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民只是欣赏一次也就够了,就会强烈地爱上它,就像爱上整个自然界一样,爱它的各种景色和表现形式,没有多愁善感。如此说来,我所选中的动作对于士兵来说是不典型的。像看那些习以为常、非常熟悉的现象那样无动于衷地看那奇妙的景色,才是典型的。
而我的士兵会怎样观看赫雷诺夫那一群醉汉,他又会怎样看待他们的不成体统的行为呢?
“男人们总是喜欢寻欢作乐。说实话,真是奇怪!瞧他们醉成什么样儿了!还算什么男子汉!”他会不以为然地说,只是在最可笑的时候才微微笑一下。他对这种忸怩作态也不习惯。
这就是说,我的这个动作对于农民出身的士兵来说也不太典型。
我不由想起了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的建议,他说过,表演农民的时候,要记住他们那不同寻常的朴实、自然和率真。如果他站着或者走路,那是因为他需要站着或者走路。如果他的腰部发痒,他就会去挠一挠,如果需要擤鼻涕,需要咳嗽,那他就擤鼻涕、咳嗽,而且做得非常直截了当,之后把手放下,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直到需要做下一个动作。
让我的农民士兵也做得直截了当吧。所以演这个角色需要高度的克制和沉稳。无动作对于我的农民出身的士兵来说是典型的。需要站着,那就站着,太阳照得睁不开眼,那就把帽子拉低。就是这些,没有任何附加动作。
但是,这种静止状态,这种完全的无动作符合舞台要求吗?剧院是需要动作的。
如果是这样,那么在表演士兵角色时,就要在无动作的站岗里面找到动作。
这是很困难的。
比这更困难的,是在所扮演的士兵角色中不失去自我,而要在角色中找到自己,在自身中找到角色。
在这个层面我能做到的一切,就是在规定情境中保持自我。
我尝试创造这些规定情境,并且想象着置身于其中。
静止不动——这是角色规定的、日常生活的情境之一,我接受它,并把它纳入进来。我将尽量站在原地。
但是我是纳兹瓦诺夫,我不能什么都不去想。况且,对士兵来说,并不排除在静止状态下幻想的可能性。要知道,他是和我一样的人啊!于是出现了一个问题:士兵所具有的想法和幻想对我来说是不是必需的呢?
不。把自己限制在这一点,就等于是一种强制,它将带来虚假,破坏信念。
我将幻想他幻想的东西。我只有在思想的总体上保持相似。
这些想法和幻想应该是平静的、不激动的和非常亲切的。
19××年×月
今天我的心情非常不好,并且不能够调整好自己。但是,尽管如此,我还是控制了自己的注意力,进行了一番斗争并且不使自己受到舞台框大黑洞的控制。诚然,我的注意力不是集中在角色所需要的东西上,而是集中在我自己所需要的东西上。我一直在用自己做实验,练习建立正确的内部舞台自我感觉。
我在舞台上所做的事情,不是演出中的表演,而是当众上课。
然而我还是高兴的,因为尽管心情不好,但我并没有屈服于那个吓唬人的家伙——舞台框大黑洞。
这无疑是一个成就,是向前迈出的一小步。
19××年×月
“要不要放弃舞台?我不会有什么结果的!也许,我简直就是缺少才华。”今天不成功的演出之后我评判道。一整年的学习,一系列没有台词的小角色的演出,却几乎没什么结果!
要知道,到目前为止在舞台上我只运用了在学校掌握的一少部分东西。其余的一上台就忘了。
事实上,在《炽热的心》中我运用了什么呢?肌肉放松、注意对象、想象虚构和规定情境、任务和形体动作,最近还运用了注意圈和当众的孤独……仅此而已!
还有一个问题,我是否掌握了我在舞台上运用的这一少部分东西呢?我是否做到了借助心理技术手段把自己引导到最主要的东西上来,也就是引导有机天性和它的潜意识加入到工作这一创作时刻呢?没有这个,我的整个工作,还有整个“体系”就没有价值和意义。
如果说我做到了,那么我至今所做的也是微不足道的,相对于我们在学校所学过的东西而言,相对于我将在艰难的当众创作条件下通过实践所掌握的东西而言,这是最基础的部分。
每当想到这一点,我就失去了动力和对自己的信心。
情感、记忆、交流、适应、心理生活动力、角色内在的线、贯串动作、最高任务、内部舞台自我感觉,都要达到吸引有机天性和潜意识加入到工作中来的程度!
这项工作要比我到目前为止所做的要困难和复杂得多。最糟糕的是,我不得不单独一个人,在没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在舞台上迈出开头的几步。不久前,当我向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抱怨这一点时,他说:“我的任务是把你们扔到水里,现在你们要自己去游,要设法自己爬上来。”
不,我抗议!这是不正确的强制手法。阿尔卡季·尼古拉耶维奇不会赞成这么做的。
还有另一种比较好的手法。其做法就是让我们学生的演出变成当众上课。
这不会破坏整体演出。相反,还会对演出有所帮助,因为在老师的监督下,学生们会比实际上更好地完成自己的任务。
为什么我们的老师们这么冷淡地对待当众表演呢,为什么他们不去利用提供给我们的创办整个学校的丰富的可能性呢——也就是在成千观众面前,在剧院中,在舞台上来创办。
我们是拥有这一切可能性的。想想看,多么奢侈,多么富有:化着妆,穿着服装上课,布景、道具一应俱全,良好的演出运转,后台的秩序井然,当着成千观众的面;与优秀演员的共同创作,在优秀导演的领导和优秀老师的监督之下!
我知道并且感到,只有在这样的当众“课”上才能培养自身的正确的内部舞台自我感觉。在学校的亲切环境中,在十来个甚至不能称其为观众的同学面前,是达不到正确的内部舞台自我感觉的。
我确定的是,远离那怪物张开的嘴巴——舞台框大黑洞是不能在自身培养正确的内部舞台自我感觉的。我们在家里或者在课堂上所达到的那种状态,是不能称为舞台自我感觉的。这是“家庭”或“学校”的自我感觉。
我现在明白了,为了掌握舞台自我感觉,首先需要舞台,需要舞台框大黑洞和各种艰难的当众演出条件。也需要能够帮助克服创作中不可避免的许许多多障碍的专门的心理技术。要尽可能经常地,每一天,或者一天两次地与所有这些障碍相遇,并在整幕戏中,在整出戏中,在整个晚上都处于这些障碍之中。
总之,需要每一天的、持之以恒的当众课。只有当一切障碍和所有当众表演条件变成对我来说熟悉的、平常的、亲近的、可爱的和正常的时候,当我在观众面前变得相当习惯,以至于在舞台上不知道会有别种自我感觉的时候,当我没有这种正确的自我感觉就不能走到脚光前面的时候,当“困难的变成习惯的,习惯的变成轻松的,轻松的变成美丽的”的时候,我才能够说我已经掌握了“内部舞台自我感觉”,并且能够随心所欲地运用它了。
我想知道的是:当众课要重复多少次,才能够达到这样的结果,才能达到“我就是”的状态,达到吸引有机天性本身及其潜意识加入创作工作呢?
19××年×月
今天我见到了伊万·普拉托诺维奇,我是和巴沙一起去的他家里,在那里我们进行了长时间的谈话。我对他说了自己的全部想法和计划。
“值得称赞,值得称赞,我的亲爱的!”伊万·普拉托诺维奇颇为感动,“但是……”
他皱了皱眉头,做了个怪相,停顿一下说:
“伴随着好的东西,往往躲藏着坏的东西!就是这么回事!坏的东西,我说。当众的舞台表演中有很多危险的因素!
“不必说,每天走到观众面前并把在学校学到的东西在实践中加以锻炼是有益的、重要的。如果一个自觉的、勤劳的、有才华的学生这样日复一日地按照有机天性的规律训练一整年,那么,正确的自我感觉对于他就会变成第二天性!
这是多么特别的东西啊!我给它喝彩、鼓掌。在舞台上越是经常处于正确的自我感觉状态中,它就越会得到巩固和稳定。”
停顿片刻并神秘地扫了我们一眼后,伊万·普拉托诺维奇俯下身子,悄悄地、几乎耳语般地问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