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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001 桃花村的婆婆

一亩桃林半亩花

乱花深处现人家

谁家渺渺食香起

结伴桃花斗早霞

自然天成的美,极美。

有琴声铮铮响起,立刻给清晨注入了感情,安逸的美也立时便升华为了惊心动魄的美,这份美,美在从琴声中溢出的故事,最美。

桃花村。

隐于群山之中,人烟稀少,少有人迹,乃是不可多求的世外桃源。

琴声渐入高峰,凄美转入激昂。

桃花村里的一个男孩醒了,不是因为琴声,而是因为他身旁的父亲悄悄地起来了,他在床上躺了一会,小心眼里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片刻,他咕噜噜的爬起来,推开了半掩的屋门,让清晨甜美的空气吹进来。他见到了一旁破木椅上噙着酒葫芦的父亲。

酒,他曾经偷着喝过一小口,见父亲每天都捧着个酒葫芦,他以为很好喝,结果呛得他胀红了小脸。

他父亲停下了手中的葫芦愣了愣神,起身进了屋子,出来时手上多了两把剑,一把生锈的已经看不出摸样的大剑和一把桃木剑。男孩接过了桃木剑,跟着他父亲向桃林深处走去了。

日复一日,直到他父亲认为他练剑的动作规范了,便任由他自己去练习了。

一日清晨,男孩挥舞着他的桃木剑练习剑法,练完后,听那琴声还在,便顺着清秀的溪水,来到了一处低谷。

桃树环绕的谷中,种着大片大片各种各样的花,大大小小的花圃围着一座简易的茅草亭,琴声便是从那里面传出来的。

他躲在花丛中悄悄地靠近,远远看见一个白色的身影,便不敢再上前,只是静静的听她弹琴。

这琴声是那么美妙,甚至使他对村外的世界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渐渐地放松了,他便躺在了花丛中看着天空听着琴声,直到该回去了,便又挥舞着桃木剑姗姗而回。

第二天胆子大了些,走的更靠前了,看清那是个一头白发的婆婆,双手不停地在前面扶动,好听的声音就是从那婆婆手上发出来的。

老婆子似乎并不介意这个小家伙的靠近,依然自顾自的弹着琴。

许多天后,男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已经靠的太近了,见那老婆婆依然不闻不问,似乎意识到了老婆子并不讨厌自己,胆子不由得更大了些。

他从地上捡起来一颗小石子丢了过去,片刻,见那老婆婆没有反应,又丢了颗过去,老婆婆依旧没有反应,他便壮着胆子缓缓来到了老婆婆跟前,歪下头来,瞅了瞅那很是慈祥的面容。

老婆子却看也不看他一眼,就好似他不存在。

男孩本来忐忑的小心肝就像泄了气的皮球,一下子耷拉个脑袋坐在了地上。

男孩终于忍不住了,开口问道:

“婆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老婆子无动于衷弹着琴,并没有理会他的意思。

许久,男孩也许是感到无趣,便自己走了。

第二天,男孩把练剑的地方选在了花圃不远处,练完了剑,便干脆挥舞着桃木剑径自来到老婆子身旁坐了下来,一边听琴,一边拿着木剑在地上比划着什么,偶尔不死心的偷看一眼老婆子。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忍不住又问道:

“婆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过了半晌,恍若未闻的老婆子也没有丝毫理会他的意思,男孩不由得冲老婆子办了个鬼脸,不一会,起身又跑掉了。

第三天,男孩也不避讳了,索性直接跑到了老婆子面前的花圃边耍起了他的桃木剑,累了,便来到老婆子的茅草亭中坐下。

不知过了多久,男孩实在憋不住了,便死性不改的问道:

“婆婆,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如前两日般,老婆子没有任何理睬他的意思。男孩往后一仰,躺了下来,这回似乎在他的意料之中,在他看来,这婆婆八成是个不能说话的可怜婆婆,便自言自语道:

“婆婆,我听他们说,你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天上真的有人住吗?他们说天上住的人叫神仙,可爹爹听了就会骂人了,说:‘什么狗屁神仙,不过是一些贪生怕死的缩头乌龟、厚颜无耻的臭癞蛤蟆而已!’婆婆,神仙不是人吗,为什么又是乌龟、又是蛤蟆了?”

男孩坐了起来,扭头瞅了瞅老婆子,便又栽下了头,看着手中的剑说道:

“人家说,神仙都很厉害,他们会抓妖怪,打吃小孩的坏人,婆婆也很厉害,爹爹每次偷偷哭的时候,都在听这好听的声音,明知道会让人哭,为什么爹爹还老是听呢?这么好听的声音,爹爹又为什么会哭呢?爹爹不是妖怪,也不吃人,神仙婆婆,你让这好听的声音不要再让爹爹哭了好不好……”

琴弦突然失了一调,琴声戛然而止,一根琴弦分做了两段。

男孩看着不再动的老婆子,僵住身子一动也不敢动。

老婆子终于偏头看了这小男孩,见他一身粗布麻衣,俨然一副农家小孩模样,似是想起了什么,目光甚是柔和的冲男孩笑了笑,万分的慈祥的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声音有些沙哑,仿佛是许久没有发过音了,但听得出来曾经应该很美。

男孩一颤,浑身打了个激灵,飞也似的跑掉了,连桃木剑也顾不得捡。

一直无动于衷的老婆子,缓缓扭头,自那散乱的白发间,露出一张布满沧桑的脸,突然莫名其妙的冲自己笑,沙哑的声音问自己叫什么名字,任谁也会毛骨悚然,也难怪男孩子飞也似的跑掉。

老婆子愣了愣神,童言无忌,小孩子没什么错,不料却是被自己吓跑了。

老婆子起身捡起了男孩的桃木剑,看了半天,便拿在手里,转身放在了琴边,离去了。

片刻,男孩果然又溜了回来,取走了他的桃木剑,走时还好奇的动了动琴弦,结果琴音一响,便再也待不住了。

许久,花圃中又有琴音响起。

一连好几日,男孩练剑的身影都没有出现在这里,这琴声也多了几分孤意。

这一日,弹琴的老婆婆终于在最远的花圃后,发现了那个小男孩,老婆婆一如既往的默不作声,自顾自的弹着琴。许久后,男孩或许是待不住了,便犹犹豫豫的上了前来,看了好久,见老婆子毫无反应,忽然大着胆子站在了老婆子琴前,就好似一个小贼自认识到做了亏心事,要来还东西一样,甚是好笑。

还东西?是的,还东西!

琴声止住了,男孩没有跑掉,只是一直举着右手,拿着桃木剑的左手不知该放哪里,只好紧紧的握着桃木剑。老婆子看清了男孩右手上的东西,想起了那日男孩跑掉的情景,立时明白了。

没有人能看得出老婆子的惊愕——男孩手里攥着的,是一根白丝线,看得出材质非凡。

男孩见老婆婆停了琴声又不说话,便说道:“婆婆,那天我不是故意吵你的,这根绳子赔给你。”

老婆子回过神来,轻轻的伸出了自己的手,把手心放在了男孩紧攥着的右手下。男孩把手中的白丝线放在了她苍老的手心,便收回了小手。老婆子拿到白丝线,认出来这是上等金缕道衣上做纹饰用的白金缕丝线。

老婆子看着这根白金缕丝线,许久没能说出话来。

“来。”

老婆子终于伸出手来道。男孩犹豫了下,把小手搭了上去。婆婆的手是热乎乎的。老婆子引男孩绕过琴台,来到膝下,把着男孩的手放在了自己用桃木和头发制成的琴上,轻轻的拨动起琴弦来。

男孩在婆婆怀中,看着琴弦无比的新奇,不时的转头看看满头白发的婆婆,发现这婆婆其实也挺好看的,一时竟想起了从没有见过面的娘亲,便又低下了头,忽而又想起来那天这位婆婆问自己名字了,便说道:

“婆、婆婆,我叫叶尘,爹爹叫我尘儿。”想想又问道:“婆婆,你真的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老婆子缓缓收住了琴声,微笑着看着怀中的叶尘,说道:“尘儿,好听的名字,尘儿今年有五岁了吧?”

叶尘疑惑的看了眼老婆子,回道:“婆婆,我五岁半了。”

老婆子怅然的点了点头,转而微笑道:“婆婆不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婆婆也不是神仙。尘儿的线是从哪里来的?”

叶尘看到老婆子手中的线,回道:“爹爹给我的,我那天和婆婆说话,害婆婆弄断了绳子,婆婆一定是生气了,我回来拿剑,偷偷摸了婆婆的绳子,声音就是绳子发出来的,绳子断了,婆婆以后就不能听到这么好听的声音了,婆婆一定会很生气的。我告诉了爹爹,爹爹就从身上扯出了这根绳子,说把它送给婆婆,婆婆就不会生我的气了。”

老婆子听完,轻轻把叶尘揽在怀中,问道:“为什么要告诉你爹爹呢,不怕你爹爹生气吗?”

叶尘回道:“怕,可爹爹说,我不是错在把婆婆的绳子弄断了,我是错在、在婆婆弹琴的时候说话,更不该说神仙是乌龟、蛤蟆以后,还叫婆婆‘神仙婆婆’;爹爹还说,我犯错误是因为小孩子好奇心重,叫我不要害怕,下次如果做错了事,要早点告诉爹爹……”

老婆子释然道:“你爹爹一定是个好人。”

叶尘听了,便问道:“婆婆,什么是好人?”

老婆子想了想道:“好人,就是心地善良的人。”

叶尘迷惑的点了点头,说道:“可爹爹听了婆婆的琴声为什么会哭呢?”

老婆子沉默了,片刻,反问道:“你娘亲呢?”

叶尘听了把头一低,喃喃道:“我问爹爹,爹爹说我娘死了,我问爹爹什么是死了,爹爹说,死了就是去了很远的地方,永远也回不来了。我说,我们可以去找她,可爹爹说,死了就再也找不到了……”

老婆子突然感觉心里酸酸的。她每日所奏的曲子,是他流落此处后所谱完的一首琴曲,谱名《轮回诉》,若是孤琴弹起,便是难言的孤单之情、离别之愁。

一滴水落在叶尘脸上,叶尘抬起头,却发现婆婆哭了,以为婆婆在为自己难过,便抬起了小手给老婆子抹眼泪,嘴上说道:“婆婆不要难过,爹爹说,人死如烛烬、如灯灭、如尘定、如花落,是很平常的事,无需难过。”

老婆子不动声色的收拾了一下容颜,笑道:“你还真是人小鬼大,你懂得这些话的意思吗?”

叶尘摇了摇脑袋,疑惑的看向老婆子道:“爹爹说,等我长大了就知道了。”

老婆子神情恍惚起来,他突然特别羡慕叶尘口中的爹爹,能有一个这么乖巧可爱的孩子一口一个爹爹、一口一个爹爹的叫着,可是,这就是命……

她知道叶尘一定对音律很感兴趣,便抚着琴说道:“尘儿,喜欢吗?”

叶尘道:“喜欢。”

老婆子又道:“尘儿,你叫我做婆婆,那婆婆就教你好不好……”

叶尘立刻明白,回道:“好。”

自此,老婆子的花圃便多了几分欢笑。

花圃外的桃林中,那道带着酒葫芦和锈剑的身影,兴许是放下了心,也很少再出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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