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雨走进厂门,就感觉到了似乎大家对他的态度与以往不太一样。这种和以往的差异很细微,说不清到底不同在哪里,但却能够感到是实实在在地存在的。他想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就暂时不去多想了。
昨天晚上关上房门以后,他还沉浸在这次东北之行的兴奋之中,叶梓青却对他嘀咕起了她调动的事情。她的调动还是没有丝毫的进展,为此她责怪夏天雨自私,只管自己的事,却将她和女儿的事丢在脑后。他们口角的声音极低,但叶梓青的愤怒却很重,说的话不大好听,这在他们两人之间,是这么多年来从未有过的。
他嘴上虽说找着各种理由,但心里是没有底气的,他知道自己的无能,也对妻女怀着深深的歉疚,可是他又觉得束手无策。
昨天的口角破坏了他的心情,所以今天进了厂,他也并没有显得很高兴,再加上感觉到了那种说不清楚的怪怪的气氛,他因完成要债任务而带来的一点好心情变得荡然无存。
郭宝山照例很早就到了办公室,他见到夏天雨,也好像没有以前那么热情,只是问道:“小夏,听说这次你去东北,替厂里要回了不少欠债?以前连陆伟民这样的老供销都没能要到钱,你是怎么做到的?一定很辛苦吧?”
夏天雨淡淡地一笑:“也没怎么辛苦,只是找到了以前的一个朋友,现在手里有点实权,他帮了我的忙。”
他说完这句话,坐到办公桌后,从包里将随身带回来的汇票和收据等拿了出来,打算先去把这些东西交掉,然后再回来整理自己出差报销的单据。
他手中整理着票据,想到厂里的事不知怎么样了,就随口问了一句:“老郭,厂里这几天有什么事吗?改制的事有没有什么新的动向?”
郭宝山说:“没什么新动向,好像‘广发’公司和陶老板那边都没有动静,都没有进行过新的谈判。”
夏天雨抬头看了看郭宝山,这一看却发现了问题。郭宝山躲避着他的目光,看那样子像是有话要说,但是非常犹豫,似有难言之隐。他不知道怎么开口问郭宝山,只是注意地看了看他,等待着对方开口再说点什么。
郭宝山嘴巴开合着,还是没说出来。夏天雨有了预感,就问道:“我不在的这几天,局工会那个下来征求意见的小组还在不在?他们说什么没有?”
郭宝山对这个问题倒是没犹豫,马上回答:“他们前天回局里了,说是好像要回去汇报一下,过些日子可能还会回来。”这句话一说,他好像有了些主见,朝门外看了看,放低声音说,“他们前几天一直在找人谈话,据说听到的群众意见中,对你的意见比较多。小夏,你以后说话做事还是要看看人头,小心一点的好。”
郭宝山这么一说,夏天雨明白了,肯定是调查组找的群众都是些对自己有意见的人,听到了一些对自己不利的意见。这样的结果他事先也不是没有想过——那些被挑去谈话的群众,都是王为民推荐的,调查组的人听到的都是一面之词。
他不想为难郭宝山,装作不以为然的样子,没有再就这个话题说下去。他拿上单据,走出了办公室,一路上遇到的人,有的和他打招呼,有的却避开了目光只作不见。他以前在车间里当组长、大组长、主任的时候,对手下管得很严。那时候生产任务重,常常要开夜班,轮到他值班的时候,对一些躲懒偷睡的工人更是不留情面,所以得罪了一些人。平时也有些工人看到他并不热情,甚至不愿意和他多说话。但是今天那些不愿搭理他的人,和以前那些人不一样,神色中有点尴尬,也有点幸灾乐祸的感觉。
他不知道他不在厂里的这些日子里,局工会下来的人在厂里听到了自己的什么反映。现在从老郭吞吞吐吐的话中,还有一部分人的态度上,都可以肯定调查小组听到的不会是什么好话。他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转念想想自己平日办事还是力求公正的,也从来没有为自己谋取过任何好处——清者自清、浊者自浊,随它去吧。这么一想,他的心态平复了许多。
王为民见到夏天雨,显得异常的热切,又是夸他能力强,又是嘘寒问暖表示关心。他的这种姿态,让夏天雨有点不自在。夏天雨的第一感觉,就是对方这种态度,显得有点造作,不似平时那么自然。
夏天雨汇报了此行的情况,又到财务科交了汇票和凭证。财务科的人见他这次要回了一大笔钱,对他表示的恭贺和赞扬,倒是大多出于真心。厂里财务科的账上和银行里的户头上,除了上级按时划拨的一些急用款项,大部分的日子差不多都是空的,现在一下子有了这笔钱,还是厂里自己以前的应收款,这些管钱的人是发自内心的高兴。
办完这些事,他连忙去找付亚杰。
付亚杰在技术科,办公室里还有其他几个技术人员在,但是他却一个人埋头在桌上的纸堆里,不知道在干些什么,脸上是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看到夏天雨进来,付亚杰流露出了高兴的神色,但这种高兴的神色在他脸上停留得并不长。
他显得有点忧愁的模样,和夏天雨打了个招呼,接下去就不说话了。夏天雨见他如此,马上联想到老郭和一些职工的态度,明白是因为什么。他对付亚杰说:“小付,你跟我来一下,我有点技术上的事要问你。”
付亚杰什么都没说,拿上一个本子,跟着夏天雨出了办公室。两人一路上也没深谈,只是稍稍说了些夏天雨这次外出的情况。
他们进了夏天雨的办公室,老郭看到付亚杰来了,打了声招呼,说有点事要去办就离开了,出去的时候带上了办公室的门。
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们两人,付亚杰这才满怀焦虑地说:“小夏,你这次真不该离开这么多天。你知道吗?局工会的调查组又来过了,而且比你走之前还多了一个人,他们说是来了解职代会的事,顺便听听群众对工会工作的反映。可是这次下来,他们找的那些群众,大部分都是由厂长向他们推荐的,到头来反映的情况矛头大多都是朝着你的。”
夏天雨压着心头的不舒服,说了句:“随他们去吧,我反正也不想往上爬。”
付亚杰不满地说:“现在不是你想不想往上爬的问题,现在是有人连工会主席都不想让你做。”
夏天雨不想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他想的是赶紧问问付亚杰,关于改制的事情进展如何?有什么新动向?所以还是淡淡地回应了一句:“不当就不当,这又不算个什么官。你先说说……”
付亚杰知道他要问什么,有点生气地大声打断了他的话:“你不想当,那正好合了他们的意!你想过没有,如果你是被他们用各种借口弄下去的,你以后还怎么再管厂里改制的事情?他们这次就是想把你弄掉,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夏天雨其实何尝不知道这一点,但是他不知道调查组都听到了一些什么反映,又没人找他核实,他就算是想要声辩也无从着手。他决定不去管这些,目前最要紧的是乘着上级还没有找自己,还是在调查阶段,理论上他可以继续做他一直做着的事,赶紧让厂里改制的事,朝着他一直努力的方向再进一步。
付亚杰见他的态度如此,也只好依他,两人开始商讨起了改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