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一个带着对将来生活的踌躇满志,一个带着失意落魄和沮丧,来到了毛毛单位图书馆,同事们不断来看爱哭的孩子,也免不了问问他们为什么来的这么早,毛毛觉得在单位这个小小的院落,孩子哭闹影响着大家的生活和上班秩序,她只好和军生商量着到娘家去。军生也同意毛毛说的,两个人就抱着孩子在街上走着。儿子四个多月大了,毛毛对军生说难得一家三口聚在一起,想照张相片作为留念。两个人抱着儿子来到县文化馆门前照相馆,摄影师让军生抱着孩子,毛毛坐在军生右手,并且手里握着儿子的小手,儿子一动不动看着镜头,三张面孔都没有笑容,只有毛毛看着还有些笑意。
到了娘家,毛毛向爸妈说明了来意,正好哥哥嫂子也在大家都感到很意外。妈妈没说什么,而爸爸却说:“毛毛,你是不是和你爸妈吵闹了,如果是,我就让你哥用绳子绑着你回去认错。”
毛毛委屈地说:“没有,反正我没和公婆吵架,也不知道自己错在哪儿。”大家不好说什么,只有招呼着三个不速之客吃好喝好,儿子出奇地静和乖巧,看见谁就冲谁笑着,可能是儿子一下子见到这么多人吧。两个嫂嫂看到孩子这样,都眼含泪花说:“他爷爷也真是,你说两个大人就算有错,你也不能将这么大的孙子赶出门吧,真是老糊涂了。”晚上,姊妹们都各自回家去了,军生也打算同毛毛和儿子在丈人家里住。毛毛妈便对军生说:“军生,本来你们家里闹了矛盾,我不应当收留你们,如果你们没家庭矛盾可以在我这住,但现在不行。因为毛毛和孩子现在没地方去,我就让他们母子在这暂住一宿,可你是你爸的儿子,你有天大的不是,他也会原谅你,所以你还是回家里去吧。”军生想也只能这样了,只要毛毛和和儿子有落脚的地方就行了。
军生家里叫来木匠准备给军生婆做寿材,所以军生就这样一连三天晚上偷着回家,溜进自己房间偷偷睡一晚上,也不知道家里发现没,反正第二天他就溜出来进城到丈人家。春艳这下可高兴了,军生见不到妹妹人,可只听她的声音,就知道是一副张牙舞爪的样子。到了第四天,公公派厂子里的得得叔到毛毛娘家传话:“厂里的车子要去新疆,他爸让军生跟着走。”
得得叔进了毛毛娘家门刚说完,毛毛妈就气不打一处来说:“你回去告诉李二,让他家军生把媳妇和他儿子安顿好了再走,又不是旧社会抓壮丁的,没安顿好媳妇和孩子,军生上哪去都不行。”
得得叔听毛毛妈这样说,就感觉出了其中蹊跷,回厂里和毛毛公公说了这边的回话,毛毛公公这才骑上车子来到毛毛娘家,进门没坐定,公公就大着嗓门说:“三嫂,你不知道,我们家里从来没有高声过。”
毛毛妈说:“谁说你们家没高声过,军生结婚三天,你家春艳就破口大骂,这怎么叫没高声?”公公被毛毛妈问得搪口结舌,脸唰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毛毛抱起孩子勉强叫了一声爸,就出门到邻家去了。
平素和毛毛公公截然不同,不善言谈的毛毛爸,本来就长毛毛公公一轮年岁,这会儿开始对毛毛公公说:“我整天问毛毛在你们家表现咋样,你说乖的很,我和你是朋友做亲,就算毛毛不对,有惹你和她妈生气的地方,你也不至于给赶出来呀,再说,你赶大人,可这么大一点的孙子有什么过错?民政部门都讲拥军优属,你是孩子的爷爷,就忍心赶这么大的孙子吗”?毛毛爸说着眼里噙满泪水,接着又说:“我问毛毛是不是跟你和她妈闹别扭了,毛毛说没有,如果闹了别扭,我会让他哥哥把她给你们押送回去,承认错误。可我真是不忍心,你不看孙子份上,我可不忍心把外孙也往外撵。”毛毛公公自知亏理,就岔开了话题,拿社会上、小县城的新闻乱侃一通,就是不提家庭事务,对待家庭问题,他向来就是得过且过听之任之,也包括对他那一双儿女的教育。
毛毛妈实在忍不住了打断他说:“你今天是叫你儿子儿媳回去呢,还是只为了摆家庭矛盾而不打算处理?”
公公想了想:“那自然是叫他们回去。”毛毛妈听了赶紧说:“这就对了,还有,我们今天顺便商量一下带孙子的问题,军生要走了,军生妈身体不好腿脚疼,依我看咱们都给亲朋托说,给你们家雇个小保姆,和军生妈一块看孙子算了。”
公公听了只好说:“可以啊,就这么办。”因为他对能干的毛毛妈向来很遵从。包括在子女的问题上,也常听取毛毛妈的一些意见。记得那是春艳结婚前一个星期左右,春艳突然对爸爸说她不想和虎子结婚了。原因是虎子拿春艳爸的两万元,做生意折了本还不上,春艳要不回来钱就推着不领结婚证,春艳爸急得团团转,可春艳随着婚期的临近,就是不领结婚证,无奈春艳爸只好找毛毛妈说了,毛毛妈也听说过,两个孩子早就住在了一起,就差办手续了,便对春艳爸说:“你晚上和两个孩子来我们家一趟。”晚上他们三人来了后,毛毛妈当着春艳爸和虎子的面问春艳:“春艳,你愿意和虎子结婚吗”?春艳不吱声,毛毛妈继续说:“你如果不愿意虎子,你爸的两万元他虎子一个子都不能少,都要还给你爸,但你愿意虎子的话,你们就去领结婚证,反正那些钱还是你们的家底。”春艳听了毛毛妈的话,再也没说什么,第二天和虎子赶紧去领了结婚证。
一桩事就这样被毛毛妈毫不费力平息了。现在也是如此,毛毛妈和军生爸,现在所磋商的就是要决定了的事情,毛毛爸看事情有了结果,就出门来到邻人家里对毛毛说:“毛毛,你看你爸也快六十多岁的人了,能低头来咱家已经够可以了,况且现在还叫你们回去。”毛毛说:“你和我妈爱答应他,你们就看着办吧,反正我没想着回去,我觉得我这样挺好,也用不着受气。”
爸爸严肃起来说:“听话毛毛,要不是看外孙的面子,我和你妈是不会容忍你这个样子。”毛毛本来就很听爸妈的话,现在看到爸爸真生气了,只有抱着儿子,准备和军生回到既让自己失望,又有些生气的家。
毛毛抱着儿子刚进门,妈妈就笑呵呵地说:“毛毛,我和你爸商量好了,让军生明天就回部队,至于看孩子,咱们分头找保姆,现在你俩回去准备一下,让军生明天走。”
军生一直不说话,他父母做的亏理事让他简直在丈人家抬不起头,更令他十分寒心,他眼巴巴瞅着毛毛,毛毛却很听话说:“好吧,听你们大人的安排。”公公也不说什么,就起身告辞急急赶回家去,他要赶在儿子和儿媳回去之前,好做女儿的思想工作。
毛毛和军生抱着孩子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一片茫然,她不知道自己现在为什么要回去,也不去想个究竟。这三天来关于未来的生活,她想得太多了,可就在刚才的亲家晤面中,这些想法就被全盘否定了。走到村口,远远望见春艳在大门外,军生问毛毛:“咱咋和春艳打招呼呢,就跟她说他们家狗丢了吧。”毛毛没言语,因为自尊心使她还没有把四天前那晚的一幕抛开。春艳在门口,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但当哥哥说:“春艳,你们家里的狗丢了。”春艳一听就一惊一乍地说:“是吗?那就是虎子没把我们家的狗拴好。”从春艳的话语和表情上看,好像什么事情也没发生过,她简直够得上一个特级演员,演技绝对高超,喜怒哀乐尽在一瞬间。毛毛也只好装作高兴的样子,陪着笑叫了一声春艳,在问候春艳的时候,毛毛的心里好像打翻了的五味瓶,酸甜苦辣和委屈一下涌上了心头。
军生走了,带着军人的天职和对毛毛母子的担心,还有对家里成员之间关系,一百个不放心回部队了。很快家里雇了一个外乡人,十五岁的小保姆,名叫花花。花花和婆婆一起带孩子,春艳熬了一段娘家后,就抱着小女儿,让虎子把她接回去了。毛毛单位忙的时候,晚上就住娘家,隔三岔五回去看儿子。
因为儿子放在家里,毛毛就越来越觉得欠了婆婆似的,她除了给家里定期买菜买水果,给婆婆娘家父母买好吃的,还分别给外公和外婆几十元的零花钱,但在心里,毛毛最爱的是婆,她知道婆的前半辈子最享福了,小时候出门坐的是轿子,结婚后因为是国民军司令的夫人,而改乘小轿车,吃的是山珍海味,所以现在她要让婆也吃好一点,她就在每次回家的时候,给婆带上方圆县的熏鸡、熏蹄。这个产品连骨头都是酥的,都能一起咀嚼着吃了。况且婆很爱吃肉,所以,毛毛每次都给婆带一些,给婆钱的时候总是不要,毛毛知道婆从不进城也不花钱,就把钱花做十元以下的纸币,每次婆不要她就趁婆忙的时候,把钱塞在婆的柜子上或者筒袖里,婆戴筒袖的时候就会发现,以便门口来小贩卖东西时,婆能买上一些零食吃。但毛毛对自己却很节俭,尽管这样,九三年的工资套改后,她那每月两百多元的工资还是入不敷出,没有的时候就问娘家要。有一次,毛毛要回家没有了买菜的钱,她每次回家不买菜或带水果,就觉得不好意思回去,尽管如此,还是堵不住婆婆埋怨的嘴,每次回家,婆婆第一句话都会说:“你没在家,孩子把我忙坏了。”毛毛总是不吭声赔笑着。今天毛毛没了买菜钱,怎么办呢?毛毛想:“娘家爸爸每天下午都到南街的储蓄所存自家水暖门市部的营业款,她就在营业所外等爸爸。”所以,当爸爸看见毛毛时问:“毛毛,你在街道干什么?”
毛毛难为情地说:“爸,你能给我十元钱吗?我给家里买菜没钱了。”不等毛毛说完爸爸就给她掏钱,毛毛知道,爸爸不会只给自己十元钱,等爸爸递给毛毛五十元钱的时候,毛毛再也抑制不住自己,含泪接过爸爸塞给她的钱,爸爸笑呵呵地说:“哭什么,赶紧回家去吧。”毛毛妈知道后就在每个周末,给毛毛买上菜和一些给老人的好吃的,姐姐就打趣地说:“毛毛,你自己花钱不说,还在咱们家偷菜给你婆家。”毛毛总是抢白说:“那是咱妈给我买的,让我带回去,不是偷。”
这天,春艳和她婆婆又闹开了。她婆婆和她公公商量后就叫来两个儿子和儿媳,婆婆当着他们的面说:“虎子,你们两口给我听好,这个家里的一切东西哪怕是一把炭锨,都是你大哥他们置办没有你们的贡献,再说我跟你爸也一把年纪了,整天这么吵吵闹闹我们也丢不起这个人,从今天起,你们两个就给我搬出去住。”春艳不知是无话可说,还是她从来都没想到今天的后果,加之虎子的沉默;他们就束手无策地搬出了家。在相邻的街道租了一间房住了下来,生意自然也没的做了。
起先,她鼓动虎子去找过虎子舅舅,可舅舅也没办法,并说:“你妈的脾气你们知道,等过一段时间我再跟她说说,看她能否回心转意。”
毛毛的公公现在很难受,整天为春艳两口被家里赶出来的事揪心,现在他一方面为对春艳缺乏教育而懊悔,也被自己以前对儿子儿媳的态度,遭到同样不公的待遇而受到惩罚,厂里不忙的时候,公公就去毛毛娘家串门,提起春艳的事很伤心和郁闷,毛毛爸妈便劝他说:“你生意做这么大,一双儿女也没有多余的,虽然春艳婆婆的决定太不尽人情,可话说回来虎子兄弟俩在一个家里守着也不是个办法,不如你在县城的大市场给春艳买两间门面房,她和虎子做生意也好,或者门面出租也行,这样既为孩子谋了生计,又解决了家庭矛盾并且给春艳安了家,是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也为你解除了后顾之忧。”
毛毛公公嘴上说也好,可就是没付诸行动,他的钱除了给女儿扩大生意用在刀刃上,还有他在外面堂而皇之地捐款,那是多么有面子和荣誉的事情,但要他把钱给女儿女婿用在安家上,那别人看不到呵,那不等于有粉擦在屁股上吗?这样的事他坚决不会做。春艳和虎子就在别人家里这样租住着,每天,春艳回到婆家的巷子里东一家西一家,她就像祥林嫂一样给人家反复说着婆婆的种种不是,可她婆婆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这么个小儿子一样,对他们不闻不问不理不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