来,带路的那名弟子带他走到不远的一处迎客亭内,道:“小师叔请在此等候,于师叔晨练过后便到。”说罢就不再停留,快步远去。
看着那名远去的弟子,展吴眉头微皱,随意寻了个位置坐下闭目养神起来。夏时他来到天山,还是一头雾水,而今虽然不敢说对整个天山都了如指掌,但对华毅峰上下还是了解一二的。在天山有资格择高而住的人都是习武弟子,华毅峰上下也有千人之众了,但其内仅有数百人需要在那重重院落中晨练,无论如何都是不需要于武岩时刻守在那里的。
天色已经大亮,大块大块的云朵不时阻挡着阳光对大地的温暖,展吴若有所感,睁眼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亭前的中年人,起身行礼,道:“见过于师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