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了，我亲爱的女孩。”临走前，走在熟悉又陌生的C大校园里，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中。总是需要一些温暖，哪怕是一点点自以为是的纪念。
倏地，前方突然出现一抹瘦削的身影。
苏泽快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拍了拍女生的肩膀，“叶苜蓿！”然而，转过来的脸孔却是陌生的，“你是……”女生有些疑惑，并不认得眼前的男生。
“不好意思，认错人了。”
苏泽盯着女生离去的背影，怅然若失。正准备抬步，身后却传来两个女生的对话。那个被提到的名字，令苏泽耳朵仿佛一阵电流淌过。
“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他们，好想看看故事主人翁的真身哦！”
“丑闻啦，看你都念叨了好几天。反正那个叫什么叶苜蓿的肯定是不会回校了……”
迫不及待地转身，询问。面对忽然靠近的帅哥，两个女生几秒诧异后掩饰不住地兴奋，像社区居委会大妈似的将原委一一道了出来。
听完这一消息，苏泽心里五味杂陈。既愤怒，又怜惜，同时还夹杂着小兴奋。愤怒的是顾南生负了叶苜蓿，怜惜的是叶苜蓿受伤消失，兴奋的是自己有机会追求深爱的女生了。遗憾的是，如那两个女生所言，学校里果然未寻找到叶苜蓿的身影。
苏泽多方打听，仍无人知道叶苜蓿去了哪里，更多的人听到她的名字是一脸八卦，是一脸玩味。最后倒是得知，顾南生和许良辰双双去了墨尔本留学深造。
虽然还是去美国，然而，苏泽的心却一直悬着。“叶苜蓿，你究竟在哪里？”
那是一次偶然的机会，代替母亲去墨尔本拜访一位公司的重要客户。从客户那里出来，苏泽开着车漫无目的地游荡在墨尔本的街头。等红绿灯的间隙，盯着斑马线上来回穿梭的人群，苏泽心里失落落的。
忽然，响亮的刹车声在斑马线对面响起，车前好像躺着一个女人。大肚便便的司机摇摇晃晃地推开车门出来，明显的醉酒神态，嘴里不停念叨着什么。
看不下去的苏泽，连忙解开安全带下了车，一走近，看见地上女人凌乱的长发后那张脸孔，他震惊了。那是他一辈子都无法忘掉的脸孔，来美国后无数个日日夜夜怀念的脸孔。
如果你相信命运，那么一切的偶然都是注定。如果你不相信命运，那么一切的注定都是偶然。莫名地，苏泽相信命运。
来不及多想，苏泽抱着她上了自己的车，猛踩油门向医院驶去。幸亏送医及时，经过医生抢救，女人苏醒了过来。只是看着眼前的男人，她一脸的疏离和客气，一句“谢谢”让苏泽不寒而栗。
她终究不认识自己，更不记得自己，原来这几年来真是自己单相思罢了。
苏泽久久地盯着叶苜蓿隆起许多的肚子，并不急着离去。良久，苏泽才缓缓开口：“医生刚给你做了全身检查，孩子很健康，他父亲是个幸福的父亲。”
“他没有爸爸……”躺在病床上的女人道，眼底浮起厚厚的雾气。苏泽诧异了，一个不好的预感爬上他的心头。
孩子无疑是顾南生的了。叶苜蓿消失前的圣诞节，他亲眼看见她和顾南生在市中心广场热烈拥抱亲吻后双双牵手踏入了学校附近的宾馆，而他在宾馆外抽了一夜的烟。
“嗯……”看出了女人的疑惑，苏泽解释说，“我是学医的。”叶苜蓿了然般点了点头，低头看了看自己隆起的腹部，想起在满是外国人的学校看见那对并肩而行，有说有笑的身影，心里瞬间凉得像是冰窖。
“你还好吗？”苏泽关心地问。沉浸在自己情绪里的女人，并未听清男人的话，只是木讷地点了点头，答非所问：“今天谢谢你。”
她是在催促自己离开吧……苏泽听了，嘴角不由得勾起一抹苦笑。
“我叫苏泽，是中国人，名片上有我的联系方式，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打电话给我。”苏泽掏出名片，轻轻放在床头，垂着眸子退出了病房。
女人挺着大肚子离开医院，坐飞机回国，W市。苏泽一路跟随，担心她再次发生意外。苏泽深知，这是顾南生的家乡。他也并不是第一次来到W市，记得大二五一那些天，顾南生带着叶苜蓿回来，他也悄悄地来到了W市。大街上植满了成片的合欢树，高矮不一的古老建筑透露着这座城市的悠久气息。
如今第二次来，他仍是尾随叶苜蓿，只是她的身边却没有了顾南生。尽管没有了顾南生，可她却怀着他的孩子。她爱他也是爱得深刻吧，否则也不会在他背叛自己后还想生下他的孩子。这么想着，苏泽感觉到自己从未有过的悲哀。
爱人是很卑微，很卑微的，如果对方不爱你的话。就像苏泽曾以为爱情很大，大到可以容下万物。
C大期间明知道她有男朋友，还是愿意继续喜欢她，守候她。现在他才明白爱情很小，小得就连个还未降生的小生命都足以令人感到窒息。
苏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孤独。且这孤独不是与生俱来，而是由他爱上叶苜蓿的那一刻开始。
远远地凝视着她挺着大肚子在艰难地走动，苏泽心疼却又不敢贸然去敲她的门……苏泽没想到的是，他只是飞回墨尔本给母亲庆生，回来时，叶苜蓿已消失了，问了房东也无果。苏泽记不清这是第几次失去叶苜蓿了。
苏泽大海捞针般疯狂地找遍了W市所有房屋出租的中介，可叶苜蓿就像再次消失一样不留任何痕迹，如同人间蒸发般。原来，在这座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城市里失踪是那么容易的一件事。也许是因为成年人之间的关系已经不再跟年时那样了，多数人彼此之间仅仅是依靠一个电话号码取得联系而已。
心痛到麻木的苏泽，约五个月后接到了来自国内的陌生来电。“请问是苏泽先生吗？”电话那头的声音很是沙哑，但那温柔的语气是苏泽无论如何也不会辨识不出来的。挂掉电话，他迅速飞往了W市。
眼前的女人，才五个月的时间，就像生了一场大病般脸色苍白，变得越发消瘦。下意识地瞥了瞥她的腹部，单薄的外套紧紧地贴着未高高隆起的肚皮，孩子应该出生有月余了吧，苏泽又是一阵说不出来的难受。
便利店内，一杯咖啡的时间，苏泽明白了叶苜蓿打电话给他的用意。孩子出生后，因为她没有结婚证明，无法在公安部门办理户口登记。
“我不想我的孩子出生后像寄生虫一样，只能偷偷摸摸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苏先生，我知道让你帮这个忙很为难，但我真的是走投无路了。”叶苜蓿投来的目光深深刺痛了苏泽，那是一种多么空洞、多么无助的眼神。
“好，我答应你！”不作过多思考，苏泽便同意了叶苜蓿的请求，陪她演一场戏：先去民政局登记结婚，给孩子办上户口，再办理离婚。
在叶苜蓿约他办理离婚手续的时候，苏泽一直以母亲公司业务繁忙无时间回国为由拖延着。“我知道自己这种行为很无奈，也知道她不爱自己，只是为了救孩子才委曲求全想了这个法子。”苏泽内心矛盾着，挣扎着。面对喜欢的女人和自己成了名义上的“夫妻”，他不想放手，也不舍放手。
“我想照顾你和孩子，可以吗？”终究要面对的，逃不掉的，索性就表明心意吧，埋藏了这么些年，是该给自己一个结果了。
明显觉察到了女人的不解和诧异，苏泽沉着道：“这么快办理离婚，也容易引起怀疑，而且离婚后，你作为单身妈妈带着孩子，很多事情上会遇到困难，如果还有需要‘孩子父亲’出现的场合，你怎么办？”不待叶苜蓿开口，苏泽继续说：“而且我们已经领证了，我要突然离婚，对我个人和公名誉都不好。”
再简洁不过的分析，其中的利害关系，叶苜蓿不是不明白，只是如果这样继续麻烦他下去，她会于心不安。一时也想不出其他好的解决办法，只好默许了苏泽的做法，暂时没有办理离婚手续。只是让她措手不及的是，苏泽离开他母亲的公司，定居在了W市，还进了W市的中心医院做起了医生。
这个偌大的城市，两个尚且算是熟悉的单身青年便时常约着一起吃饭，一起逛街，一起看电影，甚至一起带孩子去儿童乐园游玩，俨然给人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的错觉。当然，每次都是苏泽主动邀约。
孩子在孤儿院慢慢地长大了，叶苜蓿进入策皇后一步步做到了策划总监，而苏泽也成了市中心医院的骨干医师，他们似乎都在悄然地成长着，只是叶苜蓿的心门却再也未开启过。
那是认识叶苜蓿的第八个年头。苏泽在叶苜蓿的二十八岁生日当晚，在医院同事的帮助下，在市人民广场向叶苜蓿表白了，不知是那晚的烟火太美，还是苏泽的誓言太煽情，热泪盈眶的叶苜蓿莫名地点头应允了，成了苏泽的女朋友。
苏泽说：“当一扇幸福之门关闭之后，必然会有另一扇打开。但是我们却常常花了太长的时间，凝视这扇关闭的大门，却看不见另一扇门的开启。苜蓿，我能从一千个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中听出你的脚步声，因为那九百九十九个人的脚是踏在地上，只有你的脚步是踏在我的心上。我不愿，不愿让你一个人在W市人海浮沉；我不愿，不愿让你一个人独自走过风雨的时分；我不愿，不愿让你一个人承受这现实的残忍；我不愿，不愿让你一个人的眼泪陪你到永恒……苜蓿，请给我一次机会，一次就好，我想照顾你，给你幸福，给孩子幸福。”
“苜蓿，做我女朋友好吗？”
叶苜蓿不是不感动的，如果不是他，自己和孩子早就死在墨尔本街头了；如果不是他，孩子可能至今仍不被社会接纳；如果不是他，这些年她一个人孤零零地在这座城市；如果不是他……
“早些休息，天冷，睡觉的时候手别放到被子外面。”
“不要工作太晚，凌晨风大，睡觉的时候记得要盖好肚皮，不要着凉了。”
……
终年如一日这般体贴，这般关心，叶苜蓿不是不明白的。
回想起离开C大，怀着小红豆，找不到工作，去墨尔本找顾南生被他救，小红豆出生后上不了户口，他帮忙假结婚，孩子被不小心推下楼梯，他不离不弃地守候……那一寸又一寸的艰难时光，侵蚀了叶苜蓿并不漫长却尤为沧桑的一生。默然点头，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
苏泽紧紧拥着泪流满面的女人，他心里清楚，她不过是感动，是想补偿，而并未心动。
苏泽相信，世上的幸福悲欢总结起来不过是那几种，而千行的眼泪却有千种不同的悲痛。叶苜蓿那打不开的心结，唯有交给时间去解。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