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沈家

对于大多数的人而言，活着的意义有很多，活着的目的也有很多。但是，对于老沈而言，活着的目的和意义却只有一个，这个目的从他二十来岁时一直维持到现在，也许还会到将来，一切都在未知中进行着。他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能够更多的了解那个很早就离他而去的父亲。这一切的根源始于三十年前的那个下着漂泊大雨的夜晚。那是1968年的一个夏夜，雨伴随着雷鸣在半夜咆哮。老沈那个时候还是小沈，他胆子很小，半夜的雷雨声不停的敲打着屋顶的瓦，闪电让这个世界在忽明忽暗中沉浮，他被一个雷声吓醒了就再也睡不着，一个人躲在被窝里瑟瑟发抖，不停地喊着“妈，妈……”，他的喊声却一声声的淹没在半夜的雷雨声中。他喊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母亲的回应。只好鼓起勇气下了床，踢啦着拖鞋去母亲的房间。母亲就住在他的隔壁。房门没有锁，他推门进去，喊了声“妈”，无人回应，借着闪电发现床上没有人，更是吓了一跳，战战兢兢的退到门口，往院子里张望，冲着院子里那株老树喊了声“妈，你在哪里？”这一次他终于听到了母亲的声音，他发现屋子前面的客厅里透着灯火，想必母亲去了客厅。他进到客厅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很久不见的父亲，一时愣住了。油灯就放在父亲旁边的桌案上，但灯光飘忽不定。他走近些才看清楚父亲的样子，父亲看到他像是很高兴的样子，似是喊了一声他的小名，但被一个巨大的雷声掩盖了，他没有听清楚。他靠进几步，发现父亲不是坐在那把父亲常坐的椅子上，而是半倚着。在摇曳的灯火中，他看到父亲的上半身上裹满了纱布，他愣愣的看着自己的父亲，不知作何言语。那是父亲唯一留给他的印象。父亲回来后没有几天就走了，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父亲是在半夜走的，他睡得很死，全然不知，早上起来发现母亲没有一如往常的做好了早饭。母亲守在床边看着父亲已经冰凉了的尸体不停地抹眼泪，他站在门口，把整个房间的光线都遮住了，地上的一大滩血迹和母亲哭泣的样子瞬间让他有些麻木。父亲被乡亲们抬出去，他挖了一簸箕的沙土，看着地上的一滩血迹，泪水不由自主的流了出来。哭着哭着，他的泪水就凝住了，他看见血在流动，血像是活的一般，一点一点慢慢的移动，他诧异的看着那些血，慢慢的，一副由鲜红色的血画成的图案出现在了他的眼前。他几乎惊吓的无法呼吸。母亲在门口喊了他一声，他木纳的转过头，看着母亲，不知道该怎样来描述这恐怖的一幕，他不停的用手指指向背后，示意母亲去看地上的血。但母亲却仍是在责骂他的怠慢。他回过头来，这一幕更让他整个汗毛都竖了起来，冷汗出了一身，地上的血迹已经被沙土掩盖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没有捏住簸箕，沙土正像一股瀑布一样同他的手中向地上坠落。这一幕作为一个小小的插曲，伴随着从父亲去世这件沉痛的事中走出而被渐渐的淡忘。父亲的去世仿佛已将一切带走。但是，许多时候表面的结束也许才是真正的开始！父亲所在的矿产勘察队，是隶属某个省的矿场勘查院。父亲的文化知识不高，在所在的队伍中主要从事的工作是钻探。1968年的7月去世，再此之前的两年多时间里，父亲一直跟着勘察队在野外进行矿产勘查。父亲去世后，母亲被叫去谈过几次话。内容是什么，老沈不知道。每一次母亲谈完话回来后，神情极为的憔悴。渐渐的老沈也听到了些闲言蜚语。在城里的大队家属院里，老沈家有一套房子，但是自从他外公病重，全家从城里搬到了城郊的外公家后就再也没有搬回去。外公家所在的村子叫做何家沟，村子里送邮件的老王的儿子，和自己是同班同学，这些传言，他是同老王的儿子口中得知的。三儿（老沈的小名），你爸是怎么回来的，跟你爸一起去的人一个都没有回来，都死了，老王的儿子说。县里的邮政局就在家属大院的隔壁，很多有关于父亲单位的事情，老沈都是从老王和他儿子口中知道的。他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整个人都懵了。反应过来时，他急忙跑回家。在门口他看见一辆敞篷的车载着母亲往村口跑去，他想追上去，被隔壁的邻居拉住了。他等了整整一个白天，母亲才回来。回来时，母亲神色凝重，似乎很累，只是说了句，三儿，我们回家。就再也没说什么，拉着他回了家。这是母亲第一次被带去问话，那天，距离父亲去世才三天，距离父亲回来才五天。没有隔多久，来了一队兵，他们把老沈家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像是在找什么东西。最后只是把父亲书房里的一堆书和日记本抱走了。母亲最后一次去谈完话回来，带了一个大的牛皮纸信封，他偷偷打开过，里面放了一大叠的钱，是很多的钱，数量超越了他那个年纪的意识里的最大数。那天他就预感到什么，果不其然，一个月之后，母亲就带着他去了北京投奔他舅舅。父亲就像是这个地方一样，成了他儿时记忆中的一部分。这一走，就是诀别。父亲去世那年他正好12岁，九年后恢复高考，他没有听从舅舅的安排去考军校，而是选择了去实现自己的一个从小就一直树立的愿望，他报了矿产勘查，他想沿着父亲走过的路去深深体会那个几乎没有给他留下太多东西的父亲的心路历程。只是，他不知道，他的这个决定改变了他的一生，也让他父亲为他所做的一切努力付之东流。命运的枷锁终究无法逃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