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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蛾 冠(2)

借着月光,蛾群从落地窗卸开的缝隙里飞了进来。那是一种不容阻止的速度,它们一下子就冲了过来。黑蛾擦过床沿,在上空盘旋着。我感觉有东西从它们身上掉落下来。黑蛾越飞越低,那丑陋的小黑脸上睁开一双双血红色的眼睛,它们像是在演绎某种极其复杂的舞步,东倒西歪地落到我身旁。

那里睡着我的妻子,南音。

黑蛾的目标正是此刻在我身旁熟睡的妻子。它们一个接一个地粘在南音的额头上,像是早就计划好了一般,以某种怪异的排列组合方式,形成了一顶……冠。

黑色蛾冠。

我被眼前这怪诞离奇的光景吓得魂不守舍,竟没有力气去阻止它们。

可……南音是在什么时候从书房溜出来悄悄睡到我的身旁?她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任何人都不见。

妻子头上的黑蛾越积越多,最终形成一顶带有西方哥特色彩的黑冠。

“南音,快醒醒!”我拼命叫喊,声音像被堵在了嘴里,身体无法动弹。

“南音!南音!”

娇妻惨白的脸上布满黑色粉尘,是从那些丑东西身上掉落下来的。我侧着身子,除了看见她紧闭双眼的痛苦表情,还能感受到她凌乱的呼吸声。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带着愤怒的瞳孔竟和那黑蛾的眼睛一般颜色。

“救命!”随着一声怒吼,僵硬的上半身像弹簧一般从床上立起来,汗水打湿了我的脸。

身边空无一人,除了裹着凄冷月光的床单,什么也没有。

难道是梦?

我起身走去合上落地窗门,肩膀止不住地颤抖着。

“南音,快开门。”欧西鸣犹豫了片刻,决定要敲开三楼书房的门。现在是凌晨一点又三刻,他披着一件厚厚的藏蓝色棉衣外套站在刮着冷风的走廊上。

没有动静,睡着了吧。

从走廊尽头把头探出去能瞧见书房的窗户,欧西鸣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多此一举。这一瞧,竟发现屋里还留着一盏灯。

“南音,开门。”他继续敲门。

刚才做的那个梦……说不定是某种预示。

欧西鸣越想越放心不下,老婆的行为太过反常,仔细算来,从母亲过世那一天到现在,她都没有迈出过房门半步。

“南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你再不出声,我就开门进来了。”他手里握着钥匙。

“别,我已经睡了。”

听见朴南音的声音,欧西鸣的心总算是放下一半,至少人还活着。

难道母亲过世对她造成了打击?可这也太不正常了。她平时什么都嫌弃,故意和母亲作对。早在得知母亲患癌的那一刻,欧西鸣就假设过母亲去世后的光景。以妻子朴南音争强好胜的性格,她一定会换上最鲜艳的衣服主持母亲的葬礼。

如今这副模样,是因为良心不安?也许母亲一去,她便后悔起来。要说后悔,欧西鸣何尝不是。就因为母亲在自己的婚姻大事上多加阻碍,自己对母亲,不也怀着恨意?妻子对母亲的态度,他心里有数。只是,想起母亲过去的种种,他选择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我们聊聊吧,就现在。”

“回去吧,求你了,让我再多休息一下。西鸣,我现在不想见你。”

“后天是妈的葬礼,难道你打算一直把自己关起来?”听到妻子执意的话语,欧西鸣的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恶气,要不是担心她身体有状况,以他的脾性,一定非得把这门撞烂不可。

“放心,我会参加,所有关于葬礼的事情都是芝光在安排,这些天,她为我端茶送饭,流程细节都讲给我听了。”

欧西鸣转身大步离开,内体如火山般快要喷发的怒气硬是被他生吞了下去,竟不觉得夜晚有那么凉了。

6

乌青色瓦罐里蒸着白米,一块切成方形的鳗鱼肉摆放在米饭之上。

鱼肉的鲜香汁液早被蒸了出来,浸入雪白的米粒。

茉莉花茶也沏好了,一切准备就绪。

这道鳗鱼瓦罐饭的传统食用方法是先将瓦罐里裹着鳗鱼汁的白米饭吃掉一半,再将温度适宜的茉莉花茶浇入剩下的米饭里泡着吃,一定得配上欧家自制的,带有一丝泥土清香的咸菜才算得上完美。

芝光用手托着左脸,盯着鱼肉发呆。

这个时候呈上去,味道一定刚刚好。

鳗鱼瓦罐饭是欧家的家传菜之一,大约五年前,欧老太太教会了芝光。

一到冬季,那该死的杀人凶手朴南音就嚷着要吃。为何这女人犯下如此滔天大罪还能这般逍遥快活,享受人间美味?

她会不会在欧老的药里动了手脚?

为什么要这样做?

只是想让欧老早点死去,眼不见心不烦?还是有其他原因?

疑点重重,芝光越想越入迷。

她突然想到了一个词:动机。

电视里播放的杀人案件中都会提到动机。

要说动机……肯定是有的。这欧老一去,欧家金店就是欧西鸣的,她作为欧西鸣的合法配偶,那可是一大笔钱。据说,许多年前去世的欧老先生为儿子和未来儿媳妇存了一大笔钱在银行,一直都由欧老代管着。欧老的葬礼一结束,那笔钱也会按照遗嘱直接转到欧西鸣两口子的私人账户上。

如果说动机是为了家产,这些钱迟早也是他们夫妻俩的,为何非要这么急?

芝光又想起另外一件事情来。

朴南音在成为全职太太之后并不是时常在家待着,她总是隔三岔五地溜出去玩牌。

“待在家里都快闷死了,每天只能对着你们两个老女人。芝光,你好好伺候着老太太,我要去玩得州扑克。”她说话总是口无遮拦。

几年前,朴南音迷上了得州扑克,喜欢扎堆玩牌的富太太们一个两个脸都长得跟狐狸似的,芝光也没见着几次。听说是有固定的地方玩牌,偶尔会轮着去太太们家里玩。今年,家里只来过一次人。或许,这朴南音根本不是去玩牌,而是把玩牌作为借口去和别的男人厮混去了。

有证据吗?

要说证据,芝光也是看见过一两次的。一个年纪大约二十出头,打扮入时的帅小伙开车送她回家。为什么每次都在背街下车?这里面肯定有问题,说不定那小青年就是朴南音养的小白脸。

芝光越想越气,手里的饭菜都快凉了。

欧老一过世,那笔存在银行的钱会直接分配到朴南音和欧西鸣的账户。

欧老曾对芝光提起过关于遗嘱的细节。

朴南音想尽快拿到一笔可以自由支配的钱是给自己用还是拿给小白脸?没准是受到了小白脸的威胁。

芝光没读过几年书,一切推理全凭直觉,思来想去,她感觉自己的脑袋快要装不下这些线索了。

该不会是她偷偷把治疗药物换成了别的东西。多么狠毒的女人啊,她一定会遭到报应。

欧老死得冤枉,谁来为她报仇?欧西鸣是指望不上了,说不定他会因此把我赶出这个家。这些想法万万不能跟欧西鸣提起。欧老过世已经成为事实,欧家再也不需要我这号人物。朴南音会不会在葬礼之后直接把我辞退?

不如先下手为强……在鳗鱼饭里……加点东西……可如此一来,自己也成了杀人凶手。再说,能够置人于死地的东西不是轻易就能拿到手的。

调查清楚一些再做打算吧。

如果朴南音想辞退我,我就了结了她。

万籁俱寂中,厨房的电话突然响了起来,是从三楼书房打来的。

“芝光,饭菜做好了吗?”朴南音的声音听起来非常虚弱。

就算假装虚弱也是一个杀人犯,那声音听起来依然令人生厌。

朴南音正狼吞虎咽地吃着鳗鱼饭,搁在一旁的茶壶早已失去了热气。

看来,她没准备用花茶泡饭。

一定是饿坏了吧。

芝光从门缝里观察着朴南音的一举一动。

暖黄色木门上原本就有一个不太起眼的孔,兴许是白蚁的杰作。芝光想办法让缝隙变得更大,以便可以观察屋内的动静。

每次送完饭,她都会躲在这里侦察好一阵子。

这杀人凶手近来一周的举动着实是古怪,一开始,她躺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像陷入冬眠的虫蛹一样足足睡了二十四小时以上才想到要吃饭。接下来的两天,她手里总是拿着一面镜子。有时候,她会对着镜子里的自己长时间发呆。有时候,她会摸着自己的脸,露出像婴儿般哭笑不得的神情。

最难为情的是……就在昨天,芝光看到了更加令人不可思议的画面。

朴南音把自己脱了个精光,用手慢慢地抚摸着自己的身体,手指竟游走到让人不敢直视的位置。

这变态的女人一定是疯了。

朴南音一反常态的举动让芝光对自己的推理深信不疑。

她谋害了欧老,即使不是为了钱也是因为心理变态。

看,此刻她又露出了挣扎的表情,整个脸都扭曲在一起。她是想去自首吗?还是在跟内心邪恶的自己争斗?

“谁?谁在那里?”

芝光一不小心轻轻捶响了木门,惊动了屋里人。

“是我,芝光。”她应付道。

“有什么事?”朴南音的声音听起来铿锵有力。

“明天是欧老的葬礼,你身体好些了吗?我是想确认一下你能不能出席葬礼。亲戚们都要来呢,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也不是个办法吧。”芝光用手捂住嘴巴,她意识到自己最后那句话似乎有些不妥。

“这么重要的时刻,怎么能少了我。你来得正好,去把我那件黑色外套拿来,绣着大丽花那件。”

我说朴南音啊朴南音,你明知道葬礼着装要从简,却非要穿那件看似普通却魅力十足的华服。

“我……这就去拿。”

“算了,我自己去。这书房,我待够了。”

门开了。

7

葬礼如期而至。

这一天,天气怪得出奇。太阳正挂在头顶,半空中却悄然飘起了小雪。

这细雪下下停停,像是在迎合着登门造访欧家宅邸的脚步声。

除了亲戚旧友,来的都是些跟欧家金店挂上关系的生意人,满场的素色装扮让葬礼显得有些清淡。

虽然那宅院外围没有刻意布置,客人步入灵堂自然会明白欧西鸣的用心。

真是低调的奢华啊。

一直忙着张罗的芝光心里就是这么想的。在欧家工作这些年来,明里暗里,各种款式的金饰她都见过,可这一次,她也忍不住为灵堂正中心摆着的那玩意惊叹。

那是一口纯金定制的棺材,六面镶有透明水晶。欧老太太的遗体躺在里面,她穿着一件大红色中式旗袍,全身挂满金饰,据说这身行头是欧老太太出嫁时的装扮,一块金色绣花丝布遮住了逝者仪容,走上前来行礼的人都会以为这副装扮是为了满足死者生前的遗愿吧。

不是这样的……

欧老太太的眼睛……还睁着呢。

那模样必会让观者胆战心惊。

一定是心存怨念才会合不上双眼吧。

“请节哀顺变。”低头行礼的男人是个警察,芝光留意到了,那是欧西鸣的高中同学,刘刑警。

他会不会是来调查欧老的死因?

看样子只是来参礼而已。

杀人凶手就在这宅子里。

闷在胸口的话像一竿子挥出去的火球,在芝光体内横冲直撞,她感觉自己已经快要控制不住了。她甚至想要穿越人群冲上去拉住刘刑警的手,告诉对方事情的真相。可这样一来,葬礼一定会闹得不可开交,自己在这个家肯定也待不下去了。

芝光,冷静。她一遍又一遍地警告自己。

咦?那杀人凶手此刻在做什么?

芝光的身体朝着露天花园临时搭建的休息区转了过去。朴南音应该在那个位置应酬宾客吧?

果然,她身穿一件后背印着黑色大丽花的华服招摇过市,迟迟不肯来到欧老遗体跟前,是害怕面对吧?芝光刚准备挪动脚步,就见那黑色大丽花优雅地迈过门庭,她直奔欧老太太的金棺。

“让我最后一次看看妈妈的脸吧。”她回头对着正在和刘警官寒暄的丈夫说话,表示自己想要打开棺材。

欧西鸣没有作声,默默地顺应了妻子的要求。

只见那朴南音扑地一下跪了下来。

揭开绣着一对凤凰的金丝布,欧老太太略施粉黛的死人脸依旧空洞地望向半空中。

朴南音捂着鼻子哭了起来。

一直皱着眉头观察的芝光本以为朴南音会当众说上几句夸张的悼念话语来作秀,没料到她竟深情款款地流着热泪,那表情看起来是对死者的不舍和怜惜。

这看起来不像是假的,芝光一时间慌了神。

莫非自己错怪了她?

不可能是假的,因为证据确凿。就在昨晚,芝光在整理欧老房间遗物的时候仔细检查了凶案现场,果然被她寻得了蛛丝马迹,摆放在欧老房间里的两盆兰草的泥土中有中药的味道。估计那朴南音没有勇气直接下毒,只是把欧老的续命药全部倒进了花盆里。

太过分了……

欧老这一个多月以来根本就没有吃药。

还在那儿演戏,看你能演到什么时候。

待芝光晃神回来的时候,刚才还在嘤嘤抽泣的泪人儿,嘴角已经在上扬了。

天哪,她在笑。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

恼人闹心的葬礼结束之后,雪越下越大,芝光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

朴南音和欧西鸣找她谈话,内容比她想象的还要直接。她被辞退了,理由是现在家里已经不需要她了。虽然心里早就有了准备,可那字字无情的三言两语就像是一道道闪电从天而降,劈中她的额头,刺进她的心脏。

顶着鹅毛大雪,手里拉着行李箱,站在花园一角的场景是真实的。

“东西都收拾好了?”朴南音突然出现在花园里,如飘荡而至的鬼魅。

芝光默不作声,盯着一株已经枯萎的植物不放。

是蛾冠。

早在欧老过世那天就枯萎凋零,芝光记得很清楚。

“老家的亲戚都知道了吧?”朴南音口中的老家是指芝光的出生地。

自己为什么要逞强说老家还有亲戚呢?老家明明已经没有熟识的人了。穷乡僻壤也不是自己想去的地方。

“嗯。”芝光抬头狠狠地盯着朴南音,这是她第一次用如此尖锐的眼神相迎。

天色发灰,雪在半空中打着旋,飘过耳际。

身着一身华服,站在自己眼前的朴南音看起来既熟悉又陌生。芝光闻到了她身上的味道,一种熟悉的香味。

欧老最爱用的乳木果香膏。

没准……人是会变的。

芝光一把将蛾冠的残枝从土里拔出,用沾染着黑灰的手拉着行李箱步出了欧家大门。

送我种子的灰发男子再也没有出现过,一定是早就忘记我这个人了。

如果再次碰到他,对方若是问起蛾冠,手里的枯枝也算是有个交代。

8

乌镇太美了。

就算天气阴冷,也觉得心旷神怡。

“老板,一碗桂花藕粉。”

“好嘞。”

窗外是一条小河。我独自坐在甜品店的木窗前,手握青金石,提笔在牛皮纸袋上写字。

以下内容请务必仔细阅读。

蛾冠。

栽种于土壤。

生长速度视情况而定。

蛾冠又称“扰梦者”。无花,其颜色深过暗夜,叶片外形酷似飞蛾。蛾冠成熟后,叶片会在黑夜离枝,自由飞舞。蛾冠喜欢趁人入梦时,聚集在头部,扰人好梦。

需要注意的是,如果蛾冠反复来回聚集在两个人的头部,他们的“灵魂”将会交换。

真是一种奇妙的种子。

当我抬起头来的时候,河面起了一层薄薄的雾,原本视线透彻的小河对岸渐渐变得模糊,白雾中出现一个行色匆匆的路人,看样子,她是有什么急着要办的事情吧。

雾气变浓,包围了芝光。

9

“老婆,总算是忙完了葬礼,终于有时间亲热一下了,不如,今天我们就关在家里,大战三百回合吧。”欧西鸣把下唇凑到朴南音柔软的耳垂边,一只手像蛇一样游进了妻子的睡衣,它在寻觅那涨得像蜜瓜一样的傲峰。

“唔……别这样……”朴南音刚从梦中醒来,紧闭着双眼。

“不许说反话。”她越是扭捏,欧西鸣的手越是肆意妄为。

“嗯……不要呐。”她扭动着腰肢,露出娇羞的神情。

“如今,这个家变成了我们的二人世界。”欧西鸣用力抓住娇妻的右乳,狠狠地咬住了她的嘴唇。

“我爱你。”朴南音热烈地回应着。心想,就算此刻自己拥着的是火,也会不顾一切地扑上去。

一个手握尖刀的女人躲在卧室暗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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