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燕和丛蓉正在说着的,也是关于夏天雨的话题。这次厂里的改制,和黎燕有着很大的关系,所以她很活跃。
她大学毕业以后,被分配到了“春风”厂,当了一名技术员。她刚进厂没多久,对厂里这个帮那个派的只是知道个大概,她也没有兴趣加入到哪一派里面去。可是她不想搀和到是非里面,并不代表她没有自己的看法,她现在还是主动加入到了厂里的是是非非当中。
她被分配到这家厂,只是因为她学的专业,之所以心甘情愿来这家小厂上班,那是因为她想在这里拿到正式的技术职称证书——如果去私营企业,这份证书就不容易拿了。厂子面临改制,大家都在为自己的出路担忧,她却不然。她到这里上班,本就是只想当个匆匆过客,迟早是要远走高飞的。
她在不久前交了个新男友,那人的舅舅是香港人,还是意大利ASCON公司亚太地区总代理。有一次她无意中和男友说起了自己厂里的事,她说者无心,男友却听者有意,问了她一些具体的问题,她当时也没多想。半个多月以后,男友说要带她去见见自己的舅舅,她无可无不可,跟上他就走了。
那次的见面是在银河大酒店,虽说并没有七大盆八大盘地上菜,吃得相对简单,但环境和服务绝对一流。当时在座的除了他们两个人,还有就是男友的舅舅陶建章,舅妈据说留在香港没来,陪着男友舅舅的是一个年轻漂亮,举止优雅的女人,说是他的秘书,名叫韩雪儿。
那天在饭桌上,陶建章对黎燕很满意,给了她一个钻石胸针作为见面礼。他还问了黎燕不少厂里的情况,黎燕一一作答,当时也并没朝别处想。谁知道第二天,她男友就告诉她,他舅舅对“春风”厂很感兴趣,有意作进一步的了解,也有与“春风”厂探讨合作的兴趣。
黎燕听男友一说,思来想去,在厂里有点权力又能入得她眼的男人,也就只有一个夏天雨。她试探着把这件事告诉了夏天雨,让他帮自己想想,这件事能不能做?怎么做?
夏天雨听她一说,马上找来了一些有关ASCON公司的资料。ASCON公司在大陆还没有代理商,他们公司的仪表在市场上很难见到,所有能找到的资料也都是英文版的。夏天雨的英文不行,只是在前些年跟着“广播英语”学过两年。他对照着《英汉字典》和《英汉技术字典》,一个单词一个单词地翻译,硬是大致读懂了这些资料。
在大致了解了ASCON公司和它的产品以后,他找到付亚杰,让他帮着出出主意。两人商量了几天,终于想出了一个比较符合“春风”厂现状的点子。他们通过黎燕,和陶建章的副手谢思宗见了几次面,使得这个点子渐渐丰满起来,有了一个方案的样子。
黎燕一直很关心这件事,表现得很热心。这不光是因为她男友的关系,还有个原因是她一直对夏天雨很有好感,如果不是他已经有了家室,而且还有一个红颜知己丛蓉,她想她会不顾一切去追他的。现在她却只是尽力帮着他,并没有别的意思——别说他有老婆和女儿,就算是因为有个丛蓉,她也不会去趟这趟浑水。
黎燕在厂里属于很有人缘的那类人,她不想在厂里向上爬,她的人生目标在厂外那个多彩世界里,所以很少有人会嫉妒她、算计她。她和大家都处得不错,不过关系最好的,还是要数丛蓉了。
她和丛蓉两人并不在一个部门,进厂也要晚好几年,可是她进厂不久,就和丛蓉很投缘,现在早已经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用一句时髦的话来说,她们两个成了——“闺蜜”。她知道丛蓉和夏天雨关系不一般,有时候也用这个开开玩笑,丛蓉对她也从不会生气。同时在丛蓉面前,她也并不避讳自己对夏天雨的好感,还对丛蓉说她们两人这么要好,连看得上的男人都相同,这叫做“臭味相投”,引得丛蓉笑骂她“没皮没脸”、“没心没肺”。
今天黎燕来找丛蓉,说的可不是什么开心的事情。她告诉丛蓉,这几天她听到了一些对夏天雨不利的流言,说他不得人心啦,踩着别人的肩膀朝上爬啦,还有和女徒弟不清不楚啦,等等等等。她告诉丛蓉,这些话大多出自于许邴良的那些“小兄弟”。她要丛蓉自己当心一点,同时提醒一下夏天雨,要谨防小人,在当前两派博弈的关键时刻,千万不要乱说话,小心无大错。
丛蓉看着窗外的夏天雨,见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心里隐隐作痛。别人看到夏天雨这种样子,一定会以为这是因为最近厂里在讨论他的方案,又至今没有明确的结果。丛蓉却还知道,他家里现在陷入了困境,他的妻子想要找到接收单位,辛苦奔波还是毫无所获。
她对叶梓青回来之事搁浅,不知道到底是该庆幸,还是该同情——或许在她内心的潜意识中是两者兼而有之,她自己都说不清。
她从小就得到父母的宠爱,即便父亲因为当了右派,一直郁郁寡欢,对她却连重一点的呵斥都没有。由于父亲的关系,她小时候也曾受到过别人的歧视和欺负,但是她从来不缺少父爱和母爱。父母对她的影响很大,养成了她温和宽容的性格,但直到她踏上工作岗位,都从未体验过恋爱的感觉。
她从高技毕业来到厂里,接触得最早和最多的,就是带她实习的夏天雨。夏天雨继承了其母亲的优点,虽然缺少北方男人的阳刚之气,但有些江南翩翩才子的模样和气质,很有女人缘。她在和他的接触中,又发现他懂得的东西很多,会做的事情也不少。还有一样也是他有女人缘的原因,那就是他很有幽默感,说的笑话常常让人脑子要转几圈,才会从心里笑出来;当然,有不少时候他挖苦人也是如此,有人说他“骂人不带脏字”,但又会让被挖苦者在回味过来之后,耿耿于怀很长时间。
她在读书的时候就不乏追求者,可是她从没有看上过谁,也从来没有遇见过像他这样的男人,很快她就被他吸引。他们在迈过了男女间的那道门槛之后,她的一颗心就被牢牢地拴在了他身上。她再也没有接受过别的感情,连试一试都没有过,对他到了死心塌地的地步。他没有给过她什么承诺,她也没有向他索取过什么保证,只是默默地暗中期盼,一心等待着奇迹发生,自己能够嫁给他。
近两年父母开始替她着急,常常会试着给她介绍对象。近来或许是由于她的年龄越来越大,也或许是觉察到了什么,父母开始催促,要她赶紧谈恋爱、结婚。
她知道父母是为她好,也明白她和夏天雨之间,多半是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她也曾想过改变,甚至想凑合着找一个人,把自己嫁掉算了。可是这种努力还没付诸于实践,就被她扼杀在心里了,她根本做不到丢开夏天雨,去和别的什么人谈情说爱。在她的心里,很清楚夏天雨并不是最优秀的男人,但肯定是她最珍惜、最在意的男人。
现在她看到夏天雨那种落寞、无助的样子,即便很清楚这是他在为另一个女人的事操心,她也依然心中似有一阵阵的痛。联想到刚才黎燕对她说的话,她很为他担忧,很想能够为他做点什么——只要能让他开心一点,再让她付出些什么都心甘情愿。
黎燕在一边看着她那副样子,知道她此时此刻的心情,禁不住在心里一声长叹——哎,女人哪!所为何来!