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澡时思维突然活跃起来,脑子里忽忽拉拉冒出不少好词好句,于是就草草地冲了冲,赶紧把想到的东西记写下来。写好之后才发现,头发还是一绺一绺的,油腻依旧。到洗浴间一查点,噗嗤一乐,原来是把洗头膏当作了沐浴液,头发没洗干净,身上却洗得香喷喷的。
由此想到写东西点点滴滴、林林总总的故事,倒也有趣。
当排长时,读了朱自清先生的散文诗《匆匆》,对心灵的触动极大——我似乎看见时间灵灵巧巧溜去的身影,仿佛听到时间轻轻俏俏挪移的脚步声,深感时光一去不复返的无情与无奈。于是连夜赶写了短文《劝君莫白走一遭》,第二天一早就跑到连部,托通信员投寄了出去。时隔不久,文章在报上刊出来了,美中不足的是把姓名搞错了,是自己写字潦草,还是编辑马虎,不得而知。若干年后,我到这家报社任社长,刊发我的稿件时不便用真名,于是就把那个错名当笔名了,主编觉得奇怪,问为什么用这样一个笔名,我笑了笑没吭声。
任团政治处书记时,坚持搞业余报道,每天都盼着报纸早点来,看有没有自己的稿件发表,而负责取报纸的收发员偏偏是个慢性子,每天总是别的机关发了报纸,他还没有动身。于是我就风风火火跑去收发室领报纸,拿到报纸就蹲在地上翻腾一遍,却往往是抱着希望去,带着失望归。时间长了,领导和同志们都拿我开涮,一次政治处副主任在会上宣读一个通报,念到我时特意提高嗓门:“政治处书记,括弧,兼业余取报员。”逗得大家哄堂大笑。第二天,我不好意思再去取报纸了,饭后,一个战士报道员高声朗读一篇文章,我听了腾的一下站起来,探头一看,果然是我的文章,刊登在《中国青年报》上。
有位领导问我:“投稿的劲头那么大,是不是就想出名啊?”这可把我给问住了,我茫然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他急了,追问:“你这什么意思?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的,这是什么答案?”我说我不知该怎么回答,因为我真的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突然火了,一拍桌子,很严厉地说:“你胡说,一个人很认真地在做一件事情,他说他没想过为什么要这样做,完全没有什么目的性,这样的鬼话你相信吗?”我看着他激动的样子,听着他说粗话,脑子里快速地搜索了一圈,确信自己近来并无错事、漏事、误事,于是心平气和地对他说:“你是领导,我是部下,你有领导我的权力,但你不是老爷,我不是奴才,你没有骂人的资格。”他见我不卑不亢、不软不硬的样子,态度稍有收敛,但依然说了一番我不愿听也不服气的话:“一心不能二用,光想着出名挂号,光琢磨那些烂七八糟的东西,哪还有心思和精力干工作呢?”说完走人。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不讲礼貌,没有起立为他送行。当时我想了很多,其一,工作之余,打牌聊天没人管,写点东西,且是健康向上的内容,反而遭到粗暴干涉,这是哪家道理?其二,练习写文学作品与写内容材料并不矛盾,好的内部材料本身就是一篇美文,领导讲话也不一定非要板着面孔,搞一堆干巴巴的说教,恰恰是那些生动形象的表达更能打动人,世界最著名的演讲足以说明问题;其三,我的业余创作纯属个人爱好,只要自己在学习、在思考,就感觉过得充实和有意义,只要把点点滴滴的感悟写出来就感觉轻松和愉悦,只要辛勤的耕耘见到收获就感觉无比欣慰和自豪。我执拗地认为,非要把兴趣爱好和功名利禄扯到一起,俗不可耐。
调师政治部宣传科工作后,见新闻报道干事可以名正言顺地到部队采访,有整块的时间研究撰写新闻,还能走出大山到北京送稿,我羡慕不已,几次申请去当新闻干事,领导说:“当教育干事路子宽,发展潜力大,你就死心塌地干本行,好好练习写内部材料吧!”我却不甘心,常常是加班加点写了内部材料,又挑灯夜战写诗歌小说。科里一位同志听说我搞业余创作,说:“他写公文、写领导讲话可以,写文学作品不行。我敢打赌,他要是发表了诗歌小说,我这姓就倒着写了!”说也巧了,那一年我的业余创作收获颇丰,不断有作品发表,有的还获《天津文学》一等奖,拿到获奖证书和奖品的那天,我请全科的同志撮了一顿,那位同志也参加了,还真诚地为我敬酒祝贺。
在集团军政治部宣传处当干事时,参与重点工作、执行大项任务较多,由于节奏快、压力大,三天两头失眠。每当睡不着的时候,我就干脆起床写自己喜欢的东西,因而不断有作品在报刊上发表。一首《母亲 母亲》的小诗见报后,我们村里的人看到了,拿着报纸跑到我家,用家乡口音给母亲念了两遍。以诗歌的形式表达对母亲的感恩和爱,母亲听懂了,高兴地说:“我孩儿的一片孝心。”哥哥写信告诉我这件事后,我心里热乎乎的,那种幸福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诗歌《吻吻童谣》在《山西文学》刊出后,处里最有文化品味的女孩看到了,她气喘吁吁跑进我办公室,递上刊物,说:“段干事,你的诗歌发表了,真好啊!”这让我感动了好长时间,至今还能想起她红扑扑的脸和说话的声音。还有一次,我们集团军政治部主任下部队视察工作,看到《山西日报》刊发了我的诗歌,特意打电话表扬了我,还把那张报纸带回来送给我。一张报纸、一首诗歌,拉近了将军与少校、主任与干事间的距离。真是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老主任和我一处就是二十多年。他每逢大事有佳作,多部诗作获国家或军队大奖。榜样是一面高高飘扬的旗帜,令人敬仰,给人力量。对于我来说,与其说是在写东西,不如说是在追赶他。
兴趣和爱好,犹如生命力极强的植物,不论是沃土还是沙滩,不论是湿地还是荒原,哪怕是崖畔上的石缝,只要有阳光、雨露和扎根的地方,它就会蓬蓬勃勃地生长起来。喜欢做的事情,就是这样一棵植物,不讲什么条件,不用谁来动员,始终是牵牵挂挂、痴痴迷迷的,直到把它做好了为止。我的写作常常是吃饭时在想,不知不觉吃多了,放下饭碗就拿起了健胃消食片;开车时在想,一不留神错过一个路口,重新返回要走好多冤枉路;睡觉时在想,一有思想火花就开灯记下,有时一个“线头”会拽出一串“珍珠”,一折腾几个小时就过去了,自认为精神上的收获远比睡觉起到的功效更养人。
也有人劝我:“累兮兮的,写它干什么!”问题是,不写,干什么呢?不是说“萝卜白菜,各有所爱”、“穿鞋戴帽,各有所好”嘛,写作,至少是一种生活方式。
张晓风在《我的散文观》一文中写道:“生孩子,是因为非生不可,胎死腹中是很严重的。写文章也是非写不可,不写,地都会裂、山都会爆。”名家就是名家,一个比喻,把要说的都说清楚了,不写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