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云正从办公间推门出来，看我这副德行，惊讶了，“夭夭，你是被打劫了还是失恋了，怎么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原来我已经如此沮丧了么？我随手把手里的篮子递给睿云，伸手揉揉太阳穴：“喏，这是珍妮花两夫妻种的菠菜，带给咱俩尝鲜的。我在她家暖房里中暑了，这会儿正难受呢，先得去休息一下！”
睿云脸色一下子阴了下来，接过篮子瞄了一眼，略带嘲讽地说，“呵，还真的过上了我织布来郎种菜的生活了？”
我心情着实不佳，忽略了睿云反常的敌视情绪，耸耸肩回了自己的办公间。
我脱下外衣，扑到办公桌上，耳边阴魂不散一直回响着珍妮花的那句话，“他结婚了才好，他结婚了才好……”我用双手捂住耳朵，烦恼着大叫了一声，想遏制这令我烦恼的声音。
那晚第一个意外，饭桌上没发现珍妮花赠送的新鲜菠菜，我问睿云菠菜的下落。睿云轻描淡写地说，用了隔壁美容院大姐的灶具，直接送给她们吃了，我俩正好都不爱吃菜。
的确我俩都不太爱吃菜，可从来也没将新鲜菠菜拒之门外呀！我若有所思地看着睿云，她却坚决不看我的眼睛。筷子只在碗里翻来翻去，一个米粒也没有拨到嘴里。
第二个意外，每晚惯常的时间，我并没有如期接到卢远航的电话。虽然我早已想好了，即使他再打来我也不要接。
习惯有时会让人不自觉沉沦。他每日里频频打来，我觉得不堪其扰。可他突然有一日没有打，我却犹如下楼梯时一脚踩空，我的心还是不可避免又经历了一次自由落体运动。
第二天一早去商场，我在楼下的垃圾桶旁边，发现了那一篮子早已蔫败的菠菜。按照睿云的说辞，它们早应该被美容院的美女们消化掉。可截止到眼下这一刻，它们仍保留着最初被放进篮子的姿态。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了一眼办公室，蹲身下去从篮子里捡起一根菠菜，仔细端详起来。我不知道睿云的问题，到底是出在送菠菜的人身上，还是种菠菜的人身上。但我已经判断出，二者必居其一。
各个商场临近节假日，都会打出各种促销牌，千方百计地将老百姓那点年终奖搜刮殆尽才好。可惜，我的这种好日子随着春节长假逼近的脚步，却面临着尴尬的结束。
这一次与商场的免费租约到期，对于我而言，有着里程碑一般的意义。它意味着我的实体店销售生涯自此画了一个句号，我的人生和事业也在这里来了个急刹车。
邢梦莲这两个月来的变化很大，不仅服饰上常换常新，每日里粉面含春，眉眼顾盼之间，别有一种风流婉约的姿态。忙碌的间隙，她会情不自禁地微笑或拿着货品发会儿呆。
其他几个人或许看不明白，我却心知肚明。陷入恋爱的女人会以为自己掩饰地很巧妙，殊不知一颦一笑早就露出了端倪。
我无意揭穿她迟来的桃花，却也好奇着她和她的拉丁舞老师到底进展到了哪一步，于是我偷个空给父亲打了个电话。
持续六年的婚姻结束不过两个月，父亲的声音听起来，已全无离婚时的阴霾和苍老。
我无法揣度他是否真的能放下对如花前妻的执念，但有一点可以肯定无疑，男人对于迎接一段新感情的降临，显然比追忆一段刻骨铭心的过去更有欲望。
父亲对于我直白的试探充耳不闻，只在电话里问我，“姚淼，你商场的租约马上到期了，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呢？”
我笑了起来，“爸爸，要么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我打算干什么，好不好？”
他一不小心咳嗽起来，端起了父亲的架子，“也就是我将你惯得没模样儿了，你还要逼问自己的父亲不成？你有这个心，不如去套一个男人给我带回来，让我早一天抱上外孙子是正经事儿！”
狡猾的狐狸斗不过猎人，我到底不是父亲的对手。一听见他提起这个话题，这回立马换我开始咳嗽。这咳嗽爆发得太厉害，我不得不艰难地说了一声“再见”赶紧挂了电话。
今日邢大姐好不容易逮到我在，坚决要请我去楼下嘉禾一品喝粥。这一阵子销售状况良好，我一直也没有时间与她正式谈后续销售的问题。看来一向自诩沉稳的邢梦莲终于沉不住气了，这是打算找我要个说法。
等到小菜上桌，我却任她频频打量我，恍如不见，一直吃得津津有味。她慢慢回过味来，意识到我在整蛊她，拍了我手一把，扑哧一下乐了，“姚淼，你就别卖关子了！这一转眼，马上就要过小年了，既然知道我想说什么，可别让大姐再着急了！”
我终于绷不住，笑了起来，“邢大姐，我估计你也要忍不住了，没想到这么早就破功了！”她顿时有点不好意思，白了我一眼。
“邢大姐，只要您愿意，您就一直是我的销售经理。我们只是失去了一个商场的柜台而已，却有了一个更大的专卖店。我们未来的店，不仅面向全中国的买家，也许不远的将来，还会面对全世界的买家呢！”我笑吟吟地，看着邢大姐的嘴巴从一字型变成一个大大的O字型。
这个所谓的“网络专卖店”的转变实在太大，那会儿对于大多数的国人，虚拟店铺还属于一个全然陌生的领域。邢梦莲一时半会儿不能接受，我有这个心里准备。
我拍拍她的肩膀，将我的打算和正在实施的计划简单解释了一下。这一次我终于吸取了当年游说睿云的教训，再没敢使用如诗如幻、宏图大展之类的蛊惑言论，力求平实低调。
邢大姐听我说如今网店平均每周已能卖到5-10件内衣，眼里掠过一丝疑云，她长叹一口气，“姚淼，我俩这么熟的了，我也就不客气了。我们一年的销量应该维持在多少件，你最清楚了。这样的销量，加工厂未必肯做我们的生意呀！”
“是啊，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看起来，的确如此。所以，我决定要买下一个服装加工厂！”我意识到眼前的人可能已为我忧心了不短的时间，立刻正经起来。
邢大姐眼里明显是惊大于喜，仍有着不可置信和重重的忧虑。
我反握住邢大姐的手，一字一句地说，“邢大姐，您只管踏踏实实地过个新年，等着我的好消息。”
她拍拍胸口，长长舒了一口气。“姚淼，这一年多来，糟心的事儿太多，一个男人都未必担得下来。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可别熬不下去……”
我悄悄垂下眼睑，竭力克制着逐渐变烫的心情。早已被迫学会不敢要求别人对自己好，原来被一个人无条件信任和关心是这样的感觉，这种感觉真的很不错。
抽空给詹元柏打了个电话，问了问网站转让的事儿。
电话里他的声音一如往日般温柔，“夭夭，正要告诉你呢，代理公司感觉近日来网站视频的势头不错，让你们再矜持一下。努力上手段就是了，等春节后再谈转让价格的事儿！”
这想法与我的打算不谋而合，网站是否有上升的趋势，我有第一手的数据资料，自然最有发言权。自从我采取有偿独家播放或优先于其他网站播放视频的手段后，网站各种视频的上传量一时大增。
当然题材不限，多数作品打了灰色或黄色的擦边球。水平虽然良莠不齐，由此却带来一批更年轻、更时髦的追随者。
网站的主攻方向渐渐开始转移，这种变化显然不由我控制了。究竟这种方向转移是好，是坏，我一时半刻还无法判断，其实我也根本无暇来判断。
我只希望网站的点击率不断创新高，能够承接更多的广告，营造出蒸蒸日上的气氛，然后成功地销售给更有实力的买家。睿云开始担忧这样下去是否太功利了？我却不肯承认，我认为用“走向市场化”更贴切事实。
我陷入片刻的沉思，詹元柏又转移了话题，“夭夭，你春节有什么安排么？”
我摇摇头，如实回答，“我没法有呀，我得陪着我爸。春节长假期间职员们都有安排，睿云也得回家陪爸妈。如今这个情势，只有我不得不坚守岗位，你懂的！”
他沉吟半晌，说：“我还是想邀请你去深圳渡个假。我大概明后天就要过去了，我一部分的生意仍在那边。北京太冷，过年也不太好玩，你有了可以替代的人，飞过去找我，好不好？”
我也沉默了一下，估计90%的可能，我去不了。可我依旧温柔地回答，“好！”
可能我已经开始走向衰老，今时今日的我，对每一份收到的善意都倍加珍惜。即使永远都可能无以为报，至少这一刻我们可以温柔相待。
晚上我拖着疲乏的身躯回到办公室的时候，睿云依然在她办公间里奋战。她听见我开门的声音，推开门伸出个脑袋，“吃饭没？给你留了饭，你用微波炉热一下！”
我点点头，示意吃过了。我伸手推门，她又回头补上一句，“今天你有个邮件，我放到你办公桌上了！”
打开房间的灯，一抬眼，我发现办公桌上有一个EMS邮件。我懒洋洋地拆开包装，打开一看，里面只有一张明信片。忆起林菱说过的事情，想来就是秦尉离开后又寄给她的那一张。
我先看了一下明信片的正面，是一张关于美国马里兰州著名的约翰霍普金斯医院的介绍，其实算不上明信片，更像是一张医院的广告。
我皱了一下眉头，翻过来仔细看了一下。映入眼帘的，分明就是秦尉熟悉的字体。他的字是临过帖的瘦金体，劲雅有力，可这张明信片上却显得十分潦草，似乎写得十分匆忙。
除了收件人地址，留言部分只写了一串数字，应该是一个手机号码。
我下意识地将明信片端到眼前，反复地看了几遍这个电话号码，我的心蓦地沉了下去。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秦尉四年前留给我一个电话号码，却属于四年后我才会认识的某个男人。本来以为秦尉能替我导演的，最多也只可能是一出言情剧，如今改悬疑剧了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