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进京路上
水边军昨晚的确点了头。
进京面圣，时隔十年，再次回到那个让他情绪复杂的地方，再次去面见那个让他也琢磨不透的帝国统治者。实际上他这十年平静地生活，好像正是在等待这一天的到来，他一直都保持着那颗对帝国尽忠的热忱的心，但因为一些别的东西，他的心很不平静。
他几乎一晚上没有睡着，即便傍晚还经过了那场已经十年没有面对过的战斗，他很疲惫，身体、精神都很疲惫。在那场战斗中他破镜通圣，他的实力已经可以排进当世前二十，大唐帝国内，更是数一数二的至强者，但他没有得到丝毫的满足。
伴随着水中云一整晚的各种疑问，他讲自己的意识放进自己的感知世界里，那里的山看起来更加挺拔，那里的小溪潺潺地流淌着却又充满了力量，那片感知大海，平静异常，没有看见那头深居大海的异兽，因为昨日随着他的通圣它已升天。他就坐在这片大海前，静静地凝视着大海上若隐若现的那道彩虹，感知世界里的所有生物也在凝视着这个凝视彩虹的男人。
“你站在海边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别处看着你”
看风景的人自然就是水中云，经历了奇妙的一天，他对这个世界，自己这多年的生活，有了不一样的感受，但却又不那么清晰，他有太多疑问，他不停地发问，凭着自己的本能，不停地问着老水，但老水却自顾自地在看着感知世界里的风景。
漫长的一夜便这样度过了。
……
翌日清晨。
这间猪肉铺在这十年来最安静的一天清晨，但外面的人却是最多的一次。
韩昭池早早整编了所有将士，等候在这间有些破烂的小屋前面。他不愿打扰水边军，他知道他太累了，为了他和这支部队，还受了一些伤。
水边军却早已知道了外面的情况，一夜没睡，和小水二人脸色苍白，眼袋浮肿，早早收拾好了要带走的所有东西：两个瓷碗，两双铁筷子，小水的一个枕了十年的枕头，几十两银子，还有半枚生了锈的铜钱。
“就这些？”小水看着屋子里其他乱七八糟的东西问道。这些东西他用了十年，太熟悉，虽然都有些许破烂，但是他仍然舍不得，这些年靠着父子俩每天从深山里花上半日捕来的那些家猪与野猪的杂交猪来卖，赚了不少钱，但小水却从来都过的苦日子，因为老水对他太抠了，赚的钱也不知道哪里去了，也许就如小水所说，被老水拿去玩姑娘了罢。
外边的士兵们本就士气低落，春日虽然温暖，但在这春日下烤了好几个时辰，早已经苦不堪言。
破屋的门忽然开了，发出吱嘎吱嘎的难听的声音。士兵们一个个眼睛都放了光：终于不用再等了。
然而，走出来的两个人却把他们吓了一跳——两个人脸色苍白，眼袋浮肿，头发乱糟糟，身上仍然穿的是破烂的沾满猪血和油渍的麻布长衫。活活两个吊死鬼。
“我的妈呀！这就是传说中的水先生？”一个扛军旗的年轻士兵惊叹着。
老水并没理会，和韩昭池眼神交汇了一下，便上了大撵。小水却气恼，回头恶狠狠地用那充满血丝，浮肿得很夸张的眼睛盯着那个小士兵，小士兵顿时魂都吓没了。小水冲过去，一把把军旗抢了过来，扛在肩上，说道：“我很吓人么？”
小士兵摇头。
“你很怕我么？”
小士兵点头。
“怎么个怕法儿？”
小水一边说着一边揉着拳头，小士兵直接吓得往旁边一个老兵怀里钻了去，不停地抽搐着。小水倒是得意得很，也疲惫得很，把旗子随手丢给一个士兵，跳上了大撵，竟直接睡着了。
韩昭池惊愕了一下，道：“这怎么了？今天早上我们没闹什么动静啊。”
“没事，这小子精神出了问题，昨晚上揪着我问这问那问了一晚上，不睡觉，现在累了。”水边军淡淡地回答道。
韩昭池楞了一下，笑了笑，随即不再过问，厉声发令：“启程回京！”
这支残军，就这么浩浩荡荡地从浔城启程，再次踏上了回京之路。不知道是出于何种感情，城里的所有居民竟没有一个人出来相送。就这么平淡，平静地，几千人离开了浔城。
……
不知道过了多久，小水被这路上的颠簸弄醒了，少年儿郎，精神气足，一醒过来没有半点起床的疲倦，直接蹦了起来，弄得大撵猛的摇晃，可苦了抬撵的士兵们。
小水见老水和韩将军都已睡着，外面星月满空，但整支队伍仍然在快速前进，没有停留，不免有些惊奇于这些士兵的精神气是这么的足。
他到处跑着，到处与这些或老或年轻的士兵交谈，问这问那，了解到了不少以前没听过的事，这些士兵本已经非常疲惫，被这小伙子一闹腾，顿时反而精神了些，又加快了前进的速度。
韩昭池醒了过来，看了看一旁端坐着的水边军仍在睡梦中，小水早已不知道蹦跶到哪里去了，挥手招来一个近卫兵，让他去把小水找了过来。
“韩将军，您睡醒了啊？”小水这几日和韩将军相处，看了老水对他的尊重，从士兵那里听了不少关于韩将军的故事，对这位年近古稀的常胜老将军更加崇敬，此刻韩昭池召他来，他也表现得格外的老实。
韩昭池示意他靠近一点，小水老实地走过去坐在了韩将军前面。
韩昭池认真而饶有趣味地盯着小水看着，浑身打量了一番，眼神中透出满是慈祥的神色，像一个爷爷正在慈爱地打量自己的孙儿一般。这让小水倒是很不适应。
韩昭池看了他一会儿，开口道：“边军教了你八年身体修行？”
小水点了点头回答道：“是的，但是他从不告诉我那些是用来干什么的，有什么用，只是强迫我学，我就只好跟着学了。”
“学了好啊，对你总是有好处的。你爹他从来没对你讲起过我？”
“没有。他从来没有讲过以前的事。我跟着爹来到浔城时仅仅五岁而已，如今未满十六，整整十年。所有人问起我爹的来历，他都说记不得了，一直都是这样。”小水回答得很认真。
“噢……这样啊。那你知道你爹有多厉害么？”
“以前不知道，就觉得是个猥琐吹牛逼大汉，那日看了他打架之后，觉得他应该很厉害吧。”
“他的确很强。那你想不想知道你跟他学了这么多年，有什么水准？”
“想！”小水用力地点了点头。
韩昭池微微一笑，伸出右手轻轻按在了小水天灵盖上，开始向里面灌输感知力，只要他的感知进入了小水的感知世界，看一看那片感知大海的大小，便能清楚他的能力。
但，被外界的感知进入自己的感知世界，对于每个修行者来说都是很忌讳的事情，这意味着，自己可以很随意地被别人控制，无法做出一点反抗，所以每个修行者的感知世界都有一层屏障，最开始是用来隐藏这片感知世界不被发现，如果被发现就会起到强悍的防御作用，阻止外界的感知侵入。
韩昭池的神识感知在小水体内搜索，不停地寻找着他的那个小世界。小水，逐渐进入昏迷状态。
水边军其实早在两人交谈时便已经醒了过来，只是一直在装作睡眠。此时看着韩昭池的举止，清楚了韩昭池在做什么，但是他很清楚，即便是韩昭池的神识感知进去，也不能做什么，他知道，小水的感知世界连他自己都找寻不到，他甚至开始怀疑小水是否能够修行，没有那片感知世界，就意味着外体无论怎么修行，也只能起到强身健体的作用。但前些日子，在瀑布后依靠符阵，他仿佛感应到了小水的那个小世界，但却没有再去寻找一番，探知这种事，太费神识。
不出所料，过了很长一刻，韩昭池依然没能发现小水的小世界，过度的神识损耗让他很疲惫，眉头渗出了汗，背后的衣衫已经湿透，他收回了感知，小水跟着醒了过来。
“怎么样？我厉害么？有没有他那么厉害？”小水睁着两颗水汪汪的大眼珠滴溜溜直转，指着老水问道。
韩昭池抹干净眉心的汗，微笑着回答道：“你很厉害啊，离他，差不了多少了。”
这是一个谎言，但让水中云很高兴，韩昭池和水边军对视了一眼，却很是无奈和遗憾：他们都觉得小水指定是无法修行。
月色越来越明亮，随着远离城市，进入丛林中的官道，气氛仿佛有些阴郁。
乌鸦，在林中嘶叫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