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两个多星期，李子轩没有回家了。这一天是星期日，最小的那个小姨子头一天打过电话，说要去他家。她刚从香港出差回来，给李子轩带来了两瓶“红方”，另外，还捎来一套家用的电灯开关和电器插座。
这套开关和插座，乳白色的，可以嵌在墙面上。电灯开关的按键采用的都是大面板式样，分单键、双键和三键。电器插座分两相、三相，单插头和多插头。以及用于电话线插座、电视天线插座和网线插座等一系列规格。这是一套德国货，造型讲究，风格一致，做工精良。
在当时，大多数人家的电灯开关，都是垂着一根线，开灯关灯时用手拉动。宾馆里倒是有几种嵌在墙上的面板式开关，这些开关的按键，要么是一个“小搬扳儿”，要么是一个“小圆豆”。黑不溜秋，造型很一般，做工也显得粗糙，而且，与开关造型风格一致的多功能插座，几乎没有。
李子轩一见，心中不由得为之一动。这可是一套市面上没有的产品呀。太漂亮了！凭直觉，李子轩认为这东西“有戏”。这不正是梦寐以求的产品吗？自己厂里能不能仿造？如果能的话，天至轩可就有了属于自己的东西，就能摆脱眼下仅靠给人家加工，经营范围单一的被动的局面了。
周一，李子轩带着这套产品来上班。一到厂里，他马上找来张文至、胡敬天，献宝似的把东西拿给他们看，并说出自己想开发这套产品的想法。
胡敬天的消费观念，对这类“高档货”，没什么认识，他也没有这个欣赏水平。拿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会，递给了张文至。问了一句：
“干这个，得多大投资？”
李子轩告诉他：
“需要仔细测算。”
胡敬天咂了咂嘴儿，什么话也没说，推门走了。
张文至听完李子轩的想法，从胡敬天手中接过产品，仔细地看了起来。这个人对一切有难度，需要钻研的技术问题，都有着浓厚的兴趣。这套产品的安装方法，结构工艺，一下子吸引了他。看着这些东西，他心里有一股要把它做出来的冲动。至于做出来之后能不能变成商品，能不能产生利润，他认为，那是李子轩的事。
张文至兴致勃勃地把整套产品拿了下去，在设计室里，他叫来几个工程师和大师傅，他们把所有的开关、插座，一一分解开来，仔细地测量、分析……
经过几天的研究，张文至等几个工程师一致认为，技术上毫无问题。产品所用的塑料模具，组装和检测用的工装治具，都可以自己做。塑料件生产，天至轩是现成的。组装这样的产品，用不了多大地方，后院“二次加工”车间旁边，还有空房，只要建一条组装线，就可在自己厂里完成组装。只是其中还有部分五金件，需要做冷冲模具和冲压生产。这些，天至轩没有。另外，产品外包装、说明书，也需要拿出去外协。
听了张文至等人的汇报，李子轩有了底气。外协的资源，天至轩有。河北沧州地区，做五金件的工厂很多。有一家相当有规模的五金件厂，是刘向东公司的供应商。老板姓何，和周海波、刘向东关系很好，李子轩也认识。他马上叫张文至组织人，加班加点，用最快的速度，把五金件的草图勾出一份。他给刘向东打了个电话，准备让刘向东陪自己去一趟沧州，先把五金件的价格摸一摸。
两天后，李子轩带着五金件草图，由刘向东陪着，开车去了沧州。沧州这家五金件厂，是刘向东公司主要的五金件供应商，很有规模。刘向东所在的这家外企，产品中的绝大多数五金件，都是由他们提供的。刘向东现任公司“技术支持”的主管，他带来的客户，何老板肯定得给面子。加上他也认识李子轩，因此，事情谈得很顺利。
李子轩到底在正规大企业当过领导干部，对这种仿造行为，心里有点不踏实。他认为，这种产品应该是有外观专利的。因此，他找了几个懂这方面事情的人，咨询了一下。了解到这家公司的产品，在国外有外观专利，但他们在国内并没有申请。仿造的产品，只要是没有卖到有专利保护的地区，仅仅在国内销售，应该是没有问题。得到这样的答复，李子轩彻底踏实了。
这两件事搞定了，李子轩要求张文至，马上着手对零件进行测绘，出零件图。他亲自核算成本，预测投资。李子轩怕样品被人家仿造，不敢拿着全套东西走访市场。他带着一个开关和一个插座，去了几家装修公司。人家反映很好，都觉着是好东西。李子轩很兴奋，他凭经验觉着，干这个，比起纯注塑加工来，利润要高出许多。这件事要是干成了，今后的天至轩，产品、加工双管齐下，两条腿走路，那可就“活分”多了。
人在许多时候，总是过高地估计自己的能力。天至轩的人，没有一个从事过销售工作。隔行如隔山，一群没有任何销售经验的人开发产品，风险不言而喻。
以天至轩当时的实力，在顾全模具制造、注塑加工等老业务的同时，想全系列开发生产这一整套产品，资金方面，是有困难的。不算销售费用，仅这么多塑料模具、冷冲模具、组装治具、检测工装，以及塑料件、五金件、外包装，哪一样，钱也少花不了。这段时期，客户结款不及时，上年留下的流动资金，维持原有的生产都不富余，更甭提上这个花费不小的新项目了。
正是由于这个原因，导致李子轩在这个问题上，做出了错误的决定。他从整套产品中，只选出门铃、单键、双键开关，和三相单插头插座，共四款。他想的挺好，从现有的流动资金里，挤出一部分，先做这四款。等这四个产品上市开卖后，根据销售和回款情况，再陆续配齐其他规格的品种。
这个错误是致命的。按常理，同一风格款式的产品，只有品种齐全，规格配套，才能被市场接受。因为，不论是家庭装修，还是写字楼改造，总不能把这些东西中，单键开关和双键开关用一种样式的，三键开关又用另一种样式的，三相单头电器插座是一种款式，而两相的、多插头的插座，以及电话、电视天线的插座又是另一种款式。除了家庭和办公室，酒店、餐厅、娱乐场馆……在装修时，这种带有装饰性的器件，也都是选用一个品牌，统一风格，统一造型。只有这样，才会好看。不然的话，这个使长的，那个使短的，这个用方的，那个用圆的，会弄得五花八门，杂乱无章。但是，这个浅显的道理，在资金不足的情况下，李子轩没顾得细琢磨，天至轩匆匆忙忙地投入开发生产。
产品的开发制造开始了。塑料模具、塑料件天至轩自己做。五金件和所用到的冷冲模具，由沧州何老板的五金件厂负责。李子轩又找了一家广告公司，委托他们做包装盒及产品说明书。李子轩和这两家都签了合同，设计图纸、技术标准，天至轩提供，限定时间，货到付款。
天至轩热火朝天地忙碌起来。张文至带领人画产品图，做模具设计，开塑料模具，拉组装线，做组装和检测所用到的工装治具。李子轩亲自跑外协，审查包装盒的彩稿，产品说明，跟踪五金件的进度……
从始至终，胡敬天没有参与任何意见。他不懂产品销售。这个人的特点之一，凡自己弄不明白的事，决不掺和。不过，天至轩投资产品这件事，胡敬天也没有反对，只是提醒李子轩，不管怎么折腾，必须保证注塑车间正常生产的费用。
两个月后，全部模具做好，外协件齐套。经过小批量试生产，针对出现的问题，又进行了几次改动。天至轩终于生产出第一批属于自己的产品。
搞加工和做产品毕竟不是一码事。给人家加工，不用面对市场，产品销售如何，是客户的事。作为供应商，你出订单我干活，没有“砸手里”一说。直接做产品可就不一样了。无论多好的产品，得靠你自己卖出去，变成钱，才算最后完事。因此，搞产品必须要有很强的销售能力，这里面的学问，比单纯加工要复杂得多。万一产品卖不动，砸手里，投进去的钱，可就打了水漂。真到那地步，比搞加工的没“活儿”干，死得还惨。
天至轩的产品是做出来了，但走什么渠道销售，价格订的合不合理，几个人心里谁都没谱。李子轩决定先从装修公司下手。他们拿着样品，挨家走访。这款产品，确实领先一步。看过样品的商家们，都觉得不错，都有订货的意思。但仔细一问，整套产品只有这四款东西，全都一起摇头。
这是一个现实的问题，其他规格的开关、插座，怎么和这四款配套？总不能一个房间，几款这样的，几款那样的，参差不齐，五花八门。李子轩不住地跟人家解释，其他规格的开关、插座正在开发之中，不久就会生产出来。人家听了后表示，“等东西配齐了套，肯定订你们的货，但是现在不行”。装修公司不订货，无奈之下，李子轩又把销售方向转到商场，结果如出一辙。李子轩此刻才意识到，产品再好，不配套也是不行。
这段时期，企业之间三角债的问题，越来越严重。客户拖欠货款的行为，愈演愈烈。大公司尚且如此，小公司就更甭提了，加工费越压越多，有的干脆赖账不给。中国企业之间的“供需”关系，银行不参与，完全由厂家与商家、客户与供应商自己解决。“欠钱的是大爷”，商店欠生产厂家的钱，生产厂家欠供应商的钱，供应商欠原材料公司的钱……圈套圈，环套环，“剪不断，理还乱”。
催款是一件非常棘手的事，尤其是小加工厂，每次催款，低声下气，看人家脸色。明明是“天经地义”的事，弄得跟“讨小钱儿”似的。钱要不回来，货还得继续供。除非你彻底不想干了。可是不干吃什么呀？打官司？行啊！官司也许能打赢，但钱不一定拿得到。再说了，作为供应商，动不动就跟人家打官司，今后谁还跟你合作？还想不想在圈里混了？这个问题，太复杂了……
天至轩正常生产还得维持，人吃马耗，占着大头儿。为了这四款产品，又投进去几十万，总不能不顾老业务，拆了东墙补西墙吧？向银行贷款？材料递上去好几次了，每次都是石沉大海。股东们集资？李子轩分的钱还完账，蹦子儿不剩。张文至“心气”已衰，胡敬天暗怀鬼胎，谁也不理这个茬儿。新股东吃亏上当就一回，这里边儿的“头蹄下水”早看明白了，谁还敢再伸头儿。天至轩一筹莫展，就这样一天天耗着。生产出来的几千套开关插座，连发样品带送人，走了一百多套，剩下的，像生了根似的，牢牢地“赖”在库房里。
不配套的没人要，想配齐套又没钱，还必须维持工厂原有的业务。两头一挤，把个李子轩逼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鼠道无粮含泪走，狗嫌家贫盼贼来。”那些日子，天至轩真恨不得来一把天火，把库房烧了，他们好找保险公司要钱去。
商机如战机，稍纵即逝。就在天至轩为钱发愁，无法将自己产品的规格配齐套的时候，一些有实力的大公司，像松下电工、奇胜、TCL等，类似这种款式的大面板开关和多功能插座上市了。这些产品，都是知名品牌。这些厂家，一个个腰粗腿壮。他们一上来，成龙配套，应有尽有。人家的销售能力，天至轩哪里是对手。加上产量又大，价格又低，马上布满了整个市场。
此刻，天至轩就算弄到钱，再接着干，也为时晚矣。再傻的人也能看明白，天至轩要是硬努着和这些厂家竞争，纯属找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