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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9章

两个月前那个秋天的下午,文义持了福阳朋友胡云坤的信,来到康平市某郊县一个叫莲花镇的小镇。小镇不大,约有八九千人口,依山傍水—— 一半房屋在山下河岸的平地上,一半房屋从河岸逶迤到半山腰。山上有树,还有几个小亭子,一座白塔,风光旖旎。站在山顶,俯瞰东西两条江水在这里交汇,就像一个美人的两条玉臂在拥抱着整个小镇。文义一走到这里,就迎面感到了一种亲切的气息。河风的清凉和空气中的泥土、庄稼的味道,使他想起了家乡的小场镇,猛然间就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归宿感,仿佛再也不是飘浮在空中的尘埃了。

他很快就向人们打听到了镇办食品厂的地址。他走过两条街道,来到了紧靠山脚下一片普通的建筑前。这些建筑虽然低矮,也像康平市菠林山那些棚屋一样,显得有些凌乱,然而却很干净、整洁。也有七弯八拐的巷子,巷子里却没有污水、垃圾,更没有苍蝇和屎尿。他又走过一条巷道,爬了几级石梯,就来到了一处较开阔的地方,有一块不大的水泥广场,广场里面是一排厂房,两边有几幢宿舍样的楼房,不高,只有三层。宿舍的窗前晾晒着各式各样的衣服。厂房都是平房,里面显得很宽大。文义一走进前面的小广场,一股奇异的香味就向他迎面扑来,那是食物烧煮和加工发出的混合气味。文义知道到目的地了。他向人打听胡淑蓉,没一会儿,从一个生产车间走出一个身材窈窕,穿白衣,戴白帽,面皮也十分白净的姑娘。文义一见,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一下——即使在医院里,他也没见过这么白皙、素净得令人炫目的天使般的姑娘。这姑娘不但白净,而且十分漂亮。眼睛虽不太大,但却很黑,像深潭似的,盖着长长的睫毛。鼻子短而直,使她的面孔显得十分朴实。在那一霎时,文义真想脱口而出地对她说:“你真漂亮!”可是他没有,他怕这样唐突冒失会使别人难堪。不过,他却在心里迅速冒出一个念头:他今后一定要自己的恋人也穿白衣服!这白色在他心中,已经是纯洁、质朴和美的象征了。

姑娘走到文义面前,对他似乎甜蜜地笑了一下——文义不知道她自己感觉到笑没有,但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她笑了一下,而且笑得那么美。这个微笑从此也在文义心中留下了永不磨灭的印象。姑娘笑后才问:“是你找我?”

文义的眼神虽然没直接落在姑娘的身上,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被姑娘吸引了过去,听了姑娘的问话,才急忙回过神,点着头说:“是!你是……”

姑娘说:“我就是胡淑蓉。”

文义一听,高兴极了,好像在遥远的他乡遇到故知。他“哦”了一声,急忙向胡淑蓉伸出手去。

可胡淑蓉看着他的脸,没向他伸过手来。文义有点儿尴尬地放下手,接着从怀里掏出了胡云坤给她的信。

胡淑蓉看完信,又抬头看了看文义,目光中也似乎多了一些明亮的东西,说:“是这样,对不起,舅舅回家去了!”

文义一听,心立即凉了,忙问:“不会不回来吧?”

胡淑蓉说:“天黑时可能回来。”

文义松了一口气,说:“那我等他!”

胡淑蓉想了想,说:“到寝室去坐吧,还早着呢!”说完,就把文义领到了左边一幢宿舍楼里。文义走进去,看出这里全是女工宿舍。过道里,窗台前,挂的都是女人的衣服和用品。还有一股化妆品淡雅的香气,飘散在空气里。

胡淑蓉把他领到二楼的一间房前,打开门,让文义进去了。屋子不大,里面有两张床,收拾得像她自身一样素净而整洁。文义知道这屋子里住着两位女工——后来他知道了另一位女工名叫贾艳。他在一张凳子上坐下了,把背着的简单行囊放在干净的地上。胡淑蓉拿过一只白色口盅,给他倒了一杯开水,放在文义面前。不知咋回事,文义觉得胡淑蓉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有魔力一样,吸引着他的目光不断地偷偷地去觑她。她把开水放在桌上以后,转过身把文义放在地上的行李提起来,放在了右边的一张床上。文义估计那张床是胡淑蓉的,他刚想说话,胡淑蓉却先说开了:“你歇着吧,我还得上会儿班。舅舅回来了,我就对他说去!”说完,就急忙走了出去,顺手拉上了门。

文义突然觉得遗憾起来,好像有点儿失落感。他以为她会留下来,和他摆会儿龙门阵,比如问问他为啥要到这里来,或者问问她弟弟在康平市的情况。可是她没有,匆匆走了。也许她真忙,上班的纪律严着呢!这样想着,文义的心渐渐平静下来,才会认真地打量起这房中的一切来。这是他除妹妹文英的房间外,第一次这样静静地置身在一个姑娘的闺房里。房里的一切和淡雅的香气,使他有了一种局促不安的感觉。他拿过桌面上的一张圆镜,先对着镜子照了照自己的面容,发觉自己脸上蒙着一层因长途坐车带来的灰暗的神色,头发也被风吹得十分凌乱。他突然为自己这副尊容感到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他长到二十多岁,第一次为自己的面容难堪,他说不清为啥会有这种心理。眼前又浮现出了胡淑蓉刚才那白衣天使般的美丽、洁净,越对比越觉得自己丑陋。自我难堪了一会儿,把镜子翻过来,就看见镜子背面嵌着一幅彩色照片——穿着夏装的胡淑蓉。这又是另一个国色天香的美女,带着浅浅的微笑,像出水芙蓉似的清纯、高雅。文义看着,心里不觉有了几分慌乱,好似偷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一样。

傍晚的时候,胡淑蓉的舅舅杨建设回来了。看了胡云坤写给胡淑蓉的信,没说什么,就让文义留了下来。文义提着自己的行李走进男工宿舍的一间屋子里,就有了一种游子找到家的感觉。

第二天上班后,文义才彻底了解了这个镇办工厂的情况。所谓食品厂,只不过是将花生、蚕豆、豌豆、薯类等农副产品,加工成干果向市场出售。偌大的生产车间里,当门的左边是一溜烘烤食品的炉灶,右边几眼大灶是用来煮食品的。大灶另一边,是几口清洗缸,然后再里边,是两眼卤锅。除食品装袋和塑封以外,整个生产、加工工艺都在这个车间里完成了。车间里炉火熊熊,弥漫着浓厚的水蒸气。但整个生产流程有条不紊,地面纤尘不染,和文义先前在菠林山加工卤鸭的棚屋相比,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了。文义也确信了这是一个正规厂子,虽然生产规模不大,但他放心了。他再仔细看,整个生产工艺设备简单,技术也不十分复杂,他蓦地心里一动,想起自己家乡地里,出产那么多的花生、红薯和豆类,以前都是拿到市场上贱卖了,要是也这样精加工一下,价钱不是就成倍上涨了吗?想到这里,他忽然激动了。他觉得这是上帝有意安排的,让他到这里来!这是不是冥冥之中那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指示自己的前程呢?他觉得完全是。这并不复杂的技术,他相信凭着自己的聪明,完全能够很快学会。这些简单的设备,除了两台并不昂贵的搅拌机和塑封机以外,其余的烘烤床、蒸煮灶、清洗缸,凭着自己勤劳的双手,并不需用多少力气就可以盘好。更重要的是家乡黄土地年年出产的原材料,不用到市场上购买,就可以保证生产。是呀,这确实是一个投资少,见效快,收入高的短、平、快项目呀,怪不得人家乡镇企业搞得红红火火。文义越想越激动,在心里暗暗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把全套技术学到手,然后回到家乡去,办起自己的工厂,让父老乡亲们看看他的能耐,同时,也让家乡迅速摆脱贫困,走上富裕的道路。他说不定还能干一番大事业,成为像报纸上、广播里,常常宣传的那种乡镇企业家呢!

但是,令文义非常失望的是,师傅杨建设却只给他安排了一个杂工。每天,文义都只是做着一项单调的活儿,就是从仓库材料员那儿,将一袋袋花生扛进车间,然后倒在蒸煮锅里,接着又到另一间屋子里,将塑封好的成品又扛进仓库里,交检验员验收。这单调的活儿令文义烦闷。倒不是因为扛麻袋的活儿比别的活儿更辛苦,他有的是力气,吃苦他不怕。他苦恼的是这样干下去,就是干个十年八年,也永远实现不了自己的愿望。可他又毫无办法,他是打工的,必须听师傅——其实是厂长的话。有几次,他想鼓起勇气对胡淑蓉的舅舅提出到车间干活的要求,可一看杨建设那阴沉、不苟言笑的面孔,勇气就烟消云散了。

还有一件令文义不得其解的事,那就是胡淑蓉姑娘。时间久了,文义忽然觉得胡淑蓉是一个谜。她不像她弟弟胡云坤那样外向,倒有几分像杨建设。她很少笑,她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文义甚至怀疑他们第一次见面时,留在他印象中的那个感觉甜蜜的微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也很少说话。文义在心里,已经自觉地把她当作了朋友。有许多时候,他不但情不自禁地偷眼觑她,而且渴望着和她交谈。可是,即使他们偶然碰面了,他也看不出她一点热情的表示,他也便失去了搭讪的信心。这样一来,文义得出一个结论:这是一个冷美人!

可是不久发生的一件小事,却又让文义改变了看法。那天,文义一连扛了好几袋原料和成品,累得满头大汗。当他把最后一袋花生扛进热气腾腾的生产车间时,更感觉身上燥热了。他将麻袋放在大灶前,拿过肩上的毛巾擦了擦汗。然后,他解开袋口的尼龙绳,用手去抱麻袋,想把花生倒进锅里。可抱了几下,都因麻袋太大太沉,没抱起来——过去,他都是直接将麻袋搁在灶沿上,打开袋口,把花生倒进锅里。可这次是放在了地上。他又用力抱了一下,还是没抱起来。正在这时,他看见清洗缸前忙着的胡淑蓉,一面甩着手上的水珠,一面走了过来,用她湿漉漉的双手,帮文义抬起麻袋,将花生倒进了锅里。文义内心一阵感动,他不知道胡淑蓉隔得那么远,是怎样看见他抱不动麻袋的。他抬起头,感激地冲胡淑蓉笑了笑。可胡淑蓉却跟没事一样,低着头,又默默地离开了。文义虽然没看见她的微笑,没听见她的只言片语,却从此相信她绝不是一个冷美人了,只是还一时摸不准她的性格。

还有一次,下班以后,文义一个人在车间里拖着地板,这也是他杂工的活儿。车间很大,他只穿着一件背心,露出健康有力的胳膊,可头上仍冒着热汗。拖着拖着,他忽然发觉对面有一把拖把也在向自己拖来。他抬头一看,竟是胡淑蓉。文义愣住了,过了一会儿才说:“你,咋来了?”

胡淑蓉仍然没答应他,只专注地埋着头干活,半晌才说:“都快吃饭了。”

这是胡淑蓉这天晚上说的唯一的一句话。这短短的几个字,却让文义感到十分温暖、激动,更改变了对胡淑蓉的看法。

这天下午,文义将一袋花生扛进车间里,他看见师傅杨建设正在卤汁锅前配料,装满各种颜色和品种的香料、色素摆在他面前。文义一见,心里一亮,忙将花生放下,转过身一边假装擦汗,一边却把目光投在杨建设面前的瓶瓶罐罐上。他想看清楚瓶上的商标,可是,还没容他看明白,杨建设发现了他的偷视,一下生气了。他马上用身子挡住了那些瓶子,对文义大声吼道:“干活去!”

听到这吼声,满车间的人都朝他投来惊诧的目光。文义脸红了,像做错事的小孩,急忙失望地低下头,抱起麻袋将花生倒进大锅里,然后悻悻地出去了。

下班以后,文义仍觉得心里憋闷,像是堵塞了一团乱麻,思绪乱纷纷的,又觉得十分孤独,非常渴望和人淋漓痛快地倾吐一番。他不知道杨建设为啥这样的冷若冰霜,性格如此乖戾。吃过晚饭,他的心还是那样充满了惆怅,于是,他顺着石梯,带着迷惘的心境来到了山顶。站在树林边缘往下一看,黄昏淡淡的霞光罩在密密麻麻的灰色屋顶上,仿佛在上面布了一层蛛网。河水一片深蓝色,几只小驳轮犁破水面,船尾喷出浪花,把江水摇晃出悠长的韵味。看了一会儿,文义才往树林中间走去。林子里,除了一些常绿的针叶树以外,其余的落叶乔木已开始脱掉绿装。落叶的一股微酸的腐殖质味道混合着清新、湿润的河风,以及周围庄稼、泥土的气息,构成了小树林特有的空气。一缕夕阳,也留恋地抹在树梢上,从树枝间向地上投射出一股股稀薄的光带,像是干电池耗尽时发出的幽黄的光。文义漫无目的地在林子里走着,他想努力收束起自己的烦躁,让心灵平静下来。走到林子深处的亭子前,他忽然呆住了,胡淑蓉坐在亭子里的木椅上,面对着江水,双手捧着腮,仿佛雕塑一般。她的面前,一片红棕色的夕阳光辉从树枝的空隙中透下来,洒下无数跳跃着的金箔似的光点。而河面,此时小驳轮已经驶过,水面光亮如镜。河水一平静下来,江面也似乎宽阔了许多。文义愣住了,他踌躇着不知该不该走上前去。过了一会儿,文义才假意咳了一声。胡淑蓉蓦地惊醒过来,放下手,回过头来。就在那一瞬间,文义迅速捕捉到了胡淑蓉看他时那眼睛中闪烁出的兴奋的光芒,并且,他又一次真真切切地看见了从她嘴角流露出的妩媚、甜蜜的微笑。这微笑和刻印在他记忆屏幕上的第一次看见的微笑,完全重合了。他再不怀疑自己第一次是看错了。顿时,文义心里除了激动外,还有了一种安慰和骄傲的感觉。他再不畏缩了,勇敢地走了过去,也在亭子里坐了下来。

可是,他却一时找不到话开头,胡淑蓉也是一样。他们在不时偷觑对方,却又好像都充满戒备心理。仿佛他们的神经都变得脆弱了,稍不注意,便会断裂。他们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拘束的心理。

过了一会儿,还是文义先打破这沉默得有些尴尬的空气,问:“你咋个一个人出来玩?”

胡淑蓉理了理额头的刘海儿,其实她的刘海儿一点儿不乱,然后低下了头,看着地上似乎自言自语地说:“我不喜欢和她们在一起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说完,却猛地抬起头,闪着一对明亮的眸子看着文义问,“我这人性格有点怪,是不是?”说完直端端地看着文义,等待他的回答。

文义没想到她会直通通地对他提出这个问题,一时不知该怎样回答。可是,他没有回避她的目光。他觉得她的目光是那么清澈、明媚,还有那么一点儿像孩子似的撒娇的成分。他喜欢这对眸子,就像喜欢她整个人一样。他的心跳加快了,脸也有些因幸福而呈现出红晕来。过了一会儿,他决定把自己的看法诚实地告诉她,就说:“淑蓉姑娘,老实告诉你,起初我确实也觉得你脾气古怪,你的外表与内心好像不统一。说白一点,就是属于那种外表美丽,内心冷酷的冷美人……”

没等他说完,胡淑蓉的一双大眼睛垂了下去,脸上浮现出了一种失望的神色,轻轻地说了一句:“真的,你是这样看?”

文义说:“过去是这样。”

胡淑蓉又倏地抬起头,看着文义追问:“现在呢?”

文义说:“现在,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好的姑娘,比那些咋咋呼呼的姑娘更好!你看起来少言寡语,嘴上不说啥,也不把喜怒哀乐表现在脸上,却比别人更能体贴人,心里分明藏着一团火呢!”

胡淑蓉听了,沉默了一会儿,长长的睫毛眨动了几下,嘴角也在微微战栗,看样子她想哭。可是却没有,但眼里已有了一层湿润、晶亮的东西。也许是她自己害怕哭,就急忙低下了头。

文义见了,不明白胡淑蓉为啥会这样,以为是自己的话触动了她心灵的啥苦痛,又忙问:“你是不是也受过生活的啥打击?”

胡淑蓉没答话,仍旧低着头,像是陷入了沉思。文义见她没回答,更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说:“只有经历过痛苦的人,才能这样外冷内热,对别人的不幸和困难给予同情和关怀!”

胡淑蓉忽然抬起头,扑哧一声笑了。文义看见,经过这么短短的一会儿,胡淑蓉的脸色全变了。刚才笼罩住她的忧郁已让位给了明朗和快乐,一种青春少女的顽皮神情,从她的眉宇、嘴角间流露出来了。她看着文义,开玩笑地说:“你也像我妹妹一样,喜欢做诗是不是?”

文义愣了,说:“你妹妹?”

胡淑蓉说:“是!我妹妹正上高中,满脑子乱七八糟的想法,一有空就在本子上写些啥情呀、爱呀的。”

文义听了,笑了笑,说:“淑蓉,真让你说着了。我读高中时,也还真写诗,还在地区和县上小报发表过。可一回到农村,现实生活就粉碎了我的梦想!”

胡淑蓉很高兴他称她淑蓉,说:“果然证实了我的判断,你不是一个简单的人。”

文义一惊,忙问:“你咋这样说?”

胡淑蓉真诚地回答:“真的,从你进厂第一天起,我就发觉你跟厂里其他的男人不一样。别看厂里这么多男人,他们嫌我性格古怪,我却嫌他们不像男人……”

文义打断她的话,问:“淑蓉,你瞧出我哪里和他们不一般了?”

胡淑蓉想了想说:“就是不一般嘛!你做事谨慎,待人礼貌,说话文明,不像那些男人,满口粗话。还有,我看出来了,你并不甘心做一辈子小工,你内心想的是干一番大事业,这就和别的男人更不一样了!”

胡淑蓉的话句句说到了文义的心坎上,他仿佛遇到了知音,心里一下感动起来。他真想冲过去,握住她的手,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感情。可是他没有,他怕这样做会弄巧成拙。于是只推心置腹地说:“是的,淑蓉!我们那里很穷,我家里种了很多地,一家人三百六十五天都被捆在土地上,脸朝黄土背朝天,汗水流了一桶又一桶,可种来种去,就是越种越穷。我出来打工,是想学门技术,回去干番事业。在康平市,我不愿昧着良心造假,才到你们这里来。这干果加工,正符合我们那里的实际情况,所以……”

胡淑蓉津津有味地听着他的话,一双大眼闪着清亮的光辉。听到这里,她打断了文义的话,含着微笑说:“我舅不教你,只让你做小工,你就想偷师学艺,是不是?”

文义脸红了,他不想在胡淑蓉面前说假话,就点了点头。

胡淑蓉见了,真心诚意地告诉文义,说:“那可不行!你越这样,他越会反感,他这人脾气不好。”

文义看着她,希望她说下去。过了一会儿,胡淑蓉果然说开了:“他的脾气并不是生来就是这样。他过去是县食品公司的技术员,因为和领导关系搞不好,领导后来就找了个碴儿,把他开除回家了。从那以后,舅舅的脾气就变得古怪了,对什么人都很冷淡,都不相信。只有两个人,舅才在心里尊敬和爱着她们。一个是我妈。我外公、外婆死时,舅还很小,是我妈把他带大,因此,他一直不敢忘我妈的恩情,把我们当亲生儿女看待。一个是我舅妈。舅妈是在我舅被开除公职,回到农村时和舅结婚的。舅妈原是村上的民办教师,因为我舅的缘故,也教不成书了。所以,舅对舅妈言听计从。”

听到这里,文义明白了杨建设性格冷漠的主要原因,同时也失望地说:“那我想学的技术,就永远学不到了哦?”

胡淑蓉说:“莫急嘛,总有办法的!”停了停又说,“很多人想学他的这门技术,他都没答应。特别是配料这道关口。要保证干果的色、香、味,如何配料是关键的一环,所以舅总是亲自操作。”

文义听了,并没有高兴,反而更悲观了,他望着胡淑蓉,目光中充满了恳求,急切地说:“淑蓉,你帮帮我,行不行?”

胡淑蓉听了这话,似乎吓了一跳,她也呆呆地看着文义。文义看见她的目光,先是充满了疑问,接着,慢慢放大、放亮了,闪烁出了如梦幻、期待的色彩。然后,变成了一种真诚的喜悦和兴奋的光芒。她抿着嘴唇,没有说话,却朝文义坚定地点了点头。

文义一下激动了,仿佛是在漫漫长夜中见到了曙光,也犹如在酷热的沙漠中忽然看见了一道甘泉。他高兴得忘乎所以地奔过去,抓住了胡淑蓉的两只手摇晃起来。

胡淑蓉好像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给弄蒙了,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脸倏地红得如炭,急忙朝周围看了看,然后挣脱了文义的手。

文义这才发现他的唐突,他抬头看胡淑蓉,见她那故意避开而看着远处的目光中,渐渐又泛上了一层过分湿润和晶亮的光泽。这光泽配合着睫毛的抖动,使文义确信她就要哭了。文义马上为自己的行为后悔起来,急忙内疚地说:“淑蓉,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请你原谅我!”

胡淑蓉还看着远处,那种湿润和晶亮的光泽更浓厚地布满了整个眼眶,而且嘴角也在轻微地抽动起来。文义更加慌乱了,他不知说啥好,过了一阵,干脆把自己心中埋藏的感情都说了出来:“淑蓉,我觉得你很可爱!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有一种想和你说话,把自己心中的一切都告诉你的念头,只是这样一个念头。刚才是我太高兴了,一时冲动,并没有别的想法!”

胡淑蓉回过头,看着文义,嘴角又抽动了两下,文义以为她马上就要哭了。可是,她却扑哧一声笑了。随着笑,也终于抖下了两点泪花,说:“妈常骂我是一个不会说话的傻丫头!”

文义听了这话,虽然有点莫名其妙,可见她笑了,心里轻松下来,又回到原来的地方坐下。这时天色已不早了,可两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文义向她讲了自己家庭的一些情况,胡淑蓉也对文义谈了一些。文义才知道胡淑蓉在家里是老大,初中毕业后为了让弟弟妹妹读书,就出来打工了。因为她的性格落落寡合,所以她觉得自己缺少真诚的朋友,感到很孤独。说完这些以后,他们才想起应该回宿舍了,不然,宿舍的大门就要关闭了。归途中,他们默默地走着,似乎刚才已经把所有的话都讲完了,或者还有很多的话一时不知从哪里说起。然而,他们却靠得很拢。完全没有了男女间的拘谨和紧张,而像是一对多年的老朋友了。有几次,他们甚至都碰着了对方的胳膊,却都没有躲避。文义闻到了胡淑蓉身上传出的年轻姑娘特有的淡雅的芬芳,而胡淑蓉也捕捉到了文义身上那股略带汗酸味的男人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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