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常笑才知道当时不加考虑的答应给了她未来的生活带来了多少麻烦和困扰。薛晨从小娇生惯养,父母对他管教甚少,周围的人对他众星捧月,以至于养成他如今霸道蛮横、唯我独尊的性格,在他和常笑的交往里,他永远是掌控的那一方。
他所有的东西都要最好的。常笑曾经见他为了换一颗袖扣而在面前摆放了三十种样品,比一个女人更挑剔。他带她出入高级场所,吃星级酒店的自助餐,参加上流人士的酒会,穿着他给她买的美衣华服频频亮相。
精美的瓷器,精致的食物,时刻保持着完美的笑容,常笑深觉压抑。他不准她不去,不准她迟到,不准她衣着随意,他以为自己是王子,在改变着一个灰姑娘的命运。但他从来没有问过她,是否喜欢这种生活。
和薛晨在一起,常笑已经习惯被控制,很少与他起争执,总是淡淡的表情。和他一群朋友聚会,她永远是最沉默的那一个,眼神飘离,神情却是顺从。即使在最热闹的喧嚣中,她也感受着孤寂。
折到了他心心念念的玫瑰,但这朵玫瑰已经少了刺,薛晨在满足里,又感觉少了什么。他的性格不会为任何一个人而改变,和常笑在一起,薛晨也不避讳对其他女人的欣赏,送给常笑的鲜花和礼物,还会出现名字写错的乌龙。开始为他而产生的种种感动,此刻变成了笑话。常笑接到他送的花,都会习惯地送进垃圾桶里,这种蜻蜓点水般的爱,不要也罢。
冬天来临之后,春天的脚步就近了,看到学校的柳树在风中舒展着新绿之时,常笑突然惊觉,她来伦敦已经五年了,她即将离开学校踏上新的征程。此时,她被告知由于缺课太多,如果继续下去则不能顺利毕业。心烦意乱之时,薛晨却打来电话,邀请她同去爬山观览春色。
“我不想去。”常笑第一次拒绝他,“我得复习,不然就毕不了业。”
“不是说了我养你吗?”薛晨提高声音。
常笑不想与他硬碰硬,柔和地问:“下次行不行?”
“你试试。”薛晨一语不发地挂断电话。
下了课,薛晨的车停在校园门口,一声又一声的喇叭鸣声震耳欲聋,常笑不胜其烦,上帝观世音天使姐姐怎么不收了这种妖孽?在她身边他如同附骨之蛆,挥之不去。
“你去还是不去?”薛晨得意地挑挑下巴。
“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常笑不耐地说,扭头就走,再多待一分钟她真有将耳光扇在他脸上的冲动。
说是爬山,一群男男女女全然没有走路的意思,径直将车开到伦敦郊外的一个山顶公园里,从这里望向整个城市,倒别有一派风光,只是常笑忧心着未完成的考试,提不起任何兴致。
“喂,你的魂又飞到哪里去了?”薛晨不满地说。
“他老妈的生日都不参加来陪你,给个面子吧。”薛晨的朋友们起哄道。
常笑无奈地摇摇头,这个任性的薛晨,原来他是故意的,他只是为了逃避母亲的生日,所以邀请一大群朋友,在喧闹中掩盖着自己的真心。
“你应该回去。”常笑说。
好像有人讲了一个黄色笑话,薛晨笑得前仰后合,没有听清楚常笑的话,他转过脸问她“你说什么?”
“你回去。”常笑固执地说。
场面安静下来,众人带着看好戏的心理看着他们。
“我不回去,你以为你是谁啊,给你几分颜色还管起我来了!”薛晨的脸,开始变了颜色。
常笑固执地继续说道:“总有一天,你会后悔的,后悔这样对你的母亲。”
“你这女人真不识好歹!”薛晨怒道。
“我们走!”薛晨振臂一呼,一群人纷纷上车,从常笑身边擦身而过。来者多是薛晨的酒肉朋友,多是附和之声。果真是忠言逆耳,常笑冷眼看着他们离开,在她耳际呼啸出一阵冷风。
反正此地也难有车经过,不如索性坐下来看一下风景。她到伦敦五年来,从来没有欣赏过它的美。一个人行走在路上,感受着天与地的空旷,心中升腾起从未有过的平静。她运气不错,走了半个小时便遇到一辆车,说明意图之后好心的大叔载着她回了市区。
薛晨脸色阴沉地望向前方,他的朋友们早已经习惯他阴晴难定的脾气,没有一个人敢出言规劝,他们很快忘记刚才的事,嬉笑着打开车上的音乐。
“给我关掉!”薛晨大喝一声。
一群人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地看着他掉转车头往山上开去。到了原地,哪里还有她的身影?
没有人会在原地等谁。有时候,一个转身,一个错过,便是一生。
回去之后,常笑很久都没有薛晨的消息。也许是她那天的举动惹恼了他,也许是他已经对她失去了兴致,就像那个金发女郎一样,再漂亮也只是他身边的陪衬而已。雨过无痕,她带给他的新鲜感已经消失殆尽。
和他在一起的第一天,常笑便知道有这样的结局,少了面对面分手的难堪,少了付出真心的痛彻入骨,这样的收场,常笑谈不上多满意,接受起来也不算困难。
她把空出来的时间专心对付落下很久的学业,时间过得充裕。唐柯依然在宋女士的超市里工作,她原本可以回国,可她说即使回去也是孤独一人,天涯海角,处处为家,她倒宁愿待在熟悉的环境里,和常笑相依为命,偶尔去看看粒粒可爱的笑脸。
在她们第三次拜访之时,宋女士说近段时间粒粒偶尔会出现眩晕,眼睛看到的事物偶尔会忽大忽小,眼前模糊一片,她忧心忡忡,常笑和唐柯却爱莫能助。
常笑终于毕业了,回想这几年挣扎着、努力着,只为完成学业,走完这一段路之后却又开始迷茫,她该何去何从。离开,还是留下?她好像一直回避着这个话题,狱中的父亲她无法面对,离她而去的李哲,她同样不知如何面对。
“毕业之后有什么打算?”菲亚太太问她。
“我也不知道。”常笑茫然地说。即使有文凭,华人在当地也不是那么好找工作。回国?不知五年之后,她熟悉的一切又有着怎样的变化?
“我倒是有一个熟悉的公司,你投一下简历试试。”
毕业之后的常笑,找工作顺利得超乎所想,经菲亚太太牵线,常笑顺利通过面试笔试,正式开始上班工作。常笑很快适应这一切,专业对口,工作环境舒适,穿上套装的她从容、优雅,日子过得波澜不惊。她想,她终究会习惯在这里的生活吧,在伦敦她已经熟悉的环境中,慢慢地老去,结婚、生子,延续着生命。
她拿到第一个月薪水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带上菲亚太太最喜欢吃的粟子蛋糕前去感谢她。
菲亚太太很高兴,正好这天她的儿子也在。常笑说了一些感谢的话语,她从菲亚太太身上好像感受到了缺失的母爱。
“唉,孩子,其实……”菲亚太太但笑不语。菲亚太太的儿子和她交换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说:“其实,你的工作是薛晨给你安排的。”
常笑大吃一惊,原来直到现在,她依然活在他的安排里。听菲亚太太的儿子说,薛晨被他母亲安排到日本出差,起码半年才回来。而他的不联系,只是为了赌常笑会不会主动给他打电话。
他的手段和细心体贴让她在感动之时,也有着深深的压迫感。
这么久以来,常笑第一次主动拨打了薛晨的电话,电话即将接通的那一刻,她切断了通话。薛晨不在这段时间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跟他复合,此时此刻,她也没有整理好心情面对,要说什么呢?谢谢吗?这两个字显得多么矫情。说想念吗?她又何必虚伪地言不由衷。还是,就这样吧,保持着沉默,保持着距离。
短暂的动摇之后,心回归平静。
宋女士很快带来粒粒的检查结果:视微症。这是神经学上的一种高度迷惑现象,以致影响到人类的视觉感知,令医生都感到头痛和束手无策。常笑和唐柯扼腕长叹,粒粒真是一个可怜的孩子,失去母亲不久,又得面对动手术的风险。
宋女士像下定决心,对常笑说道:“笑笑,我想请求你一件事情。”
“什么事?”
宋女士递了一张卡给她:“带上粒粒回去吧,我不想她在失明之前都不知道她亲生父亲的模样,这也是谷穗的心愿。”
“这……”常笑踌躇不已。
“回去吧,其实这也是一直在你心里的念头,不是吗?”宋女士一语说中常笑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是的,她想念那片土地和那里的人,即使她对父亲千般怨恨,但也无法抹灭午夜梦回时分梦见父亲越来越苍老的模样。还有那个人,那个如同石头一般稳固的人。
几个月后,常笑和唐柯一起,回到了她阔别六年之久的故乡。
于是在薛晨兴冲冲地从日本归来之后,却只看到人去楼空的屋子。
一把钥匙、一张空白的支票,便是她留给他的全部。
连“对不起”三个字,她都吝啬于说出口。
她以为,他们之间只是游戏一场,谁也不必当真。较真那个人,就输了。
她怎么可以,怎么可以就这样离去?薛晨紧握拳头,谁都以为他不会付出真情,连她也这样以为。连他自己也以为如此。直到看到她离开他仿佛才看到自己的心。
他要让她为这次不告而别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