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又下起了缠绵小雨，滴滴答答落在屋檐，随即砸地碎成了水花，蔓延开来。难得一夜和风清凉，清绾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一直到午夜之后，雨声渐渐弱了，方才有了倦意，进入了沉沉的梦乡。
“练个字也要打盹，真是时刻不盯紧你都不行。”
谁在叫她？
清绾浑身一震，昏沉的睡意一扫而去。
回头，却见身后的男子笑得清澈而温柔，沐光而立，身姿孤傲如梅，容貌却是那样的清俊英朗，像是山间明月，自有一身清华气韵，叫人移不开眼。
“练字有什么要紧的，横竖我又不用考秀才！”她懒怠地将手中的毛笔扔向一边，挑了眉看向他，“这样好的春光，不如去外面跑跑马，才算是不辜负了。”
他浅浅笑开，眸光清亮，“成日里就知道玩，总不肯在诗书上下工夫，连你那同胞的小妹都比你更出息。”
她漫不经心挠着指甲，闲闲接道，“风婉那丫头成日就在宫中养病，闲得慌了，难免吐点酸水。”
他低声咳嗽了两声，倚在身侧的软榻上，神情悠闲自在，“入秋这么久了，也只有你屋子还熏着荷香。”他微微一顿，下了评语，“可见你最会躲懒，连换个香都懒怠动手。”
他虽说得直白，她却自有千年修得的厚脸皮，岿然不动，只拿了眼斜睨他，“荷香清新润肺，对你身体有好处。”想了想，又问，“对了，前两日给你写的方子，你可认真用了？”
“方子上那一味无涯姬暂时还没找到。”
“那味药是断断缺不得的，”清绾皱眉微微一思索，说道，“我记得风国宫中好像还有点剩余，我让他们给你弄点来。”
“好。”他仍是含了浅笑看着她，一双水眸明艳孤绝，如深海明珠般夺目。
那样静好的时光，那样深刻的情意，那一刻，她忽然觉得命运原来如此偏宠自己。
沉默许久，她忽然想起一件事，“庄上这季的账都收上来了，等我先审完了再给你。你身子不好，少操那么多心。”
他静静望着她，笑容温暖和煦，眸中如拂面清风。
“有清在，我自然不用操心。”
清？
清绾忽然浑身一震，猛然睁开眼，入目是一片无尽的黑暗。
又做了那个梦。
自从那次在云宫的宗明殿看到那幅云念帝的画像，她开始梦见这两个人。梦中的自己是一身男子装束，而那个人分明就是云念帝的模样！
她点亮一根蜡烛，借着微弱的灯光，翻开枕下压着那两本风国和云国的史书，陷入了沉思。
梦里那两人的身份已经再明了不过。梦中的自己是当时风国太子风清，而另外一个人则是云国的王爷云止，也就是后来的云念帝。梦里的场景应该是风清和云止同在楚国做质子的时期，至于这两人的关系，史书上也曾含蓄地提到过。
“念帝与太子清同在楚为质，传闻志趣相投，感情甚坚。”
回想起梦中的场景，清绾忽然觉得胸口钝钝的，生出许多悲凉。
据史书上说，风清先行回国，两人仍旧没有断过联系。云止回国时遭到楚国方面的阻拦，最终自割双目才换得楚皇的退步。
自割双目！
清绾“啪——”一声合上史书，胸口一阵阵猛烈的抽搐。
要她怎么接受，那双漂亮得不可方物的眼睛，有一天会只剩下一双空荡荡的眼洞！
一记掌风灭了烛光，她却丝毫没有睡意，倚在床头听着雨声，心底某处早已是一片苦涩。
书上还说，云止回云国后不久，风清不慎坠马而亡。云止心中悲恸，一生为娶，孤老终身。
叫她怎样相信，那个身姿矫捷，从小被云止逼着习武的风清，有朝一日会落马身亡？云止呢，他会信吗？“念”帝，会不会是思念的“念”呢？
冰冰凉凉的液体顺着眼角滑下，清绾若有所失地躺下，翻了个身，闭上了双眼。
纵然再多遗憾，终究都过去了，三百年前就过去了，她不过是个偶然入梦的局外人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