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家里一贫如洗,母亲拉扯着我们兄弟几个艰难度日,生活虽苦,但相互关爱,倒也过得其乐融融。长大后,哥几个都参加了工作,经济上宽余了,但随着各自娶妻生子,一家子变成了好几家,人多嘴杂,闹出许多疙疙瘩瘩的事情。争吵中,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占理,是受害方,纷纷找母亲评理、讨公道,这让过去那个能说会道的母亲一筹莫展。
由于生活在一个是非窝里,食不宁,睡不安,哥哥嫂子、弟弟弟媳的身体先后都出了问题,吃药的吃药,住院的住院。母亲则加速老年痴呆,渐渐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
偶然地,我在《毛泽东读书的故事》中看到了毛泽东的“三不谈”,其中一条就是“不谈家庭琐事”。我忽然顿悟,一个“不谈”,省却了多少麻烦和祸患啊。我激动地给母亲打电话,但母亲已无法正常沟通和交流;我打电话给哥哥们,哥哥们则不以为然,还说“你离家远,可以超脱,我们卷在漩涡里,只能随波逐流”。
是啊,伟人有超强的自控力,不谈就不谈了。但对平头百姓来讲,油盐酱醋、吃喝拉撒都要考虑,恩恩怨怨、琐琐碎碎全得面对,不谈行吗?但怎么谈,却是有讲究、有高下、有区别的。同是一件事,善谈的谈出了谅解、谈出了亲情、谈出了和谐,不善谈的谈出了是非、激化了矛盾,甚至闹出了人命。一个大家庭里,总要有人气量大一些,吃点亏也不在乎、不计较,都锱铢必较、针锋相对,就非乱套不可;家里最需要老好人、和事佬,都是“好斗的公鸡”、“事儿的妈”,那就终日争斗、没完没了了。人无完人,事无完事,对待家人需要宽厚一些,如果太苛刻,就少不了埋怨指责,也就很难避免摩擦和纠纷。小事小情的,大可不必太精明、太认真,有时候装个糊涂、打个马虎眼,别人往往会心存感激、不再重犯,效果会比挑明了、摆桌面上好得多……讲这些,并不是要人遇到问题绕道走、一味回避矛盾,有些矛盾和问题是绕不开、躲不过的,该解决还是要解决,但最好动智慧而不动肝火。有些问题实在一时无法解决,“不了了之”也不失为一种好的选择。
当然,不谈家庭琐事,或说不闹家庭矛盾,更重要的是要有耐心、有爱心、有事业心。耐心是说,矛盾多由误会生,避免误会的最好办法是遇事不急于下结论,等弄清了真相、找到了“斧头”,揣度和猜疑便会自然消除,如果“炮仗捻的脾气——点火就着”,就非把事情搞砸了不可。爱心是说,有了爱,人就宽容和大度多了,哪里还会有怨恨、恼怒、争吵或打斗呢?事业心是说,一个人要把心思和精力放在想正事、干大事上,就不会为鸡毛蒜皮之类的事情伤神费力了。想想看,我们身边那些有作为的人,有几个对家长里短的事情感兴趣呢?我敢断言,钱学森、袁隆平是不会在家庭琐事上纠缠来纠缠去的。人一旦专注于伟业,就不屑于琐碎了。
母亲过世后,弟兄们各自过活,少了种种摩擦,曾经的恩怨渐渐烟消云散。天长日久,哥几个都开始反思一些问题,特别为母亲未能安享晚年而懊悔。一次二哥在电话里说:“咱们家出这么多事,咱娘是最大的受害者,责任全在咱这些做儿子的。人常说‘会做儿子的两头瞒,不会做儿子的两头传’。最大的教训就是不懂得说一些善意的谎言,一部机器上缺少了润滑剂,干运转,硬碰硬,没有不出问题的。”
母亲过世三周年时,弟兄们走到一起,重归于好。谈论最多的,就是保健,“吃、喝、睡、练”都说到了。我说,还要加一条——不谈家庭琐事,从各种烦恼和纠纷中解脱出来。没想到,哥哥弟弟们一致赞同。大哥还说了一句颇有哲理的话:“过去谈了那么多,天上没有掉馅饼,这些年没谈,地球也照样转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