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每天下午最后一个自习就是社团活动的时间，而没有社团活动的学生就留在教室自习。
对于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的高一新生来说这是非常让人好奇的，更何况社团又不好进，所以只要是社员（无论什么社）都有一些值得骄傲的资本，基本上他们都以可以在资深老师的指导下进行社团活动为荣。
但也仅仅只是基本上——
和其他社团不同，美术社并不在学校的综合楼，而是在学校后门旁边的一个破旧的小房间里。
美术社的指导老师是一个年逾古稀的老先生，听说原来是某著名美院的教授，退休后又被学校请来指导美术社。
所以理论上来说美术社应该是茂城一中最资深的社团——
最资深的历史，最资深的老师以及最资深的画室。
老教授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在画室仔细的看了一圈后，清了清嗓子。
“现在开始点名。”
另一边，何冰看着躺在树下怡然自得的尹拉拉无奈的摇了摇头。
“第一次参加社团活动就放老师鸽子，你不怕回去被老师罚，我听说那个老教授还挺严厉的……”
“又不是我想参加，是美术老师非得推荐我进美术社我才被迫加入的。再说，不还有你陪我么。”
“那现在怎么办？我的画具全托同学捎去画室了，咱们在这儿也没办法画画……”看着脚下不远处已经变得有些模糊的茂城一中，何冰微微皱了皱眉。
听到这句话，尹拉拉原本闭着的双眼刷的一下就张开了。
“你没带画具？”看着何冰点头，尹拉拉低头想了想，“那就不管它了，先陪我去宠物店给布丁买狗粮。”
“布丁？就是那只你暑假捡的流浪狗？”
“它现在不是流浪狗，它有名字的，叫布丁。”
“好啦，布丁是吧，你知道它多大了么？”
“我又不是一开始就养着它的，我怎么知道。”
“那你怎么给它买狗粮？”
“一样买一点，它喜欢吃哪种就买哪种。”
“你也不怕吃死它，我看先把它带到宠物医院看一下比较好。”
“何冰，你最近怎么这么像班主任，越来越啰嗦了。”
“我是为你好……”
“真是越来越像了，这就是那个中年妇女的口头禅。”
“……”
买了狗粮之后，尹拉拉和何冰一起在大街上闲逛着。本来计划快上课时顺路去尹拉拉家吃晚饭，接着去上课。
但是一辆银灰色凌志突然停在了他们两个面前，然后司机恭敬的从车里走出来打开了车门。
“少爷，夫人回来了，她请您回去。”
何冰看着眼前光可鉴人的小轿车，如湖泊般的瞳仁里闪烁着无数明明灭灭的光芒。然后他笑着低下了头，“拉拉，你先回去，我有一点事。”
何冰转身叫了一辆出租车自己钻进了车厢，关门的瞬间他对着小轿车旁的司机笑着点了一下头。
“你先送她回家，我自己回去。”
尹拉拉抱着怀里的狗粮看着出租车飞速驶出她的视线。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那辆出租车并不是驶向何冰的家，而是朝着远处天边的夕阳不断的靠近、靠近……
一片浓郁甘甜，似血般化也化不开的艳丽色彩盘踞在西边天空的下方，温暖和煦却又浓烈绝望。
“你疯了吗？我已经把手续全部给你办理好了，你却又从美国跑了回来。你到底知不知道你自己在干什么？！……”
何冰冷冷的看着坐在真皮沙发上的女人，又打量了一下装潢精致的宽敞客厅。他轻轻的笑了，目光里充满了嘲讽、眷恋以及母亲从未在他脸上看到过的如匕首般锋利的冷漠。
“我当然知道自己在干什么。”
“你哪儿知道啊，你要知道就不会……”
“就不会这样做了对吗！”何冰冷冰冰的打断了她的歇斯底里。第一次，他在母亲面前露出了自己隐藏了许久的锋芒。
“我不是小孩子，我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即使让我再选择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回来。”
何冰看着母亲缓慢的诉说着，记忆中母亲的形象一直保存在小学时期。自十岁之后好像就很少见面了，以至于自己连母亲的模样都记得有些不大真切了。
“你认为我回来很傻对不对？那是因为你根本不会懂得我和拉拉之间的感情！从小到大，你几乎就没有管过我。陪在我身边的最亲近的人只有她，，我生病的时候她会全心照顾我，我不舒服的时候她会关心我，我不开心的时候她会逗我开心。这些你会为我做吗？你会吗！”
“今年春天我骨折住院你也没有回来看我一眼，如果不是医院院长通知你，你应该又是往我卡里打一笔钱让医院的护工照顾我吧……我究竟是不是你的儿子？”
“所以，我一定要留下来陪她，我不能丢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你放心，把她安排好之后，我一定会回美国。到时候，随便你怎么样，我全部听你的。”
整个晚自习何冰都没有来。尹拉拉上课时不断的向门外张望着，但直到九点四十下课时何冰都没有来学校。
林潇看着尹拉拉沉默叹气的模样，不知道她和何冰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让她一个晚上都心神不宁。不过何冰没有来上自习对他而言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至少自己又可以送她回家了。
走到停车场时，林潇趁尹拉拉不注意冲着李威做了个“你先回家”的表情。李威看着林潇一脸坏笑，冲他比了个“祝你好运”的口型后转身跨上了车座。
“我有事先回家了，尹拉拉就拜托你啦，林潇。”
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林潇一脸黑线。没必要加后面那一句吧，这小子。
不过显然尹拉拉并没有听懂李威的话里有话，她只是朝李威招了招手说了“再见”就和林潇一起走出了校门。
两个人沉默的骑着自行车在街道上行驶着。昏黄的灯光下，尹拉拉的侧脸被修饰得近乎完美。林潇侧头悄悄的观察着她，终于下定决心一般刹住了车子。
“尹拉拉。”
“恩？”她停住车子后转身看向他，眼里是一片又一片他看不懂的茫然。
“你……”犹豫了片刻，咬咬牙还是说了出来，“你和何冰真的不是情侣吗？”
女生看着他似乎思考了一会儿，最后迟缓的点了点头。男生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随后又不确定的问她。
“那你喜欢他吗？”
安静，一片压抑的沉默。
林潇看着尹拉拉低头不语的样子，心里突然有些慌乱。正当他为自己刚刚的那个问题后悔时，女生突然抬起了头，湛亮的瞳仁里仍是一片混沌的迷茫。
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压抑着心里开心的快要爆炸开来的喜悦，林潇不自觉的握紧了车柄，他的脸在夜色下泛着微微的红色。
“那我……”
“你可以送我去飒景庄园吗？”女生突然的请求打断了他原本想要说的话。愣了一下后，他下意识的反问，“你去那儿干什么？”
“我家的房子在哪儿。”
林潇难以置信的看着尹拉拉平静的表情，他一直都知道尹拉拉的家境不错，但他没料到她家会不错到这种地步。飒景庄园——茂城首屈一指的风景别墅区。所有茂城人梦寐以求的居所，不过价格也同样令人望而生畏。而林潇的死党，某位二世祖——李威的家就在那儿。
不过尹拉拉说的是“我家的房子在那儿”，并不是“我家在那儿”。这句话的另一层含义就是“这只是我家的一栋房子”。
但既然家境这么好，为什么不住到飒景而住在碧源呢？想到这里，林潇又看了看尹拉拉。
他觉得她是一个谜。
尹拉拉看林潇没有说话，以为他是急着回家没有时间送自己去飒景庄园于是又问了一句，“我们现在在哪儿？”
林潇告诉她地址后，尹拉拉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你好，我是尹拉拉。麻烦你开车过来接我一下，我在……”
挂电话之前，林潇清晰的听见了手机另一边中年男人恭敬的声音。
“是。小姐，我马上到。”
“林潇，你先回家吧。等下会有人来接我的，你不用担心。”
“小姐，到了。”
尹拉拉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她转头看了看路旁古典的欧式别墅。自己有多久没有来这儿了？很久了呢，好像自从爸爸把这座别墅当礼物送给自己之后就再也没来过了。接着她把目光转向旁边的别墅——和自己家的别墅一样，一片漆黑。
她眼里的混沌逐渐消散开来，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大片的伤心、失望以及不舍。
“送我回家，还有，明天早上送我去上学。”
他，终于还是走了。
拖着沉重的脚步打开了房门，一片意料之外的温暖灯光迎面而来。还未从诧异中走出神来，尹拉拉就看到何冰从厨房走出来接过了她手里的包包。
“先去洗手，我煲了你最喜欢的粥。”
怔怔的看着他将书包挂起来，她轻轻叹息，“我还以为你走了呢。”
“怎么会这么想呢，我有说过我要走吗？”
“其实，暑假的时候阿姨来找过我。”
听到这句话男生的动作顿了顿，“是吗，她和你说了些什么？”声音里控制不住的颤抖被男生巧妙的遮掩了过去。
“她说已经帮你安排好了去美国留学的手续。”
男生明显的松了一口气，然后他就听到了女生平静的听不出悲喜的声音。
“还有，她说有个女孩子和你年纪相仿，长得也很乖巧，是你们家重要合伙人的女儿。她希望你可以和她一起去留学。”
“那你呢，你希望我和她一起去留学吗？”
——那你喜欢他吗？
就在刚刚，林潇问了自己一个问题。因为不知道答案，所以摇头表示不清楚。
然后，问题中的男主角又问了一个类似的问题。希望他去美国留学吗？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但自己真的喜欢他吗？真的不希望他和别的女生在一起吗？
尹拉拉抬头看着面前清隽的少年，从小到大，他和她一起长大。虽然自己曾经有过很多朋友，但他一直是她心里最特殊的一个存在。这个就是喜欢吗？应该不是吧，天知道喜欢是怎么一回事。
想到这里，她说，“当初徐曼之所以那么对我，是因为你，因为她喜欢你。”
她笑着看着他，她知道，他一定懂她的意思。既然她最后可以那样对徐曼就证明他在她心中的地位，是除了家人之外最重要的人，甚至已经超越了家人。虽然不知道是不是喜欢，但是他的地位却是无可替代的。
他看着她没有说话。良久，他说：“好，我知道了。”
转身拿起衣架上的背包，他头也不回的走向门外。
“那些粥不想喝的话就倒掉吧。”
第二天早上，何冰并没有来接尹拉拉去上学。尹拉拉看着秋天早上六点黑压压的天空禁不住裹紧了衣服，天气已经逐渐转凉了。她看着空旷的街道最后终于失望的钻进了车厢，她不知道何冰到底怎么了。她觉得很冷。
走到教学楼时正好碰到了李威和林潇，于是三个人一起去教室。进教室的那一刻尹拉拉的笑容瞬间就定格在了脸上。教室里，何冰正坐在自己的座位上背着单词。
“咦，你们来啦。”看到他们几个，离歌抬起头笑着打了声招呼。但何冰却依然低着头一动不动，仿佛他们是空气一般。
一整个早自习离歌都浑身不自在，很明显的，尹拉拉和何冰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正在冷战而使得气氛十分压抑。本来只有这样还不算什么，但奇怪的是林潇一早上也一反常态的拿着手机不断的发着短信，那表情就像抗洪救灾的人民解放军一样凝重。并且中间李威还扔了个纸条过来，一脸挫败却又带有几丝意味不明的可疑的坏笑。
在这样诡异的氛围之下，离歌一早上忧心忡忡、头昏脑胀。不仅一个单词都没记住，还恍恍惚惚、心神不定，随时都有可能一头撞到电线杆子上。
情况一直持续到早自习下课才得以缓解。虽然林潇恢复了正常，但尹拉拉和何冰之间的冷战却仍在继续，甚至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是分手了吗？”
“应该只是吵架吧。”
“可是看起来不是很像啊。”
……
离歌小心翼翼的看了看坐在自己旁边吃饭的尹拉拉，又瞄了瞄不远处的何冰。看着他们两个面不改色心不跳，不由得在心里佩服他们两个的定力，不过在下一秒他就在这句话后面加了一句“
“notatall”。
看见尹拉拉不在何冰旁边，一些女生纷纷“无意”的坐到了他周围。而就在刚才何冰旁边的女生不知道和他说了什么，何冰听了之后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那个女生冷冰冰的吐了两个字。
“滚开。”
这一下连同离歌在内的所有人都被镇住了，何冰虽然平时对人比较冷淡，但一向礼貌。这还是他第一次对人如此不客气，并且还是在人来人往的学校餐厅。
“尹拉拉她是不是一个贱人轮不到你来评价，还有我对昨天是哪个男生送她回家的一点兴趣也没有。”
几乎就在男生话落的瞬间，女生的声音就及时且精准的衔接了上去。
“你下个月就要回国了吗？那祝你一路顺风……好啊，我有时间。恩，那说定喽。我到时去机场接你，不见不散，萧晨。”
一语激起千层浪，众人哗然。萧晨是和尹拉拉、何冰同一届的学生，初中时和何冰一起扛起了其他男生都没资格扛得两个字。这两个字，一个是“校”，另一个是“草”。并且当时萧晨暗恋尹拉拉几乎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只不过他初三时出国留学。否则，他和何冰到底“鹿死谁手”也不会那么快就见分晓。
但现在就在何冰刚刚说完一句明显带有“我和她没关系”的话后，尹拉拉随即吐出了“谁稀罕你啊，我又不是非你不可”的宣言。餐厅里的人明显的被这两句火药味儿十足的话勾起了八卦之魂，全部紧张而又兴奋的坐在座位上期待着接下来的桥段。
尹拉拉把耳边根本没有通话的手机轻轻的放了下来，然后熟练的取下了手机电池，拔掉了里面的SIM卡。最后她将没有卡的手机狠狠的砸向何冰脚下的地面，手机四分五裂，碎了一地的零件。
“还给你！”
离歌看着那些散碎的零件，眼睛里面就像被人撒了一把针。
和冰冷着一张脸看着尹拉拉头也不回的离开餐厅，他取下腰间的钥匙串拿出其中一个银白色的钥匙交给了离歌。
“麻烦你还给尹拉拉同学，顺便告诉他，我们两个从此以后两不相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