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张青原来也是个知恩之人,不枉父亲母亲收留他一场。”王坤毕竟是个十七岁的少年,涉世未深,加之张青言语之中对王坤父母颇多恭敬,不由得对他有了几分好感。
“到了,这里果然有摊子开张哩。”
不知不觉来到城墙脚下,只见不远处搭着一个帆布大棚,大棚下面支着一口大锅,腾腾的热气从大锅中翻滚而出,阵阵浓香四溢。
香味入鼻,王坤再也按耐不住,抢前两步来到大棚跟前。
“老板,来一碗肉丸子,再加四个包子。”
“好咧,公子里面坐,马上就好。”
摊子老板是一家三口,丈夫掌勺,妻子和一个十一二岁的小丫头负责忙里忙外招呼客人。此时摊子生意正好,棚子下面坐满了人,三个人忙的是团团转,偶尔忙里偷闲互相看上一眼,脸上都挂着满足的笑意。
“他们的生活虽然清苦,但胜在一家团圆,倒也其乐融融。”王坤暗暗点头,迈步进了棚子当中。
摊子地方不大,总共只有五张桌子,每张桌子旁边都已经有人坐着,只留下不多的几个空位。食客们围坐在桌子旁边,边吃边聊,天南海北,逸闻趣事,一时间人声鼎沸震耳欲聋。
在这种路边摊子吃饭的,大多是贩夫走卒,乡野粗汉,大字不识的几个,自然不懂得读书人那一套“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忽然见到王坤这么个书生打扮的小公子进来,所有人都微露惊讶之色,不过也就是那么一会儿,很快就又自顾自的吃喝、吵闹起来。
王坤浑不在意,寻了个靠旁边的位子坐下。
“公子,您的肉丸子好了。”
不一会儿,一大碗热气腾腾的肉丸子端了上来,一同而来的,还有四个拳头大的热包子,在盘子里堆得像小山一样。
王坤拿起一个放在嘴边咬一口,鲜美的肉汁立刻从包子里喷涌而出,化为一股暖流沿着喉管顺流而下,整个身子都跟着热和起来。
“好吃!”王坤忍不住赞叹道。
“喂喂,你们听说了没有?北方草原上的鞑子这两年又不安分了,屡次犯我边塞。不过,幸好有北威王他老人家镇守北疆,每次都能将那些鞑子杀的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挨着王坤而坐的是一个中年汉子,粗布麻衣,说起边关战事,一脸的激昂之色。
“那可不?我大离皇朝四大王爷:北威王、东海王、平西王、镇南王,各个神威无敌,有他们四位镇守边疆,足可保我中原无忧。”
说话的是对面一个白面汉子,说起四大王爷的威名,一脸崇敬之色。
“说的没错。”又有人应声道:“我大离皇朝建国至今,历太祖、太宗、仁宗至当今圣上共四朝近百年,国富民强,四方夷狄虽窥伺我中原上邦,但却无人敢兴兵来犯,这在我中原天朝历史上都是罕见,足见我大离皇朝实乃是天命所归,四位王爷真乃国之基石。”
中原大地共分为十三州八十一府,沃野千里物产丰富,自古及今统治这一地域的,都被称为天朝上邦。
河阳县地处云州怀川府,属于北方三州之一,北邻燕州,燕州以北就是广袤的塞外草原,是逐草而居的游牧民族生活的地方,不属于大离皇朝统治范围。
河阳县因地处北疆临近边塞,故而此地百姓对于边关战事颇为关注。
“不见得吧。”就在棚内众人纷纷赞颂四大王爷威名的时候,一个不和谐的声音冒了出来。
“你们这帮娃娃,过了几天太平日子就忘乎所以,须知这天下并不像你们看到的那么太平哩。”
王坤循声望去,说话者是个古稀老者,一头稀稀拉拉的白发在头上挽了个髻,看年纪似乎比达叔还要老一些。
老者这一说话,棚子里其他人登时住了口。跟王坤同桌的那个粗豪的中年汉子起身抱拳道:“孙爷爷,您是咱们这里最年长的人,见多识广,就请您给咱们说道说道。”
老者并不答话,只是一口一口将碗中的饭食吃净,然后将空碗推开,这才说道:“也罢,正好闲来无事,就跟你们这些娃娃闲话些个。你们可知我大离皇朝正面临内忧外患,倾覆只在朝夕之间?”
此言一出犹如晴天霹雳,震得在场众人呆若木鸡。好半天,才有人说道:“孙爷爷,你可不要信口开河,我朝正值盛世,国富民强,四夷咸服,又怎会……”
“无知小儿!”老者砰地一声拍在桌子上,喝道:“国家承平日久,你们这些后辈晚生居安不能思危,一旦祸乱起,只怕是身首异处不远矣。”
冷峻的目光挨个扫过棚内众人,最后落到王坤的身上,凝视良久,似有深意。
“这老者似乎对我颇为警惕,怎么回事?”老者的目光让王坤有些不太自在。
“先说外患。”老者收回目光,不再理王坤:“草原上的鞑子,自古以来就垂涎我中原锦绣河山,苦于势单力孤,只能劫掠、骚扰边境的州县。然而,三百年前中原混乱,他们终于乘机打破边关,十万铁蹄践踏中原,建立了鞑靼帝国,这些你们不会忘了吧。”
在场诸人无不点头,这段历史是中原最黑暗的时期,即便是不识字的粗人,也从长辈那里听说了不少那时的故事。
老者咬牙切齿道:“鞑子占我河山之后,对我中原人民百般凌辱。我小的时候听老人们讲,那时候每家每户都住着一个鞑子兵,负责监视我们。这些鞑子兵吃我们的,喝我们的,还对我们肆意凌虐。据说有的人家娶媳妇,新媳妇在新婚之夜要先去伺候鞑子兵,然后才能和自己的丈夫同房。”
所有人全都骇然,显然这些秘闻他们都是初次听说。即便是王坤,也只是从书上读到大概,万万没有如老者所说那般历历在目。
老者停顿了一下,稍微舒缓了下情绪,接着道:“终于,我中原人民不堪****,各地义军纷起。恰逢太祖爷龙兴,振臂一呼群雄云集,以雷霆之势扫荡八方威震六合,只用了三年时间就将鞑子重新赶回了草原,恢复我中原河山的旧貌。后经太宗、仁宗二朝,多次对北方用兵,直将鞑子余孽几乎屠戮殆尽,这才换来了现在的太平生活。”
“对于那群禽兽不如的畜生,就该赶尽杀绝!”
“没错,正该这样!”
有人喊了一声,立时应者如潮。
“可惜……”老者叹了口气:“仁宗爷英年早逝,仅仅在位六载,便于三年前撒手归天,当今圣上以五岁之龄执掌大统,朝政大权旁落到大太监贾忠之手。自此,贤者退,佞者进,朝政混乱鹰犬横行,这就是内忧。也正因此,给了关外的鞑子可乘之机,让他们休养生息,故而近些年才又开始兴风作浪。”
“嘘,孙爷爷,这话可不敢乱说啊。”在场众人齐齐色变,惊恐地四下探视,仿佛有什么东西在暗中窥伺一般。
好半天,确信没有外人,这才舒口气道:“这贾忠自从三年前大权在握之后大肆任用私人,党羽渐丰,愈加嚣张跋扈,阿谀奉承之辈都称呼他为‘九千岁’。为防有人不服,专门组织了‘麒麟卫’,监察大臣,监视天下。据说不少忠义之士都遭了毒手,孙爷爷,您这话要是被那群鹰犬听见了,恐怕……”
“怕什么!老头子我已经活了八十几年,早就活够本了,他们想抓就来抓我好了。若是人人都畏缩不敢直言的话,这天下迟早要变成姓贾的了!”说话间,目光再次直直盯向王坤。
王坤原本正为老者的铮铮铁骨暗自叫好,看到老者再次警惕的望向自己,联想他之前的话,立时恍然大悟:“原来他怀疑我是麒麟卫的密探。”
王坤哑然而笑,心道:“这也难怪,除我之外,这些人想必都住在附近,平时早已熟识,只有我是个生面孔,他如此想也无可厚非。不过清者自清,我也不屑于去分辨什么。”
老者见王坤并没有什么动作,又继续道:“还有那禁武令。你们莫非以为真的是要铲除绿林大盗,保全我等小民身家性命么?放屁!那只是贾忠铲除所有可能反抗他之人的借口,这贼子胸怀野望,早有不臣之心,他迟早会将魔掌伸向同为太祖子孙的四大王爷,到时候柱石断折广厦倾覆,中原大地难逃一场浩劫啊。”
“原来是这样。”王坤以前并未细想过,现在经老者一说,立刻觉得有几分道理:“太祖爷以武立国,弓马武艺之精自不必说,相传就连太宗、仁宗也都是武艺精湛,朝廷开设武举,全国尚武之风渐浓,可谁知到了本朝却突然颁下禁武令,确实有些不合情理之处,若是如老者所言,那就能说得通了。”
就在王坤思索之时,忽有人嚷了句:“是哪个不怕死的在此诽谤朝廷,让你家爷爷我好好看看。”
四五条汉子应声而入,骇得众人魂飞魄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