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村长说，到时要对学生进行测试，分数不能太低。我想，如果名次太靠后，咱们即便是找人，别人也不好意思为咱们说话啊。”
“不知道测试哪些方面的内容？”
“国文、算术、音乐、美术、体育。好象是这几门。”
“美术、音乐、高年级的国文，我负责。”
“我负责中低年级的国文和算术、体育。高年级的算术，让母青儿负责，这丫头的珠算打得很好呢。””
“老哥，你安排得这样具体，我想，到时咱们学堂肯定能评上的。”
“尽力而为！韵，你不知道，里边有很多不确定因素。”
“什么不确定因素？”文韵有些不明白。
“你还年轻，不了解咱们这里的情况。想我林子涵，在这四乡八邻里，也没有与人为难过，可是每次办事，总有人从中捣乱。唉，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林子涵说着，叹了口气。
“那是老哥你太优秀，有人嫉妒的缘故。你没听说过，‘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文韵安慰说。
“也不全是。我林子涵有什么好？值得遭人嫉妒？韵啊，你就别取笑我了。”林子涵苦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我做事有多少双眼睛在暗地里盯着我？所以，我和你相处一直都很谨慎，不给人留话柄。”
“老哥，我只知道官场险恶，没想到咱们这个偏远的小山村，也这么复杂？”文韵疑惑。
“你没听说过，‘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咱们这里也是整个社会的一个缩影啊。有人的地方，就会有矛盾和烦恼。”
“我还以为咱们很清净呢。”
“所以，我常常对自己说：高兴的事情就想它三天，不高兴的事只想它一会儿。人生在世，生命苦短，何必为难自己呢？”林子涵感慨着。
“老哥，你这是怎么啦？怎么忽然发起这么多感叹？”文韵惊诧地看着林子涵。
“韵，不说这个了，咱们抓紧时间。今天晚上母青儿不在，咱们俩先把课程设置、规模规定、学制安排三个方面的情况写出来吧。课本上的知识咱们从明天开始弄，怎样？”
“嗯。老哥，明天咱们把重点放在国文和算术上。这两科难度大，需要下大功夫的，别的科目咱们课堂上盯紧就可以了。”文韵建议。
“可以，现在就开始吧。”
林子涵说着，铺开纸，提笔蘸墨，略一思考，就写了起来。林子涵有个习惯，就是，无论写什么文章，从来不在纸上打草稿，边酝酿边写。屋子里静悄悄的，只见他一会儿沉思、一会儿点头书写，很是专心。文韵在旁边看着，也不说话，只轻轻地用拇指和中指夹在墨条帮林子涵研着墨。偶尔，林子涵写到兴致极高时，还会不由自主地读出声来，让文韵一起看。林子涵写字的速度不快，但却很工整，象印出来似的。文韵研好墨，见光线有些暗，看了看蜡烛，就用针去挑烧焦了的烛芯。林子涵一抬头，看见了，对文韵温厚笑了笑，又继续低头写了起来。林子涵写文章，一般是想好了才写，很少出错。文韵了解林子涵的这个特点，所以也不提醒，只静静地在一边看林子涵写。
文韵不擅长写条文，对林子涵学堂过去的情况也不很了解，所以就默默地在旁边陪着林子涵。
大约两柱香的功夫，林子涵把学堂的课程设置、规模规定、学制安排三个方面的情况都写了出来。他从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然后微笑着递给文韵，让文韵检查。文韵接过来，快速地浏览了一下，笑着说：“刚才你写的时候我已经看过了，很好的。”
林子涵看了看窗外，说：“有问题今天也不管，天太晚了。咦，雪枫怎么还没来？这丫头今晚不来了？”
文韵笑着指了指里间，说：“早来了，在里边绣花呢。刚才来的时候，见你写得专心，就没打招呼。”
林子涵笑了笑，伸了伸胳膊，说：“好累！我回去了，你也休息吧。”
文韵答应着，把林子涵送出了门，却见研墨提着灯笼站在门口，就笑着对研墨点了点头。
林子涵说：“韵，你回去吧，我看着你把门插好再走。”
文韵微笑着答应了一声，就去屋子了。
林子涵听见文韵把门插好，隔着窗户对她摆了摆手，就和研墨回内宅了。
春夜宁静，清风柔柔。
在第二天，林子涵和文韵、母青儿按着林子涵的思路按部就班地进行着私塾改良评比所需要的准备工作。
私塾改良，看似简单，其实很烦琐。正如文韵所说，几个大项中，教法改易是私塾改良里边难度最大最花费时间的。由于教法是个软尺度，不容易衡量，所以上边就把对学生成绩的测评也融在了里边，并且，占的比例还很大。听说，测评的内容里有很多灵活性的东西，不象以往那样几乎都是死记硬背的知识。林子涵和文韵、母青儿对教法易改都很发愁，尤其是感到识字这个难点不容易克服。
林子涵说：“不管怎样，识字是学生学习国文和算术的基础，必须先从识字抓起。”
那么，怎么抓识字呢？
文韵说：“我记得我小时候识字是老师带学生一遍又一遍的读：认读、领读、齐读、组成词儿读。其实，这样做，教师教得吃力，学生学得费力。当时记得，过后易忘。这种机械的方法，对好奇爱动的小学生很不适合呢。我想，咱们可以指导着学生识字，比如，让学生用注音的方法，标‘啊，掰，册’等，也可以让学生查字典。这样，既可以培养学生自我识字能力，咱们教起来也不用那么费劲了。”
“很不错的想法。咱们还可以指导学生提前预习，上课时让学生自己拼读，相互指认、提问。读错了，咱们再订正读得不准的字音。”林子涵补充说。
“还可以再把那些易错难认的字汇总一下，让学生每天都坚持记几个。如果实在记不住，就让那些能记住的学生说给大家说他们自己的记住的办法。并且评比，看谁想的办法好、办法多，在此基础上，引导学生进行归类总结，或比较辨别，并且把字放在课文中或具体的语言环境里来进行训练。”文韵说，“这样，读、说、写，结合起来，不但可以让学生认识字，而且还会准确地理解和使用。”
“韵的办法好。这样，可以免去了死记硬背的被动和枯燥，让学生的学习能力和学习积极性大大提高，使识字教学必能化难为易。这也是很好的教法易改啊。”林子涵赞叹。
“如果生字问题解决了，国文和算术的问题也就基本解决了。”母青儿说。
“是呀。既然办法咱们想出来了，下边咱们就根据各个年级的情况来制定一下学习计划，争取在测评前让学生把生字全部掌握了。其它，咱们还按以前的进度进行。”
“嗯。这样一来，识字的任务恐怕有些学生课堂上不能完成。”文韵担心。
“那，咱们辛苦些。对那些完不成任务的学生，咱们勤督促些，实在不行的话，就个别辅导。听说，如果测评能进入区里的前十，塾师就可以拿官粮了。”
“那感情好，咱们下点劲儿。”文韵和母青儿都很赞成。
三个人正在商量私塾改良评比的事，忽然发现正在自修的低年级二班有俩学生从教室的窗户里探出头来，向他们这边张望，似乎有问题要问。林子涵见状，就走了过去。那俩学生见林子涵来了，急忙缩回去坐了下来。林子涵问他们有什么事，他们不回答，只嬉嬉地笑，旁边座位上的学生也在偷偷地笑。林子涵把他俩喊了出来询问原因，他俩嘟囔着说有个问题想问。
“什么问题？”林子涵很和蔼地指着。
“先生，就是……就是……文老师是男子？”那俩学生问。
“什么？”林子涵听得一头雾水。
“俺俩上学的路上，碰见了路边有一个货郎挑。那货郎见俺俩过去了，就问俺们喜欢听故事不？俺们说喜欢，他就给俺们说了一个‘神秘女才子’的故事。”那俩学生说。
“什么神秘女才子？这和文老师有什么关系？”林子涵有些纳闷。
“就是，十多年前，日本人与俄国人在东北打仗的时候，有个名字叫潘小璜的松陵女才子，在《女性世界》上发表了一篇这题目叫《中国女剑侠红线、聂隐娘传》的文章，写的是唐末两个女武侠的故事。”
“哦，我知道了。这个故事是这样的：俄罗斯和日本在咱们中国东北打仗的时候，松陵女才子潘小璜恨朝廷太窝囊，就在《女性世界》上发表了很多女侠客的文章，如《中国女剑侠红线、聂隐娘传》、《中国民族主义女军人梁红玉传》、《为民族流血无名女杰传》等。这些文章借讲侠女故事的名义，痛骂朝廷太软弱无能，任由外国人在中国的国土上长驱而入、烧杀劫掠。”
“先生，这个您给我们讲国文的时候说起过。记得当时朝廷还和俄国签署了《中俄密约》，条约中规定，日本如果敢和俄国动手，俄国人就有责任来中国大战日本人，当开战时遇到紧急情况，中国所有口岸，准许俄国兵船驶入，如有所需，地方官应尽力帮助。”俩孩子补充着。
“是啊。你们看，朝廷窝囊不？朝廷窝囊，可是，当时的读书人可不这么看问题。他们认为，要使国家强大，要雪洗国耻，首先就要唤醒民众。于是，中国第一本女性杂志《女子世界》就在日本人与俄国人的隆隆枪炮声中迅速推出。一时间，中国的男人趋之若鹜，识字不识字的，都跑来瞧瞧女人的世界是个什么模样。松陵女子潘小璜就利用这个机会，写下了咱们刚才所说的文章。潘小璜借女侠客的故事大骂朝廷，也把男人们骂得无不骨软筋酥，意乱情迷。当时，识字的年轻人无不被这位才华惊人的松陵女子所倾倒，很多人都坠入了情网，称‘做官当做员外郎，娶妻当娶潘小璜，人生有酒须当醉，管他日俄与列强’。正在男人们被迷得晕三倒四的时候，这个女才子又在杂志上发表了《哭陶亚魂》的诗。人们更加惊奇了：这名女才子不但通晓中国历史，有思想，而且还会写诗，这就更让众多的男士们沉不住气了，他们想要结识这个奇异的女才子。可是，无人知道潘小璜家居何处。恰巧，此后不久，一名游客却在无意中邂逅了松陵女子潘小璜，并且把邂逅的经过写出来发表在了《女子世界》上。文章中说，那名游客闲游苏杭，途中路遇一惊人美貌少女，年龄十七八岁模样，见游客至，抛下手帕一条，游客把手帕捡起来，只觉清香拂面，令人魂不守舍。手帕上还写有一行字，某时可到某地……到了时间，游客兴奋地赶了去，却是一座美轮美奂的花园，蛱蝶曼舞，花茵如醉，游客于途中偶遇的美貌少女正坐于树下案前，伏案书写，身边有两个妙龄小丫鬟伺候。见游客到来，少女便问：先生可是自上海来？游客答曰：然也。少女道：那么先生返回上海的时候，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替我把稿件带到《女子世界》杂志社去……这篇文章刊出之后，印证了读者的一个判断，原来松陵女子潘小璜，果然是一个如花美貌的少女。一日之间，数千封求偶书信，堆满了杂志社的房间。数不清的男人发誓，此生此世，非才女潘小璜不娶！更有那不成气候的权门达官，也跑来闹轧猛凑热闹，愿以黄金千两，娶回松陵女子潘小璜为妾。可是，当情书如雪片般飞往杂志社的时候，这名引发了公众狂热的美貌女才子却突然销声匿迹，金盆洗笔了，害得不知多少男人哭哭啼啼，满世界去寻找这名美女，却没有一个人能够找到她。”林子涵缓缓地说。
“先生，潘小璜去哪里了？她既然是女子，为什么货郎却说文老师和她一样，可能是个男子？”俩学生问。
“潘小璜确实很漂亮、很年轻、很有才，但却不是女子。这个我也是前几年去上海的时候，听别人说的。听说，潘小璜姓柳，名慰高，字安如。十六岁那一年，柳慰高因为读法国大思想家卢梭的书读得如醉如痴，从此崇尚人权，干脆改名叫柳人权，字亚卢。第二年，他嫌自己的新名字跟朋友陈去病的名字不配套，改名叫柳弃疾。从此柳弃疾、陈去病二人驰名文坛，知之者众。此后柳弃疾专心写作，以期唤醒民众，遂每次署名为亚卢。但因为这个卢的繁体字“盧”笔画太多，写起来太耽误时间，于是他就干脆署名为“亚子”。从此以后，大家都称他为柳亚子先生。你们是不是觉得文老师很有才气，就怀疑文老师是男子？”林子涵给俩学生讲完，语气和缓地问。
“先生，这个不是我们说的，是那货郎说的。”俩学生显得有些委屈。
“那货郎长得什么样子？以前你们见过没有？”林子涵问。
“尖嘴猴腮的样子，好难看。”
“嗯，知道了。怪不得他会这样说，原来是他。”
“先生，那货郎是谁？”俩学生问。
“哦，是我朋友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对了，潘小璜之所以使用女性的笔名，是因为他觉得年轻貌美的少女远比任何一个大思想家更有号召力……当时，咱们中国的男人睡得比较死，日本人和俄国人在东北的枪炮声都吵不动他们，只能换个年轻貌美的少女来试一试。”林子涵对俩学生挥了挥手，说，“你俩到教室不许乱说‘文老师是男子’的话，关于女才子的故事，我抽时间给他们讲。”
“好叻。”俩学生见林子涵并没有训斥他们，高高兴兴地回教室了。
文韵和母青儿正和林子涵商量私塾改良评比的事，见林子涵被学生给闹腾过去了，她们也去教室上课了。
“诗经国风卫风：氓之蚩蚩，抱布贸丝。匪来贸丝，来即我谋。送子涉淇，至于顿丘。匪我愆期，子无良媒。将子无怒，秋以为期。乘彼垝垣，以望复关。不见复关，泣涕涟涟。既见复关，载笑载言。尔卜尔筮，体无咎言。以尔车来，以我贿迁……”
“老师，问您一个问题：什么是断袖之癖？”文韵正在黑板上给学生们抄写《诗经国风卫风》，忽然听到一个学生问。她回头看去，只见一个矮个子男生一本正经地问。
“哦？”文韵疑惑地看着那学生，有些不解。
那学生指着旁边一个大个子男生说：“是他让我问的。”
“哦。断袖之癖指的是男子之间不同寻常的爱恋关系，主要出自汉哀帝与董贤之间的一个典故：汉哀帝时期，董贤任郎官，相貌很秀美，有一天，汉哀帝看见了，帝非常喜欢，与之相谈，也很投缘，从此，董贤获得哀帝宠幸，哀帝出入都由董贤陪同侍奉。哀帝因为喜欢董贤，十多天给董贤的赏钱就数以万计。董贤之地位很尊贵，以至于惊动文武百官，并且经常与哀帝同榻而眠。一次，董贤与哀帝一起午睡时，压住了哀帝的衣袖，哀帝想起身，见董贤还没醒，不忍心惊扰他，就把自己的衣袖割断了，才起来。后人就把这种关系好得超出寻常朋友关系的男人称作‘断袖之癖’。”
“老师，那，您和先生是不是‘断袖之癖’？”见文韵很温和，那矮个子学生就口无遮拦地问。
“你这孩子，怎么和你说不明白呢？他是男子，我是女子，我们虽然是好朋友，但性别不一样啊。”文韵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
“哈哈哈哈……”矮个子学生的话把教室的学生都逗乐了，大家笑得前仰后合。
“你们笑什么？是有人给我说文老师是男子，我才这样认为的。难道，我错了吗？”矮个子学生嘟囔着，很委屈的样子。
“嗨！”文韵叹了口气，挥了挥手，让矮个子学生回到座位，又继续上课。
阳光照在门口的地上，有两只麻雀在外边地上觅食。
文韵讲完课，看了看教室里的钟表，见放学的时间已经到了，就给学生留了作业，又把要求掌握的字词写在了黑板上，让学生们利用课余时间完成。
“老师，今天怎么写这么多生字？”学生们惊讶地问。
“因为上边马上要来测评啊。”文韵解释说。
“测评？是考试不？考不好咋办？”学生们问。
“一定要想办法考好！考不好的话，咱们学堂就办不下去了，你们也就没学上了。”
“老师，考不好，咱们会越来越穷，越来越被人欺负，是吗？”学生问。
“是啊，就象现在这样，咱们辛辛苦苦地种地、挣钱，可是，为了赔款，结果呢，大部分都被外国人抢走了。”
“咱们为什么要给他们赔款？咱们不给呗。”学生们唧唧喳喳地议论。
“咱们不给，人家就用洋枪洋炮来打咱们。”文韵解释说。
“那咱们也打他们。”学生们气愤地说。
“咱们打不过的。因为，咱们的武器太落后……唉！”文韵叹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