睿云从厨房出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个气急败坏的我。她又回头看了一下躲在厨房的张冬键，咂摸出点意思来，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她纵身倒在沙发上，一个劲儿的笑，差点将我笑毛了。
结果就是吃饭的时候，我恶狠狠地瞪着无声吃饭的某人，一直将某人瞪得食不下咽，又缩回了厨房才算完。
饭后我和睿云自然不用洗碗，就在客厅里再聊起韩森，不知道这货会否打喷嚏或者耳根发烫。
据珍妮花说韩森他们，选定在北京开旗下内衣在中国的第一家旗舰店，看中的是北京独特的人口结构、较高的人均收入以及与无可匹敌的政治影响力，然后以北京为据点向全国幅射。
以他们公司的实力与经验，进入中国大陆之前必定做过周详的市场调研，并制定详细的战略计划。
营销环节是重中之重，想来韩森他们早有安排。至于珍妮花所说有网络行销权，我和睿云探讨之后，认为是不切实际的。因为以韩森公司的实力，肯定在销售服务环节做好充足的准备。
极有可能他们象某些国际品牌一样，贵妇一个电话就会送货上门。或者每个客户都有详细的资料，每季新款上市地就会直接致电给她们，上门服务。他们的高端定位，从根本上就对网络行销的需求甚少。
但是网络媒体广告，韩森他们肯定是需要的，这毫无疑问。但他们只会同大网站合作，宣传公司形象与产品。
当然，如果中国有知名女性网站，那么他们应该也会合作。但目前的中国没有，而我的网站会员不过五万，平常日在线人数才过二千，跟知名连个边儿都沾不上。
我跟睿云探讨来探讨去，都十分灰心，觉得想拿下韩森公司产品的网络广告，只能是个一厢情愿的想法。
除非在短短的时间内，我的网站点击量出现奇迹般的提升，提升到我做梦也不敢想象的程度。我一边叹气，一边举手揉着自己的眉心，头真的隐隐疼了起来。
想到自己辛苦经营了四年多，依然是目前这种灰扑扑的状况，我的心情十分不好。
睿云看着我烦恼的样子，朝正在厨房洗碗的张冬键努努嘴，习惯性地先安慰我：“没关系，我们真的还有机会。也许奇迹就发生了呢，这不是还有生力军加入嘛！”
这四年来，我们能够撑过来，这种阿Q般的精神胜利法必不可少。然而此刻，我与她无论嘴上怎么说，内心都清楚，我们已经没有多少机会了。
要么如鱼得水的活着，要么干脆利落的死去，再无第三条路可以有。
在我还是青春飞扬的少女时期，在仍喜欢看动画片的那个年龄，我以为这个世界对于我敞开怀抱，予取予求。
大街上每个拐角处都站着一位英俊的男人，一手捧着玫瑰一手捧着钻戒，深情款款地求我嫁给他。
及待我长大，才发现现实无比残酷。大街拐弯处，通常都搁着一个垃圾筒或是躺着一位流浪汉。英俊的男人都在酒吧或娱乐场所，意气风发地等着搞。
在大学毕业走上社会以后，我与众不同的智慧和灵感，让我成功的抓住了IT行业大衰退。就这么一抓，无忧无虑的日子和金钱都离我而去，将我抓成五痨七伤，苟延残喘至今。
往事不堪回首，为了保证网站正常运作，平日里，我跟睿云每天在国外网站上寻找点击率高的贴子，译成中文直接转用。
我俩实在是不忍猝读，即使不考虑道德和良心的问题，转载都下不了手。
为了招揽会员，我们也随了大流，开办了类似于国外的社交板块，就是同城聊天区。同城聊天区是与外遇的温床，也有不少地下妓女在此接洽业务。
我与睿云都清楚这么一回事，也鄙视着这么一回事，可是有什么办法？我们的网站需要生存，而他们需要一个勾搭平台，就是这么简单。
在我与林菱断绝往来三年多后，我才体会到她的处世观原来如此直接实用。倘若林菱知道我现在的状况，是否会偷笑？
我的大学同学多数无趣，他们的人生轨迹惊人的相似，就象砖厂烧制的砖，一个模子出来的。大学毕业、工作、谈恋爱、结婚、生孩子……做个好人，按部就班、绝不行差踏错。
只有林菱是个例外。
她是个聪明的女人，知道自己需要什么，而且毫不避讳地追求。她势利、她拜金、但她毫不掩饰。她身上那股原始的生命力，奔腾不息，令我羡慕而为之着迷。
这是林菱的特点，她总是能将复杂的事情简单化。大学三年级期终考试，有门财务专业的课程十分难，后来知道了，这门课是执业会计师必考的一门课。
其他同学都捧着书抱怨着，我也不例外，她跟着我熬了一晚上，立刻觉得这办法太笨。消失了一天以后，暗示我她有办法了，让我养养心情，轻轻松松等待考试即可。
我一边继续看书，一边半信半疑的。
她那晚啥事不干，就在宿舍精心装扮，换上了极性感的吊带真丝长裙。她的胸围傲人，形状优美；一旦真空上阵，走起路来袅袅娜娜，乳波荡漾。
美则美了，却有点街头女拉客的做派。那夜她春光外泄的尺度之大，让我的眼珠子差点掉下来。
她得意地看着我欲言又止的模样，姗姗而去之前，终于告诉我真相了。她要去找那科任课老师，外表古板衰败的金教授，谈人生、谈理想、谈20年遭遇过的各种困惑。
我用手指指着她，张大了嘴，半响说不出一句话。
长那么大，第一次知道了，青春美貌是可以拿来交换一切想要的东西，不是不悲哀的。那门课程有半数同学重修，只我与她得了高分，因为当时同班女生只有我一个与她要好。
我真是不忍心问她，那晚谈理想的过程是怎样的。我怕知道了，对于无偿分享这个成果，会感觉压力太大，无以回报。
可她却不愿意让我那么心安理得，一边说一边笑。把一件本应十分龌蹉的事儿，讲的绘声绘色，丝毫没有本色出演的尴尬。按照后来我和睿云写小说的路子，可以概括成为“一个饥渴老男人的艳遇”。
灯下看美人，美人颜如玉。林菱如愿拿到所谓考试大纲的时候，也就放开了一直阻碍着老男人进攻的双手。一个被母老虎一般的老婆长年压抑的男人，某些部件功能可能已经蜕化了，当那对儿肥美的大白兔跳出来的时刻，男人下面立刻竟沸腾了。
“后来呢？”我一时没忍住，问完之后脸红了起来。
林菱白了我一眼，“哪里还有什么后来？”老男人一时悲愤难当，东山再起显然不可能了，只能将到口的肥羊放走。
哦，我当时松了一口气，这样的结果显然解脱了我。林菱无可无不可地耸了耸肩，“这可不是我违约，他只能恨自己身体不行！”当着我的面将弄脏的裙子扔进了垃圾桶。
在林菱的字典里，是没有什么高尚与低贱之分的，一切皆以成败论英雄。班里有不少同性均鄙视之，她完全不以为意，表现的十分大度宽容，赢得不少异性的赞赏。
尽管我从来不曾反驳过她，但内心对她的这种简单哲学一直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庸俗。可是当生存的压力置于背上时，什么俗与雅，都变成一个轻飘飘的字了。
她的实用主义，令她财富以几何级数增加，每日里鲜衣怒马。我的理想主义，令我的金钱以惊人的速度被蚕食，每日里蝇营狗苟。
大俗即大雅，我再也不是那个年少轻狂的姚淼，喜欢在衣襟上别朵香水百合。其实仔细一想，香水百合已涨到30元一朵，再这样别下去，岂不是增加了不必要的开支。
当年我曾信誓旦旦地跟秦尉说我永远不会改变，他只是轻轻一笑，揉乱我的秀发，说：“姚，终有一天，我们都将变的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他叹气。在我印象里，他很少叹气，总是一副万事在握，笃笃定定的样子。他这声叹气一直留在我记忆深处，我时常在想，他究竟因何叹气？
与秦尉而言，年轻睿智，前途不可以限量。他究竟在叹什么气？
回头想来，也许那声叹息，就是为了我而已。我对生命中这位重要男人并不了解，大概那时我的智力，只到解读林菱之流的那个程度吧。
这个想法真叫人灰心，等到我成长到现在，成长到可以解读秦尉的时刻，我益发地怀疑，当年他是否真的爱过我。
终有一天，我们都将变的面目全非。我想秦尉是对的，他总是对的。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一步步的认清人情世故以后，面目全非是早晚的事。
办公桌上面，清晨的阳光在眼前肆意起舞，我都能看见里面活跃着的灰色小精灵。我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已经一个星期了，我从捡回张冬键的前2日，就没再来上班了。睿云看我又深思不属，抬手用文件夹给了我一下，“喂，你又想他了吧！”
肯定的语气，什么事情都逃不过睿云的法眼，她对我可谓了如指掌。我怕她又要对我说教一番，视线里没看见一起来的小保安，连忙问：“张冬键呢？”
睿云说：“在隔壁呢，我让何兰教他一些电脑、网络的基本知识。”
我们的办公室，隔着我的住宅三幢房子，在二楼裙楼的一个角落里。旁边是一家富丽堂皇的美容院，更显得网站门口那块小小的铭牌十分不起眼。
我推开隔壁房间的门，就看到张冬键在沙发上坐着，心不在焉地看报纸。他的眉头轻轻蹙着，看起来不太开心。
我走过去，习惯性地揉了揉他的头发，调侃他：“小伙子，不就是剪了你的头发，也不用成天板着张脸吧。”
张冬键已经习惯了我的动手动脚，闷闷地说：“我在想你究竟会给我什么工作。”
我一本正经地吓唬他：“我准备将你养肥了以后，再拿去市场上卖。”
他盯着我良久。刚认识时，他认为我绝不是坏人，更不会卖了他。他的世界里没有卖人这种概念存在，但现在我从他眼神深处看见了某种担忧。
一个单纯的孩子想来，每天吃好穿好四处闲逛，最大的力气活就是洗洗碗什么的，这种工作一看就不是个正经活儿。
我看到他的紧张神色，顿时乐了。说到底他不过是二十刚出头的小伙子，无论他怎样悟性好，对世事也谈不上练达。
看到我笑，他提起的心明显放下了，嘴角弯起一个明媚的笑容，吊儿郎当起来：“你看我，能否卖个好价钱？”
果然是个好苗子，我不得不承认。他真的很聪明，有着超强的领悟力和适应能力。
我故意上下打量他，严肃地说：“我再卖力推销作用也不大，一流的商品才有一流的价格，现在就看你自己了。”
他哈的一声失笑，修长的眉毛挑剔地皱起来，不可置信地说：“看我自己？要看我自己，我不早就发达了。”
我突然对他有了兴趣了，一屁股坐到他身边。他修长的身体一下子绷紧了，好像我要吃了他似的，下意识往沙发另一边移动。
我故意忽视他的紧张，坏笑着问他，“张冬键，假设你发达了，你最想干什么呢？”
张冬键想了想，眼神里流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此刻，他眉梢眼角渲染上淡淡的忧郁，长长的睫毛忽闪起来，这个侧面，几乎迷住了我。
他的气质阳光，形象太好，又不是那种雌雄难辨的花样美男。一个没沾染过丝毫红尘俗气的美少年，无法不令人心生好感。
此刻他声音飘忽，显然沉浸进幻想了。他说如果他有了钱，一定要回老家，盖一幢很大很大的房子，把小桃娶进门。
现在，一听到小桃两字我就头疼。自从他住进来后，要么不说话；要么就是五分钟一个“小桃”，听那口气，小桃就是天上地下，千年才出一回的妙人儿。
这位妙人儿与他青梅竹马长大，现在通县一家工厂里做流水线上的女工。每天工作十五个小时，每个月月初才休息一天。
他瞟了我一眼，说到月初那天，要请假去看小桃，小桃一定很想他了。想想又说还要换回以前的那些衣服，否则穿成这个样子，小桃肯定会说他没有男人味。
我吃惊之余，连忙建议他，“我有一个好办法，绝对让她被你的男人味儿迷昏头。你去之前先在小区跑上五千米，跑的大汗淋漓，千万不许洗澡。然后象西部牛仔一样，衬衣胸前扣子解开三个，最后千万莫忘要撒一把灰尘在头发上。”
不待他领悟我的调侃，我闷笑几声，连忙又走回了睿云和我的办公间。睿云美丽的杏眼有着少见的情绪，不安地看我一眼，问我是不是又去找张冬键的麻烦了？一边取出刚打印的计划书给我。
我奇怪地看着睿云，一直将她看得低下头去。我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怎么睿云将张冬键划入她的保护范围了？张口闭口，我找他的麻烦！是他找上门来，麻烦我的好不好？
这是一份网站计划书，用通俗的话就是一份炒作计划书。在这个年代，炒作才是王道。
我亲眼看到一家网站通过一系列的热点炒作，什么卖身救母、杀夫服毒案、按摩女的写真集……半年时间从日最高在线人数不足五万变成二十万。
炒作的手段五花八门，有明有暗，有正有反。不过最关键一点是如何抓住热点或者制造热点，有些事件只要你稍微煽煽风就会星火燎原，而有些事情你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还是死水微澜。
要跟大网站抢热点，我们没有这个实力，但是我至少还得拿出一些钱去制造热点。我觉得，继续这样下去，等待我的自然是安乐死。那样，我不如博一下，还有一点起生回生的可能。
睿云的计划书做的十分详尽，面面俱到，总之将我的想法发挥到极致。我看完，十分开心，又跟她探讨了一些细节的处理，尤其是怎样推出张冬键这么个必杀器。
手机今天第一次响起来，我一听见邢大姐那略带吴侬软语的普通话，立刻懊悔不迭。前夜的风波让我将商场推迟结账的事情，丢在了惊心动魄的沙滩上，更别提与商场财务部联系的事儿了。
她从我唯唯诺诺的语气中听出了几分端倪，先告诉我与几家内衣商户沟通的结果。大家意见都一致，就是要商场给个合理的解释并明确结算的最后时间，和我预料的差不多。
然后邢大姐以前所未有的严厉语气强调，她需要知道加工厂出货的最后日期。否则，商场会断货了！！最后她深深的叹了口气，我听出来是对我工作态度有意见，有点恨我不成钢的意思。
我上赶着讨好她，并且用最甜美的声音，“大姐，商场谈判的事儿，我今天就会办好。加工厂的出货日期，只需要两天就能搞定，我办事儿，您还不放心呀？您千万别上火，那就不漂亮了！”
电话那头的她终于没绷住，被我逗得笑了起来。挂了电话后，我以手扶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先回想那天无疾而终的谈判，又联想到被迫捡回的累赘小保安。眼前十万火急的事儿，就是商场推迟结算和加工厂签约的事儿。思前想后，竟没有一件令人欢喜的事儿，千头万绪如乱麻一团儿。
睿云约略听见商场结算的事儿，拿眼神对我提问。我觉得这事应该不是什么大事儿，商场推迟几天结算也没大不了的，没必要大家一块儿烦恼。于是我耸耸肩，开了句玩笑，“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们仍需努力！”
话音未落，手机又响了。显示在手机上的，居然就是西红门那服装厂销售科的座机电话。
我表示很诧异，习惯性地往不好的事情上联想。昔日处于合作状态的厂子，也从没有主动给我这样的小客户来过电话。目前这厂子已被某个大商家收购了，此番巨变之后，殷勤来电，是不是通知我解约的事情呢？
电话里是一个陌生的女声，声如银铃，一口京片子，从始至终没提到解约这两个字。悦耳的声音彬彬有礼地通知我，明天下午2点钟，营销部正式约我去谈续约问题，提醒我千万不要迟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