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上的线条
萌芽
一种不自然的压缩
天气真奇怪，气压计的水银柱不断下降，但是却没有风。非常平静。但是在头顶的上空，却已经开始刮起了风暴，乌云正飞速地翻卷成形，只是目前还不够多，仅仅是一些分散的、零碎的碎片；就好像上空有座城市被摧毁了，而大墙和塔楼的残垣断壁正迅速地往下坠落，它们下降的速度是惊人的，但是它们要想穿过那蓝色的无限空间，掉落在位于最底层的我们身上，仍然需要花费几天的时间，因为距离太远了。
地面上，眼下仍然是一片平静。空中飘浮着一些细细的、难以觉察的几乎看不见的细条，不知到底是什么。每到秋季来临，它们就会从绿墙外飘过来。它们慢慢悠悠地飘荡着，突然之间，你会觉得脸上有什么东西粘上了，你想弄掉它，但是不行，任凭你怎么挥也挥之不去。不行，没有任何办法。若是在绿墙附近，早晨，当你沿着绿墙边走时，这样的线条就更多了。I与我约好在古宅碰面，因此，早上我便来到了这里。
当我走进锈红色、不透明的古宅大院的时候，突然听到了身后传来的急促的小碎步，还有短促的呼吸声。我扭头看了一眼，发现居然是O-90，她正努力地追赶我。她浑身上下变得和以前不同了，更加地圆润，更加地富有弹性。我非常熟悉她的一切，她的双手、她的胸部，还有她的身体，此刻都被制服紧绷着，好像她的身躯很快就要将薄薄的制服撑破了，不由得使我想到了春天绿色的草丛，那些幼芽就是这样，用顽强的力量顶出地面，只是为了伸展枝条，开出花朵。
她沉默了几秒钟，随后，蓝色的眼睛眼波流转地望着我。
“一致日那天，我看到你了。”
“我也看见你了。”我立即想起来了：她当时站在狭窄的过道里，紧紧贴着墙，双手护着腹部。想到这里，我便不由自主地看了看她的腹部，它隆起着，显得圆滚滚的。她显然也意识到了我的目光，随即脸色变得圆润又粉红，娇媚地微笑了起来：
“我非常幸福，非常幸福……我觉得很美满，你懂吗？我觉得太幸福了。当我走路的时候，我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我只是听到我身体里边的动静，感觉我身体里面……”
我默不作声。脸上有种难以形容的陌生感觉。突然，她的蓝色眼睛里有着光彩，她的眼睛显得更蓝了。她使劲抓住我的手……我能够感觉到她印在我手上的吻……这是一种我非常陌生的古代礼节……我生平第一次感受到，我觉得太丢脸了，并且觉得有一阵心疼。因此，我迅速地甚至有些粗暴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听着，你是不是疯了？这的确是……你怎么会觉得幸福呢？难道你不知道未来等待着你的将是什么吗？即使现在还没事，但是不代表你能逃过一个月或两个月之后……”
她脸上的光彩消失了。圆圆的身体开始变得瘪起来了。我心中一阵难过，同时又觉得十分不快，我甚至能感觉到心脏病态地收缩着。（心脏应该是一个完美的气泵。如果在气泵的运转过程中出现了收缩的现象，只能说明这是一件技术上十分荒谬的事。所以，所有有关于“爱情”“怜悯”之类的话，这些凡是能引起心脏收缩的感情，就其本质而言，都是荒谬的，甚至是可悲的。）
我们都没有说话，在我们的左侧是绿墙朦胧的绿色玻璃。而我的前面是朱红色的古宅。这两种颜色共处一个空间，让我有了一个非常好的想法。
“等一等！我想到了！我有办法救你了！我一定要救你，让你躲过这可怕的命运……只要能看一眼自己的孩子，然后就离开人世。不能这样，你应该抚养他长大成人，你懂吗？要让他在你的怀里长大，变得茁壮丰满，就像果实……”
她抖动着，使劲抓住了我。
“你还记得她吗？很久以前，我们在散步的时候见过的那个女人。I-330，此刻，她就在这里，这座古宅里面。我们这就去找她，我敢保证，我会很快将这一切安排好的。”
我好像已经看见，我和I，我们带领着O在长廊里走……随后，她被带到那边有花草和绿叶的世界里去……但是她没有跟我走，反而向后退了一步，粉红色的半月形的嘴角颤动起来，她撇着嘴。
“就是她吗？”她问。
“是的……”不知怎的，我居然有点难为情，“是的，就是她。”
“你想让我去她那里，让我去求她……求她……请你以后再也不要提这件事了！”
她踉跄着，走开了……突然，她好像又想起了什么，转过头来，大声喊道：
“死有什么关系！我不在乎……这也和你无关，也不是你该在乎的！”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在我们的头顶上，天空中，蓝色的大墙和塔楼的残砖碎瓦不停坠落着，速度非常快……也许，它们还要在无限的空间飞行几个小时，甚至更久……空气中有很多看不见的细丝，它们粘在我的脸上，不管我怎么弄，它们也不离开我。简直拿它们毫无办法。
我慢慢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古宅，我的心脏仍然在收缩着，荒唐地、痛苦地收缩着，那感觉越来越强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